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們口中的“聰明人”，是一件極有成就感的事情。普通人要花兩倍時間做的事，聰明人只需花一半時間就能搞定，而且做得又快又好。每當這個時候，就會有追捧者誇讚他“真聰明”“厲害了我的哥”“好強啊”“你可真有才”之類的話……沉浸在讚許聲中的時候，簡直不能再美妙了。
於是就多數時候，我們都傾向於當一個聰明人，為人處世的時候還得證明自己很聰明，不能犯傻，那樣會出糗。被人奚落和詆譭的感覺總歸不太好，會陷入抑鬱情緒，跟欠了八百萬一樣板著臉，尖酸、刻薄、敏感，好像全世界都對不起他一樣。在表揚聲中長大的孩子，往往比在批評聲中長大的孩子要生得開朗、健談、有趣。好吧，不能再吹了，再吹就上天了。
聰明就一定好嗎？我覺得不是。作為一個從小在表揚聲中長大的孩子，我反正是“深受其害”的。
在說這一點之前，按照慣例，我們還是先聊聊金庸武俠。《射鵰英雄傳》中的郭靖，算得上是蠢材中的蠢材了，對於他那拙劣的資質，原文有一段話把他說得一無是處：
話說郭靖資質魯鈍，是少有的蠢才：江南七怪辛苦六年，在茫茫大漠中奔波數千裡，一旦尋到了郭靖，本是喜從天降，不料只歡喜得片刻，便見郭靖資質顯然十分魯鈍，決難學會上乘武功，不由得心灰意懶。（射鵰第四回）
後來，江南七怪輪番教郭靖習武，恨不得把畢生武學灌進他身體裡。結果他出大漠之前，最多隻能打過“黃河四鬼”，連同輩的尹志平都能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說起黃河四鬼，那可是鬼門龍王沙通天的弟子，黃蓉在剛開場的時候，就把他們戲謔了一番。尹志平為長春真人門下，丘處機的徒弟，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醬油，最後跟陸乘風的兒子陸冠英菜雞互啄，這輩子最高光的時刻，就是在《神鵰俠侶》裡為小龍女擋下了金輪法王的致命一擊。
好吧，扯遠了。郭靖被他六位師父調教的時候，是天天捱罵，最後被罵到懷疑人生，連他自己也開始罵自己，怎麼我就這麼笨呢？也正因為如此，他開始明白，自己只能比常人多下好幾倍的功夫，才能把武功練好。其實換個角度來想，江南七怪雖說沒教會他什麼絕世武功，倒是讓郭靖認清了自己有幾兩重。無論何時何地，學什麼功夫，他始終都會在心裡默唸，我很笨，我很蠢，我要多花力氣練功，終於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武學痴呆，最終練成了降龍十八掌，悟透了天罡北斗陣，還貫通了《九陰真經》裡那些難懂的內容。
喬布斯的名言“Stay Hungry，Stay Foolish”也不過如此，時刻認定自己還不夠，才能敦促自己進步。這一點，聰明人往往都做不到。
黃蓉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她的習武資質，跟郭靖比可是天壤之別，而且先後有黃藥師和洪七公兩位名師傳功，但她都只學些皮毛，並不如郭靖那般深入。
洪七公又有一個脾氣，一路功夫傳了一人之後，不再傳給旁人，是以丐幫諸兄弟所學各自不同，只有黃蓉乖巧伶俐，烹飪手段又高，特別得他歡心，才在長江之濱的姜廟鎮上學得了他數十套武功，只不過她愛玩貪多，每一路武功只學得幾招。洪七公也懶得詳加指點，眼見黃蓉學得一知半解，只得形式而已，卻也不去管地。（射鵰第廿九回）
其實書本里都是理想中的狀態，站在上帝視角，我們當然知道誰聰明，誰糊塗，現實中有時是反過來的。我們認為的聰明，往往反被這些所謂的聰明誤導了，而乍看之下糊塗的人，總能做出一鳴驚人的事。即是所謂的“難得糊塗”。
現實中有一類“聰明人”，總想靠投機取巧來成事。他們覺得自己發現了體制內的運行規律，自作聰明，滿以為設計得天衣無縫，實際上大家都看在眼裡，心照不宣罷了。他們自始至終都以為自己是最大的受益人，其實根本什麼也沒得到。
這類人，金庸也在書裡寫到了。比如《連城訣》裡那三個師兄弟，最後在金佛面前現了原形，老二以為自己第一個到，結果被早就埋伏好的老三背刺了，老三以為自己騙過了老大，把寶藏的秘密找了出來，結果老大來了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老大以為他佔了絕對上風，殊不知，那個糊塗蛋狄雲從摸爬滾打中站了起來，還憑藉自己樸實的個性，誠實的人品，得到了貴人相助，練成了絕世武功。
最後再回到我自己，25歲以前我一直都覺得自己聰明絕頂，仔細想來，我的聰明也沒給自己帶來什麼。那些年既沒有出什麼像樣的作品，也沒有創造足夠多的財富，就連最基本的單身問題也沒能充分解決。於是25歲之後，我開始反省自己，覺得自己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長得又不帥，懂得也不多，除了跟人爭執的時候聲音大點，便沒什麼優勢了。從那時起，我開始密集看書、密集學習。當我讀完了老舍、魯迅、王小波等人的當代文學以後，才知道這叫作家；當我看到《活著》《平凡的世界》以後，才明白這叫苦難文學。真正看過笛卡爾的傳記的人，才真正明白他那句“我思故我在”並不只是純粹的扯淡。
“坐井觀天”的日子其實很舒服，做任何決定的時候，都只需要“想當然”。天上地下唯吾獨尊的都是傻X，也只有傻X才會輕易去罵別人傻X。
所以還是不要當自己很聰明，哪怕真的很聰明，也要把自己當個傻子來看。只有把自己當個傻子，別人才不會當你是個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