五月的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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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陽光從濃陰的樹葉縫隙灑下,在地上印下斑斑點點的光影,樹林裡氤氳著香樟的霧氣,晶瑩的晨露含淚欲滴,終於落在杜鵑上,我把這一束鮮花敬獻於你的墓前,一同獻上的還有我的哀思和景仰。

五月的鮮花

沒有太多的人知道,在這個鄉下極荒僻的角落,這塊極平凡的石碑上書寫了一個怎樣偉大的名字,這塊極普通的墓地下,塵封了一段怎樣鮮為人知而又驚心動魄蕩氣迴腸的感人故事。


五月的鮮花

更不會有人想到,1905年這個稻米飄香的季節,誕生了繆燧,繆荃孫等先賢的江陰申港繆家村,又誕生了一位可歌可泣的共產黨員——繆谷稔。我彷彿看到14歲的你奔波在往常州當學徒的泥濘小路,開始接觸進步思想,尋求救國救民的真理。五四運動後《共產黨宣言》,馬列主義在你的暗夜中亮起一盞啟明燈。1926年,參加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我又依稀看到1927年的春天,22歲的你站在鮮豔的中國共產黨黨旗下,立下“遵守黨的紀律,保守黨的秘密”的誓言,也寫下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終生的初心。

“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後,白色恐怖中你奉命回申港暫避,兩月後返常州,在《中山日報》、《武進商報》上撰文,揭露國民黨右派鎮壓人民的罪行。同年冬,你回到申港,以小學教師身份為掩護,參加江陰農民運動。

1928年9月你任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共青團前身)武進縣委書記,武進前黃地區農民減租減息鬥爭中有你戰鬥的身影。

1930年秋,你擔任中共武進縣委委員,到滆湖地區恢復被敵人破壞的黨組織。後來到響水口一私立中學、武進圩塘中學執教隱蔽。因叛徒告密,被捕入獄,堅貞不屈,經積極營救後交保釋放。後來到上海市商會函授學校工作,與中共中央駐滬特科接上關係,從事秘密工作。1938年初,回到澄西,勸導在西石橋拉起抗日遊擊武裝的梅光迪接受共產黨領導。你在上海以商會高級職員身份為掩護,把醫藥用品一批批運往蘇北抗日革命根據地。

1940年,日寇鐵騎下的上海已淪為“孤島”,那個非常複雜的歷史時期,在敵人統治的核心區域,中共在自己誕生地的各種機構慘遭破壞,時值中國革命形勢嚴峻的時刻,日本憲兵、特務、巡警在各交通要道拉上鐵絲網進行封鎖,市區內也佈滿了明崗暗哨,地下黨員隨時有流血犧牲的危險。而中國共產黨一批最為珍貴的歷史檔案——《中央文庫》竟然能在強敵環伺中完好地保存下來,這件事情本身就是奇蹟中的奇蹟。而這個奇蹟的創造者中就少不了被稱為“老繆”的你。

《中央文庫》是我黨的“一號機密”,是中國共產黨從建黨至撤離上海期間的兩萬多份重要檔案文件。其中有中共中央的文件、電報和向共產國際的報告,中央政治局會議記錄和其他會議文件,中國共產黨在白區和蘇區的各級黨政文件,紅軍和革命群眾團體的文件;還有毛澤東、周恩來的手稿,瞿秋白、蘇兆徵、彭湃、羅亦農、惲代英等革命先烈的遺墨、照片等,被譽為“比黃金還要珍貴的國寶”。

五月的鮮花

這一年組織上把保存和管理中央文庫的信任給你,你被同志們親切地稱為老繆,是久經考驗的地下工作者。你對敵鬥爭的資歷深,其實年紀並不老,三十幾歲而已。在這樣波雲詭譎危機四伏大上海,如何轉移保存管理數量繁多的文庫檔案,風險之大,壓力之重,苦難之多,絕對不亞於拿著槍在戰場上衝鋒陷陣,對你來說是一個嚴峻的考驗。

我試圖慢慢走向歷史的深處,走向堅貞不屈的你:在不為人知的昏黃燈光下,在上海灘嘈雜的喧鬧中,面對死亡的威脅,頑強地無聲地戰鬥,誓與黨的機密文件共存亡。

於是我看到了更清晰的歷史:在特務暗探的眼皮底下,穿過敵人的重重封鎖,你和妻子把四大箱檔案分散打包,轉移到自己位於市郊新閘路金家巷嘉運坊1839號簡陋民房中保管。我似乎看到你在密不透風的小屋裡,昏暗的燈光下整理檔案,還隨時支起耳朵,警惕外面任何異樣的聲響。隨時準備犧牲自己和家人,你甚至經常燒著爐子,萬一敵人突然闖入,準備點火燒房與文檔共存亡。我想,你最後染上嚴重的肺病,與那樣的工作狀況密不可分,你把生命奉獻給了守護的事業。

中央文庫的重要性讓每一位管理者都如履薄冰,絲毫不敢懈怠。保護文庫的每一個看似平靜的日子裡,都有可能出現流血和犧牲。1942年的夏天,你的交通員鄭文道被日本憲兵隊抓捕,得知這一消息,你心急如焚,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趕緊將中央文庫轉移。可當時的形勢非常緊張,日偽憲兵、特務、巡警整日在街頭巷尾佈設明崗暗哨,在交通要道拉上鐵絲網,實行劃地封鎖,隨時實行戒嚴,挨家挨戶搜查。因此,想要轉移中央文庫,絕非易事。就在你急得團團轉的時候,傳來了鄭文道英勇就義的消息,你也做好了最壞的準備,聲淚俱下地對妻子說:烈士用鮮血保護了這幾隻箱子,我們同樣也要用生命來保護它!

你的妻子陳麗文女士深明大義,默默支持你的艱苦戰鬥,從不多說多問,甚至你把收入抽出一部分,用以支付存放文檔的房租,而自己家裡過著一貧如洗的生活,她也咬牙承受,不發出怨言。在日本人統治之下,你們斷絕了各種收入來源,黨組織也難以提供管理文檔的經費,你們是用自己的生命和熱血守護組織賦予的神聖使命。

五月的鮮花

艱苦卓絕的地下鬥爭使你染上了嚴重的肺病。妻子為照顧你也失了業,二人只能靠變賣傢俱維持生活。你肺病加重,體力不支,仍每隔一段時間將文件搬出秘密翻曬,直到1942年7月病情惡化。1942年夏,在保管了中央文庫將近兩年之後,你將中央文庫完好無缺地交到了下一任保管員的手上。

1943年的夏天,江陰申港糧站埠頭,香樟樹下多了一位躺在椅子上目光堅毅中年人,這個人就是為了不給黨組織添麻煩,選擇回到老家申港養病的你。當妻子發覺你身體越來越差,想為他買些排骨補補身子,竟為你嚴詞拒絕。1944年9月,你的最後一陣咳嗽聲迴盪在悠悠的申浦河面,你積勞成疾嘔心瀝血,為維護黨的最高機密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穿越歷史的雲煙,追尋烈士的足跡,我在悠悠的申浦河畔找到了你的起點和歸宿,你在這裡靜靜地出生,又在這裡靜靜地逝去,亦如你身邊的樟葉,靜謐而芳香,然而,正是你的靜默的生死,正是你的不動聲色的悲壯而又轟轟烈烈的奉獻,才使得我在這樣一個尋常的五一節,壓抑不住自已的情感,佇立在你的墓前,獻上鮮紅的杜鵑,思考生命的要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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