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家或民族通往独立的道路往往由无数烈士的鲜血和骸骨铺成，然而弹丸之地圣马力诺共和国从古至今都保持着独立，并作为意大利的飞地国家展现着自己独特的光芒。
这是一幢古老的花岗岩建筑。二楼静悄悄的，厚实的墙壁隔绝了街道上的嘈杂声，桌上的咖啡正冒着缕缕热气。窗外是一片白茫茫的浓雾，什么都看不清。
“夏天的天气往往如此。”圣马力诺（San Marino）的旅游部长玛丽娜·塔曼伊妮说道。此时，我正坐在她的办公室里，享受着眼前这杯咖啡的香气。“有一次多亏了这样的浓雾，我们才免遭侵略者的迫害。1543年6月，尤利乌斯三世教皇（Pope Julius III）的外甥法比亚诺·迪·圣萨维诺（Fabiano di Monte San Savino）意图侵略蒂塔诺山（Titano），但军队在大雾中迷失了方向，他的算盘也因此落空。”
“你们经常受到侵略吗？”“我们的山脉很贫瘠，对侵略者没什么吸引力，既没有矿藏，也没有肥沃的土地。几百年来这里都很贫困，直到20世纪上半叶，仍有不少圣马力诺人背井离乡，到国外谋生。今天，我们还有3万人旅居国外，从法国、比利时到美国、阿根廷，他们在圣马力诺享有所有公民权利，包括选举权。然而，无论是移居在外的国民还是外国人，都不太了解圣马力诺的情况。有次我过海关时，安检人员好奇地问我为什么肤色这么浅。他还以为圣马力诺是加勒比海上的一座小岛。当然，这种情况很少，人们一般以为我是意大利人，我们说的也是意大利语。尽管被意大利包围，但圣马力诺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有自己的经济、政治建设和国家标志。”
圣马力诺地理位置示意图。圣马力诺距离意大利东北部港口城市里米尼的海岸约10公里，占地61.2平方公里，人口约3.4万人。
象征自由的3座城堡
部长的办公桌上有一面国旗，上白下蓝，白色代表和平，蓝色代表自由；中央是圣马力诺的国徽，国徽中间绘着山峰和3座塔，代表蒂塔诺山和山上的3座城堡，这是圣马力诺最重要的地标。国徽上的每一个元素都在强调独立，其中3座塔都为银白色，意为时刻准备战斗；塔上的鸵鸟羽毛代表自由；心形纹徽上方的金色王冠，象征着国家主权。此外，环绕心形纹徽的橡树枝和月桂枝分别象征稳定和捍卫自由，下方的白色缎带上还写着“Libertas”，意为自由。
圣马力诺国旗
圣马力诺观光车采用了其国旗的配色
为了参观国徽上的景点，我沿着石阶一路曲折向上。清晨的雾气渐渐消散了，潮湿的鹅卵石小路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古阿依塔城堡（La Guaita）是圣马力诺最古老的一座，建于11世纪，曾被短暂地用作监狱，历经多次重修，在15世纪呈现如今的面貌。站在塔上俯瞰，沿着峭壁蜿蜒曲折的石路清晰可见，一直通向切斯塔城堡（La Cesta）。那是一座建于中世纪的古迹，位于蒂塔诺山的最高点，好似从笔直陡峭的悬崖上生长出来一般。附近还有一座建于1956年的圣马力诺武器博物馆（Sammarinese Museum of Ancient Arms），展示了从中世纪到现代的2000多件武器。3座塔中最小的一座是蒙塔雷城堡（La Montale），暂未对外开放。
古阿依塔城堡
切斯塔城堡
蒙塔雷城堡
这些城堡的外墙由凹凸不平的岩石建成，看上去坚不可摧，然而在19世纪，处于极度贫困的圣马力诺人为了修建马路和房屋，拆除了城墙和城塔。20世纪初，政府及时醒悟，在经济窘迫的情况下坚持重建宝贵的历史古迹，修复工作直到20年代末才完成。60年代圣马力诺的旅游业快速发展，这3座城堡不再只是自由的象征，开始源源不断地为国家带来巨大的旅游收入。这个在几个世纪里捍卫了主权的袖珍小国，也成为意大利里米尼（Rimini）海滨周边的度假胜地。
旅游业是圣马力诺的支柱产业之一，来往的游客增添了城市活力。
人们在街边享用晚餐
圣马力诺的城堡卫队，主要负责对政府机构常规服务与边境巡逻，保卫议会所在地和执政官的安全。圣马力诺奉行中立政策，因此无正规军，也不实行义务兵役制，甚至连着火时也需要从意大利借用消防队。但在遭受外来侵略情况下，所有16~65岁的公民都将应征保卫国家。 吴丹凤 供图
自由的精神
古阿依塔城堡前的广场上，一群游客一边热闹地聊天，一边沿着城墙排队，把手机对准下面绵延的山脉和屋顶拍照。“我爱意大利！”一位游客赞叹道，“多么美丽的圣马力诺啊！”
圣马力诺的俯瞰远景
这个山间小国的街道依地势而建，错落起伏。 dorpell 摄
“我常常听到这样的话，”我的导游萨拉·弗尔切利尼小声抱怨，“从意大利入境时不用过海关，也不查护照，汽车可随意出入圣马力诺，就像去任何一个意大利城市，所以有的人根本没意识到他们已经从一个国家到了另一个国家，而且这还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主权国家之一。”
官方有关圣马力诺最早的记载在公元301年9月3日。相传一位名叫马里努斯（Marinus）的基督徒，为躲避罗马皇帝戴克里先（Diocletian）的迫害遁入蒂塔诺山，因缘际会下治愈了当地女领主的儿子。为表感激，女领主将蒂塔诺山的土地赏赐给了马里努斯。随着身边聚集的基督徒越来越多，他在301年建立了一个修道院，久而久之这里形成了一个小型邦国。人们为了表达对马里努斯的尊敬，在他名字前加上“圣”字，并将此处命名为“圣马力诺”。圣马里努斯临死前曾告诫自己的追随者：“你们是自由人，不受任何势力的约束。”这里“任何势力”亦包含罗马教皇和皇帝。圣马力诺人将这句话奉为圭臬，至今从未承认过任何势力对他们的统治。
圣马里努斯的遗骨保存在宏伟庄严的圣马力诺大教堂（Basilica di San Marino）中。这是一座典型的新古典主义建筑，宽大平整的的台阶通往大门，门廊中有两排高大的科斯林式圆柱，门廊顶部楣墙上刻着一行拉丁文：DIVO. MARINO. PATRONO. ET. LIBERTATIS. AVCTORI. SEN. P. Q，意为“献给守护人和自由的缔造者——圣马里努斯，来自元老院和人民”。教堂的祭坛上有圣马里努斯的大理石雕像，祭坛下则是他的圣骨匣。作为教堂最重要的圣物，圣骨匣在1713年以前一直安放在圣彼得礼拜堂大厅的右侧，而后迁移至此。不过教堂不对外开放，入口被铁丝网围了起来。透过铁丝网能看见大理石上凿出的两个石床，分别属于圣马里努斯和他的追随者列夫。
圣马力诺大教堂
“左边的石床是圣马里努斯的，”萨拉指给我看，“据说要是能在上面躺一会儿，风湿病和背痛就能好。”“有谁试过吗？”我好奇地问，“一般不会试，毕竟这是文化古迹，不过我听说人不多的时候可以和看守的人商量一下。”
圣马力诺大教堂有一条向下蜿蜒的路，通往市政厅（Palazzo Pubblico）。这幢浅白色建筑是圣马力诺的政府大楼，坐落在自由广场。 广场上的自由女神像戴着头盔，手握长矛，立于高高的底座上，不由得让人想起希腊神话中的战神雅典娜。
圣马力诺的自由广场和市政厅
这时一辆汽车驶入广场，在无数照相机的咔嚓声中停下。“来的是我们的执政官，”萨拉告诉我，“我们每6个月选举两位执行官，分别在4月1日和10月1日。这么短的时间，执政官很难享受这一职位带来的特权，而且两人来自不同的党派，决策时需要协调一致。”
圣马力诺市政厅的会议厅内装饰古朴
圣马力诺人在选举国家领导人时十分“大胆”，产生了世界上最多的年轻元首。1990年至今，有7位执政官当选时不及30岁，还出现了3位女性执政官。最年轻的执政官是玛丽亚·莉娅·佩迪尼·安吉丽尼（Maria Lea Pedini-Angelini），她在1981年当选时年仅26岁，也是圣马力诺第一位女性国家元首。米尔科·托马索尼（Mirko Tomassoni）曾两度当选，他在1999年遭遇车祸后出行必须坐轮椅。也正是因为他，圣马力诺才修建了许多坡道和电梯，让行动不便的人能轻松到达蒂塔诺山的任何一处。
1906年3月25日，阿伦戈家长会议（Arengo）推动了由公民直接选举产生的议会的诞生，标志着寡头统治时代的结束，圣马力诺每年会在这天举行纪念活动。
● 捍卫独立
圣马力诺的国境线自1463年确定，至今从未变化。1739年红衣主教朱利奥·阿尔贝罗尼（Giulio Alberoni）在其拥护者的支持下占领了圣马力诺，民族起义运动由此爆发，教皇克莱门特十二世（Pope Clement XII）于1740年下令让侵略者撤出圣马力诺。1797年拿破仑对这个独立的小国产生了兴趣，好在摄政王安东尼奥·奥诺弗里（Antonio Onofri）赢得了拿破仑的尊敬和友谊，圣马力诺才免于失去自由。法国政府还致信表示：“必须保证圣马力诺的独立，它是自由的榜样。”1815年维也纳会议上圣马力诺被纳入欧洲主权国家名单。二战时期圣马力诺一直保持中立并为约10万名难民提供了庇护所。
以邮票为傲
从自由广场接着往山下走，路边坐落着各种各样的商店。从这边推开皮具店厚重的木门，可以看见各种颜色的皮制品，那边精致的化妆品店散发出浓郁迷人的芳香，后面的小店售卖威尼斯面具，挤满了游客⋯⋯圣马力诺的税比意大利低很多，因此很多人来此购买意大利商品，尤其是香水和墨镜。而圣马力诺的邮票亦是不可错过的纪念品，从日本风景到英国著名摇滚歌手大卫·鲍威，主题各异，色彩斑斓。
安迪·雷门特（Andy Rementer）为圣马力诺设计的系列邮票极具趣味，个性十足，圣马力诺邮票总给人无限惊喜。
我在一家店里挑选纪念品时，被一套绘有蒂塔诺山和3座塔的邮票吸引了。仔细端详之际，乔雅出现了。“我很喜欢这套邮票，”她微笑着说道，“一个日本人曾说它们好似一个个小使者，把圣马力诺3座塔的故事带到了全世界。”
此前，圣马力诺人只能通过意大利邮寄东西，邮差每天早上收集信件和包裹后去里米尼投递，并把外面寄过来的信件和包裹带回来，那时只有邮戳上会显示“圣马力诺”。直到1877年3月2日与意大利签署合同，圣马力诺才开始印发自己的邮票，并在同年的8月1日发行了第一枚邮票。“我们没有自己的印刷厂，”乔亚解释道，“现在我们和意大利、法国和德国合作。综合比较价格和材料后，再决定向谁下单。”
据说19世纪有位德国企业家来到圣马力诺后给他的代理寄了封信，这位爱好收藏邮票的代理注意到了信封上罕见、别致的邮票，并在集邮界传播开来。圣马力诺邮票逐渐在世界上享有声誉，并构成国民收入的重要一部分。
2018年是中国欧盟旅游年，圣马力诺将欧洲建筑与中国建筑有机结合，推出了3张邮票，增强文化交流。
“可惜的是，集邮家的时代已经过去。我们的常客老了，年轻人感兴趣的不再是邮票，而是电子产品了。我父亲一直是这里的经理，他是个真正的行家，我所有关于邮票的知识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小时候我每年都和父亲去邮票展，研读书籍，可我的女儿对这个一点也不感兴趣。有一次我去西班牙看她时把信用卡落下了，她都不知道怎么把卡寄给我，甚至不知道邮票该贴在什么地方。”
圣马力诺的硬币也是在国外铸造——主要是在意大利，自2017年起有一些银币开始在奥地利铸造。除了普通银币，国家每年都会发行面值2欧元（约合人民币16元）起的纪念币。2019年发行的纪念币纪念的是莱昂纳多·达·芬奇。
“参与硬币设计的专家必须具有高超的技能。一方面，要在极小的金属上进行艺术设计；另一方面，还要遵守国家对流通货币种种严格的规定，”乔亚说，“从钱币的厚度到字体要考虑的细节太多了。如果一张精美的邮票可以由任何一个会画画的行家照着图纸画出来，那么钱币只能托付给我们合作的铸币厂。”
圣马力诺的银币上印着国徽、市政厅、3座塔等元素。
负责钱币和邮票制造和发行的是国家邮票钱币公司，二战后才出现，那时起才有游客来圣马力诺旅游观光。但在此之前，世界各地的收藏家早就开始收藏圣马力诺的邮票和钱币了。
山上的农业小国
或许很多人以为贸易和旅游业是圣马力诺唯一的经济来源，令人惊讶的是，圣马力诺人还巧妙地利用了周边岩石开展采石业，并发展出自己的农业。一块块面积不大、精细耕种的土地上，生长着茂密的葡萄和橄榄。圣马力诺的农业用地约有10平方公里，占国土面积的16.67%。他们自己酿酒，生产粮食、蜂蜜、肉类、奶制品。
圣马力诺采石场（Cava dei Balestrieri）最初开采石头用于重建市政厅，后来成为射击比赛的场所，如今作为露天剧院承办许多活动。
采石场旁的弩
“任何一个国家在6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最多不过两三个农场，我们能有近20个，”农业协会的主席洛伦佐·卡尼尼说道，“当然了，出口还是不够，我们连国内的市场需求也不能完全满足，但我们注重质量。而且每个农场主在自己的土地上有好几种营生：有的养蜂、种橄榄，有的种植牧草、饲养奶牛。我主要经营葡萄园，还种植饲料和粮食，比如小麦。以前的品种没有经过杂交、育种，麸质更少，蛋白质更多，所以比现在的品种更健康。”
圣马力诺特色甜品“三山蛋糕”（Torta Tre Monti），以3座塔为灵感取名，由饼干、榛子、巧克力、奶油、咖啡等制成。
圣马力诺的传统饮食皮亚迪纳饼 (Piadina）
我们正坐在农业博物馆里，博物馆的环境十分贴合主题。面前是一张简陋的木桌，壁炉架上放着煤油灯、陶罐、包着柳条的瓶子和印着农业协会标记的面包。
“为了复兴农耕文化，我们前不久建成了这座博物馆。我们的农耕业从上世纪60年代起开始走下坡路，那时候很多人卖掉土地，转而投身旅游业。80年代全国大兴土木，人们修建了许多房屋和酒店。所有人都习惯性地认为这是活重钱少的事，谁也不想经营农场。当人们醒悟过来时，大多数人已经不知道怎么做农活了。我们在博物馆里给孩子们上课，他们学榨橄榄油、做奶酪，然后骄傲地把自己的劳动成果带回家。”
每年7月，圣马力诺都会举行中世纪纪念日，人们穿着中世纪服饰，还原当时的市集生活，还会进行舞旗、击鼓、灯光秀等表演，浓郁的历史画卷被生动再现。 Becki 供图
圣马力诺竭力让青少年熟悉并了解祖国的传统，即使在国外出生的也一样。在旅居国外的圣马力诺人的提议下，国家从1981年起每年会为海外18~28岁的圣马力诺青年组织免费的文化旅游。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圣马力诺人并不希望与祖国失去联系，他们竭尽所能地让自己的孩子了解家乡的故事，圣马力诺当局也希望有更多人了解圣马力诺。
过去为了捍卫自由和独立，保持低调是十分必要的，如今，阻隔一切已不再适合这个国家。沐浴着阳光的3座城堡一如既往地屹立在蒂塔诺山顶，那是所有圣马力诺人的精神支柱。如果说它们以前的使命是将侵略者拦在外面，那么今天则是成为灯塔，远远地照亮通往圣马力诺的道路。
圣马力诺一座与山融为一体的中世纪石桥，颇具特色。 Dan 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