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到底失去什么?李沧东《薄荷糖》

关于电影,我时常会说两句话:

昆汀·塔伦蒂诺和李沧东真的是厉害。

为什么李沧东这样的导演会出现在韩国?

韩国到底失去什么?李沧东《薄荷糖》

导演李沧东

我是在上大学期间才开始接触李沧东的电影,看他电影的顺序有点不按套路,第一部是《诗》,然后是《薄荷糖》,《绿鱼》,《绿洲》,《密阳》,这和很多人看李沧东电影的次序完全颠倒,或者说,有点跳跃了。

韩国到底失去什么?李沧东《薄荷糖》

《薄荷糖》剧照

《薄荷糖》这部电影最初让我心动的地方在于它的时间线:

1999年,(自杀前三天),1994年,1987年,1984年,1980年,1979年。

七个片段,也是主角金永浩的七次经历。

然后来看同一时间的韩国。

1979年朴正熙遇刺,全斗焕上台;1980年光州事件,学生运动,全斗焕下令武力镇压;1980年——1988年内全斗焕实行独裁统治;1988年民主运动,全斗焕下台,卢泰愚上任;1988年——1993年期间,韩国举办奥运会,加入联合国,和中俄建交;1993年,卢泰愚下台,金泳三上台,实行民主政治;1998年,金泳三因为挽回局势被迫下台;1998年金融风暴席卷全球。

韩国到底失去什么?李沧东《薄荷糖》

《光州事件》

《薄荷糖》的二十年也是韩国风云突变的二十年,这不得不让我将两件事搭上联系。

1979年,一切都很美好,一群青年在河边聚会,年轻的金永浩有一颗想当摄影师的心,旁边有他一起工作、生活、还没有被社会染黑的朋友们,有他抱有好感的姑娘。

韩国到底失去什么?李沧东《薄荷糖》

《薄荷糖》剧照

而金永浩那一滴莫名其妙的眼泪让我感到震撼,我觉得那一刻,金永浩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诗人:可以为美好的事物留下眼泪,有什么比这更加美好,更加饱含诗意的吗?我想没有了。

与此同时的韩国也一样,独裁统治的朴正熙,他也是韩国历史上为数不多有所作为的总统,带领韩国经济腾飞,这也是韩国发展最飞速,最重要的一段时期。

但是很快,朴正熙遇刺了,全斗焕上台了,金永浩参军了。

1980年,金永浩参军了,尹顺任不停的给他写信,给他寄薄荷糖,这是同处于社会底层的两个人相互给予慰藉的一种举动,这种举动是美好的、青春的、纯洁的。

但是,很快,光州事件,金永浩被迫杀了一位女学生,这是他的原罪,那位长得酷似尹顺任的女生成为金永浩挥之不去的梦魇。他的脚中枪了,倒出来的都是血,他却说是水。

韩国到底失去什么?李沧东《薄荷糖》

光州事件

在军队的这种残忍、毫无人性、麻木的生活,是金永浩悲剧的开始。

1984年,金永浩作为警察,痛打犯人,手上全是屎,拼命的洗,其实手是已经洗干净了,但是他希望洗干净的是自己的心啊,但是再也洗不干净了。尹顺任来看他,他根本不敢接受尹顺任的感情,他配不上她,可以说金永浩是心里在流泪、在滴血。调戏酒店老板的女儿,拒绝了尹顺任:这是一种善意的拒绝,是金永浩在这个肮脏的社会堕落前保留的最后一丝善良。

韩国到底失去什么?李沧东《薄荷糖》

《薄荷糖》剧照

当然,另一方面,这个女孩的感情,对我的震撼堪比片尾金永浩的那一滴眼泪。从79年聚会尹顺任知道金永浩有一颗想当摄影师的梦想开始,到1984年她来看金永浩的时候,时隔四年近五年的时间,她每天包1000个薄荷糖,近两百万颗薄荷糖换来这个相机:这种感情,是任何人都无法抵挡的。

但是金永浩拒绝了,与他之后发生的事情相比,这不是恶意的行为,这是善意的拒绝。这是最为丰满、纯洁的人性啊。

韩国到底失去什么?李沧东《薄荷糖》

《薄荷糖》剧照

然后,那天晚上,他和他未来的妻子洪上床了,他的妻子做爱之前还要教他祈祷。

1987年,金永浩已经是一个手段高明、残忍、麻木的刑警了,逼供犯人无所不用其极。你会发现,他已经麻木了,孩子出生他也不理会,逼供起犯人已经毫无负罪感了。

但是,金永浩这时,依然还存在着幻想,或者说还是有一点点人性的底线。

韩国到底失去什么?李沧东《薄荷糖》

《薄荷糖》剧照

比如质问犯人后,也会给他面巾纸;看到犯人日记中写“生命是美好的”,也会再三询问。这个时候也是对他自己的拷问。

当然,他也忘记不了尹顺任,当那个妓女说把她当成顺任的时候,金永浩还是忍不住抱住她痛哭。这样真挚的感情,即使在这黑暗的社会中,也依然坚守着,不曾忘记。

1994年,金永浩和当时的韩国一样的美好,如果说电影最后一个片段是人性的回归,那我可以毫不怀疑的说,这个片段是这部电影的高潮,当然,因为这部电影是倒叙,这个高潮的过程也要反着来看。

韩国,奥运会举办成功,加入联合国,建交中俄等国,经济发展,推行廉政;

金永浩,美丽的妻子,有房有车,事业有成,还有可爱的孩子。

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如这一段的小标题一样。但是这种美好、安定之下是巨大的隐忧,金永浩本人出轨了,他的妻子出轨了;而韩国也陷入财政和政治危机之中。

所有的情节在这个时刻一起发力:

他的妻子,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吃饭做爱前都要祷告,但是还是没有坚守住自己,最终出轨。

他自己本人,对这个深爱自己的妻子不闻不问,导致自己的妻子出轨。

在他贫穷、还是个小警察的时候,他的妻子爱上他,而且有一段金永浩教洪骑自行车的戏,但是当金永浩发财了,她出轨的对象却是教她开汽车的教练:这种冷幽默让人不寒而栗,这也是对于人性之批判,一个人的本性会不会随着财富的变化而产生改变,而基督教的信仰究竟能否让一个人始终坚持底线?答案是不能。

这个时候的金永浩又遇到多年前被他打的那个犯人了,又问了一句“生命真的是美好的吗?”如果说之前是存疑,是期盼,是渴望,那此时此刻就是一种绝望了。

金永浩在工人、军人、警察、商人这多重身份中切换角色,除了外在的原因和故事的发展,也是金永浩本人渴望找到一份美好的工作、美好的生活,或者说,找到一捧能洗干净他灵魂和心灵的水,但是,都没有。

1999年,破产的金永浩已经在绝望之中了,这时候见到尹顺任,对他而言,也是一种释怀吧,或者说,让他“想要回去”的想法更加深了。

那个相机就是一个信物,或者说就代表薄荷糖,是这部电影的一个重要线索,当然,最后金永浩拿到胶圈了,这个胶圈上面有什么,导演没说,这是个无头悬案,但可以推导。

这部相机的胶圈上面一定有东西,可能拍照的只有两个人,金永浩和尹顺任,而能引起金永浩那么大的反应,以及联系剧情,这上面的照片只可能是尹顺任拍的了,而且不外乎两种:

一种是尹顺任拍自己;二是尹顺任这些年来一直在关注金永浩,在拍他。这两种可能都成立,后者我出于情感,更向往。

然后是金永浩的死。

韩国到底失去什么?李沧东《薄荷糖》

《薄荷糖》剧照

这部电影是倒叙手法,倒叙的开头和结尾的难度比之顺叙要难得多,同时这部电影有一点让我灵光一闪或者说有所心动的点在于,这部电影兼顾小与大,它在突出韩国的历史变革的同时,人性的这条线索,或者说尹顺任和金永浩这条感情线也很好的兼顾着,它在完成对个人感情的梳理也同时完成了对历史、对政治的批判。

韩国到底失去什么?李沧东《薄荷糖》

导演李沧东

在写作诗歌期间,“从小我到大我”这一句话我始终不得其解,但是在这部电影里面我找到了答案,这部电影已经超越了这个关系,它是利用小我深化了大我,利用大我完成了小我,即在批判社会的同时兼顾到爱情线,利用爱情线,利用这一对苦命鸳鸯,去映照那个时代,无数个和金永浩相同的小人物的命运。

电影中火车是一个重要的参照物,它在不停的倒退,完成了金永浩“我要回去”的想法,但是火车终究还是会开回来的,或者说火车一直在前进,从来没有倒退过。

韩国到底失去什么?李沧东《薄荷糖》

《薄荷糖》剧照

我们今天再去回问韩国,你失去了什么?韩国近五十年的政治可谓是波涛汹涌,几乎没有一位领导人是善终的,即使有,他在任期间也是频繁的政治风波。今天的韩国,虽然也在发展中,但是它的文化、经济、政治已经慢慢地,和时代脱节了。

但是同样的,韩国失去的、最重要的是这些吗?或者说金永浩失去的仅仅是妻子、房子、身份、财富、地位那么简单吗?

韩国到底失去什么?李沧东《薄荷糖》

电影女主尹顺任

不,他失去最重要的是,是当初他能够为这个世界的美好而留下眼泪的那一颗心和因为失去这颗心而导致失去的、深爱着他的尹顺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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