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往事錄

一中往事

二十多年前,我從一所鄉下中學,考進了縣城的高中。縣城離我們家約有百里之距,此前我從未去過。我們縣叫黃梅,踞鄂之最東,乃湖北,安徽,江西三省交界的地方。而我們鎮,又在縣之最東,隔江南望,便是江西。天氣晴朗,視野好的時候,隱約可見對面的廬山。“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我們距江西的九江,倒要近些,大約50裡,所以我們那裡的人有事沒事,往九江跑的多,縣城倒去的少。少年時,有一次與鋒哥,汪峰三個小孩,跑去九江玩耍,並在九江住了一晚上。汪鋒的爹,在九江做事,回來休假。汪鋒便邀我們去九江玩,他說知道他父親住的地方,並有鍋灶可以做飯。我們便各自從家裡要了一點錢,跟他去了。出門往東,沿著江堤往上走,到了小池,江邊有一渡口,曰橫壩頭。有鐵船,日日在此渡人往來九江和黃梅。乘船過江,便來到了一個花花世界,從此往前,除了外婆家,我幾乎都沒有出過鎮子。我們跟著汪鋒,找到他爹的租住處,淘米做飯,吃完便出去閒逛。只記得去過甘棠公園,在湖心島上呆了很久。島上綠樹成蔭,有亭有臺,微風從湖上吹來,時雖正夏,也不很熱。又在街上,買了方便麵吃,以前從沒吃過這種東西。其味如何,已全不記得,只記得這件事。晚上三人擠在一張床上,又熱又有蚊子,幾難終夜。

我們去縣城,要周折一些。那時候沒有從鎮上直達縣城的車,需要先轉到隔壁的分路鎮,從一零五國道坐車,過張河,過孔壟,過白湖,過濯港,才能到達縣城。從縣城汽車站,出來,沿著門口的人民大道往北走,過幾個岔路口,再往東轉入一條小道,往前幾百米,便到了中學,學校在路之北。進了學校,正對著的是一片操場。左手邊是一棟,教學樓,綿延往北,是一排教學樓。教學樓之左,是行政樓,行政樓再往北,是男生生宿舍,學生宿舍過去,是教師的宿舍。進門右手邊,也有一排教師宿舍,教師宿舍過去是食堂,食堂過去,是女生宿舍。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我們剛去時候,因為宿舍緊張,便安排在大門口進的那個教學樓的一層住,二層以上則繼續做教室。教室做的宿舍,實在是大。雙層木床,聯袂而擺,一排又一排,一屋住著數十人。夜間放學回屋,人聲鼎沸,喧鬧不止,直到夜靜更深。沒有自來水,洗漱全靠教室旁的水井。於是人人要備一個從井裡打水的小桶,上面繫著繩索。早晨或晚間,人人提著小桶來到井邊,一手牽著繩索,一手將桶倒扣著,拋進水裡,然後貓腰提繩,打上一桶水來。洗臉,刷牙,洗衣服。時有失手,桶索一起掉到井裡,沉到井底。便聽見掉桶人一聲“哎喲!”,便聽到旁邊一群人“哈哈”的取笑聲。奈何僧多粥少,這井不一會兒被打空,見了底,便能見一堆水桶幽靜的躺在井底。一頭奶牛,只要給一點草料,昨天擠了奶,今天又滿了奶。這井甚於老黃牛,只需要給一點時間,他又將自己填滿水。早間空了,中午又滿;中午空了,晚上又滿。它一日復一日的供養著我們這些人。

我們那個時候,一星期要上六天半的課。週六晚上不上課,可以自由活動,週日的下午不上課,可以自由的活動。到了放假,便三五成群,去街上逛,有人愛去遊戲廳,有人愛去打檯球,有人去逛書店,有人愛去逛商店,最大眾的是去街邊錄像廳裡看錄像,那時錄像廳裡流行的是蠱惑崽,滿屏的浩南,山雞,一言不合,拿刀便砍,江湖兒女,快意恩仇;又流行古天樂版的神鵰俠侶,那時候覺得,李若彤真是美豔絕倫,不可方物;老闆有時會偷偷的放一些任達華,徐錦江演的豔情片,看得我們這些熱血小夥,屏聲斂氣,血脈賁張,眼裡幾乎冒出火來,男人十八歲,最需要的是一個女人。

有時候我要趁著放假,去一個親戚家裡拿生活費。父親怕我將錢弄丟,便將錢放在親戚家,讓我用完去親戚家取。親戚家,住在城鄉,從校門出,往左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再往左轉,一條路走到底,便到親戚家。這路旁,有一個古塔,高數十米,亂石堆成,相傳為宋代建。塔身之上,亂石縫中,有野草雜枝旁出,在風中亂抖。到了親戚家,親戚往往留我吃一頓飯,或魚或肉,讓我一解饞蟲,這一些恩情,一直難忘。親戚屋旁不遠,便是一條河,河水清澈。河過去,是一帶丘陵,地理老師說這是大別山的餘脈。山上有一煙囪高高隆起,時飄白煙,遠望森然,人說是火葬場。

在學校裡,終日學習,十分枯燥,但有一點樂趣呢,便是放學後的覓食。學校有食堂,食堂只提供飯,菜則需自己到食堂邊的私人攤點買。這些老闆,下課之前,就將菜做好,分成一碗一碗,擺在店裡。這些菜,往往涼了,又沒有油水,十分難下嚥,但如果趕時間,也只能將就。如果不將就,可以多出一點錢,排隊讓老闆給你現炒一個菜。有一個女老闆,剝香腸的速度,簡直快如閃電,數十年不能忘懷。如果覺的學校裡面飯菜不好,還可以去學校外邊吃。學校外邊,街道兩側,幾乎全是小餐館,專做我們學生的生意。如果在一家吃熟悉了,可以先記賬,按月結算。對於老主顧,可以享受一些優先的權力。我那時候與大兵常去一家吃,若是冬日,常點的一道菜是魚煮蘿蔔火鍋。午餐是魚煮蘿蔔火鍋,晚餐也是魚煮蘿蔔火鍋,常吃不厭。大兵的父親,有時候會從家裡做一頓肉,用保溫桶送到學校,等我們放學後,在門外的餐館享用。那時候肚子裡面油水少,兜裡面錢少,能吃一頓肉,簡直高興的不得了。有一次,忽然饞了,想吃肉,讓老闆給炒一份肉,結果老闆說肉賣完了,只有豬肝。饞蟲上來,如煙上癮,便說“豬肝就豬肝,也炒一份來!”。

有時候得閒,而口袋裡又還寬裕的時候,會跟王樓,盧勇幾人,去學校對面巷子裡的一個小館子,吃一頓。店主是一個老婦人,拿手的是紅燒魚塊,我們常點的也便是這道菜。巷子裡面還有一家,做牛肉包子的,味道極好。每日早間下課,同學蜂擁而入,一籠包子,一碟醋,吃的不亦樂乎。早餐除了牛肉包子,還有一家做的炒粉也最好,每天人滿為患。又有一家,做牛肉麵的,也擁躉巨多。

我在這個地方度過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三年,結識了許多真誠的朋友和有趣的老師。他們往昔的容貌語言,常在腦海裡浮現。人生如浮萍,聚散總無常。唯有相思一點,常在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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