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舌頭過“毒”。
魚要吃“當季新款”,而且要有魚味;吃豬肉,“硬愛”吃本地豬;滷鵝肉,首選是澄海獅頭鵝;蘸料不能“混搭”,要有各自角色擔當......
除了工夫茶,除了牛肉火鍋,汕頭人的舌頭日常都是在追求些什麼呀?
沒有一頭豬能完整走出汕頭
汕頭人吃豬肉,首要講究吃“本地豬“。
“本地豬“專業名詞是「粵東黑豬」,具有皮薄、肉質鮮美、瘦肉較多的特點。你說不出它有哪裡好,但吃慣了的汕頭人總是一口就能分辨出”本地豬“與”外地豬“。
“沒有一頭牛可以活著離開汕頭“爛熟於祖國人民心中,但豬怕也是無法完整走出。在汕頭,“本地豬”能被烹飪出999道菜。
潮汕主婦們應該是除了屠夫和檔主外,與豬打交道最多的角色了。老一輩潮汕家庭主婦,月初最喜歡到菜市場,切個幾斤豬脂肪,到家中切成小塊,放入大鼎倒入食用油,煎到金黃,油渣就成“朥粕”,油冷卻凝固成“豬油”。
“朥粕”幹吃香脆,也是朥粕粥、炒菜炒飯的好配料,“豬油” 則是主婦們炒出綠油油青菜的“秘密武器”。
由於煎豬油耗時耗力,現在大多數家庭則是直接買五花肉,煎出豬油花炒青菜,再把肚肉撈起,用醬油煮成豆豉油豬肉。一樣美味,只是可惜少了脆脆朥粕的樂趣。
豬油是炒青菜的利器,煮菜湯的秘籍就要上豬雜了。所謂豬雜,便是指豬內臟,潮汕人稱之為「豬腹內」——豬心豬肝豬腰豬肺豬腸豬胃豬血 等等。廣東地區以外的人,大多對豬雜嗤之以鼻,因為“太腥”。
但潮汕人並不這麼認為 —— “腥”是可以變”鮮“。這種“腥”在西洋菜、真珠菜、益母菜等等菜的“微甘帶苦”綜合下,反而能帶出鮮味和甜味。
住家豬雜湯的做法也很簡單:用生滾開水先燙青菜,再把豬雜一股腦放入湯中。一碗豬雜菜湯就這樣成為每天早晨,清味四溢街頭巷尾的美味早餐。
豬雜的妙處還不止於此,小吃豬腸脹糯米、主菜滷豬腸、燉品橄欖燉豬肺等等。「豬腹內」,烹飪得好,真真妙不可言。
豬的“邊角料”潮汕人尚且能玩出了花,更別提豬的重頭戲,豬肉和豬骨。年節一到,祭神拜祖,必定要供上豬肉。
祭神拜祖的豬肉,一般是白水豬肉 ,即是白開水煮熟豬肉。對於喜歡的人來說,白水豬肉切片,直接蘸醬油吃,這才能品出真正的豬肉香味。但白水豬肉的油膩外狀也實實在在嚇退不少年輕人。
豬肉的烹飪不是簡單寥寥幾句話可以說完,鍾成泉老師曾在文章
《豬肉在潮菜中的運用》詳細介紹了豬肉的種種做法,有興趣也可以看看。一鮮二肥三當時,敢為天下“鮮”
說到吃魚,順德人與潮汕人均是廣東省吃魚的兩大“名家”。但順德人更善烹淡水魚,潮汕人則更善烹海魚。
善烹海魚,得益於汕頭的地理位置 —— 東南臨海,且海岸線相當長。靠海的優勢帶來了各類海貨。海鮮,甚至在牛肉火鍋之前,成為外界對汕頭的第一印象。
水產豐富了,自然就有得挑。潮汕人吃海貨講究鮮美,這種“鮮”一是指“最新鮮”,在菜市場中,一般剛“掠”上來的魚要比其他更貴也更搶手。為了吃到最新鮮的海魚,潮汕人甚至願意早起趕早市,去買剛上岸的魚。
被陳曉卿搬上《風味原產地》的魚飯,事實上也是對這種“鮮”的補充。起初,由於冷鏈技術不發達,加上遠洋捕撈到岸時間不定,為了保存魚貨,漁民便直接用海水煮熟,這便成了魚飯的最原始狀態。
到今天,魚飯的製作仍是相當“粗放”:將海魚放入筐中,用海鹽醃製後,將竹筐放入鍋烹煮。冷卻後的魚肉會形成一層膠質,成為魚飯的最精華之處。
鹽與水的烹飪方式,帶來的了絕美的味覺體驗。
對鮮的追求,還體現在講究「當時」。“一鮮二肥三當時”,特定時節吃應節的食物,南澳口口相傳的這首歌謠便是最好的印證。
是誰認得天頂星?是誰認得海魚蝦?
相伴月華有七星,南辰北斗出秋夜。
正月帶魚來看燈,二月春只假金龍。
三月黃只遍身肉,四月巴浪身無鱗。
五月好魚馬鮫鯧,六月沙尖上戰場。
七月赤棕穿紅襖,八月紅魚作新娘。
九月赤蟹一肚膏,十月冬蠐腳無毛。
十一月墨斗收煙幕,十二月龍蝦持戰刀。
海底魚蝦真正多,惡霸歹魚是賴哥。
海蜇頭戴大白帽,海龜身上穿烏襖。
一年十二月,月月都是吃魚的好時節,但月月要吃的魚不同。
這裡出現的帶魚、金龍、春只、黃只、巴浪、馬鮫、鯧、沙尖、赤棕、紅魚等等都是潮汕最常見的漁獲,在潮汕人家日常烹飪中佔據了相當大比例。如果不是從小耳濡目染,用味蕾銘記了各種海魚味道的潮汕本地人,估計很難記得住這麼多時令海貨的講究。
“吃魚要有魚味”,林林總總的要求最終都是為了追求最極致的“鮮美”——追求海味的原味。生醃,堪稱其中代表。
生醃,江湖人稱潮汕毒藥,是指各種蝦蟹貝類不經過加熱,洗淨之後經過鹽水浸泡後,加各種調料醃製而成。
生醃對食材新鮮度要求最為嚴苛,若不新鮮則容易引起食客的腸胃不適。且生醃講究區分對待,每種食材的生醃要求不盡相同,比如海蟹因為生活在海中相對乾淨,一般是用鹽水浸泡後斬塊拌上調料即可,前後不過8小時的時間。淡水蟹則因更易有寄生蟲等風險,所以下料要重得多,且醃製時間要一天以上。
生醃入口,恰到好處的醬油混著辣椒蒜頭的“重味”和陳醋的酸,直衝味蕾,稍稍咀嚼,則是鮮蟹蝦肉味的清新。“生”吃的海味,肉質保持著非常彈牙的口感。
生醃的本質是“調五味不掩其真”,所有的配料,是為了引出 “鮮”而設計。
盛宴離不開的滷,一味甲天下!
潮汕滷味,天下一絕。據說,當年潮菜烹調大師朱彪初開的《最地道潮菜食單》中,排在首位的便是潮汕滷味。
潮式滷水屬粵式滷水一系,但起源早於白滷水。張新民老師曾表示,潮汕滷水,最早是從獅頭鵝的滷製開始的。
潮汕民間流行祭祀民俗,以前的潮汕農民再窮,時年八節都要殺鵝祭拜,家家戶戶都會自己起滷缽滷鵝。慢慢地,在滷鵝基礎上,潮式滷水和滷味也逐漸成形。
事實上,幾乎中國每個片區都有自己的滷水,北京的醬肘子、南京的鹽水鴨、上海的醬鴨……醬油加香料的配比,就能調製出風格迥異的中國滷水地圖。潮汕滷水能闖出一片天,靠的是味濃香軟。
潮汕滷水方子千變萬化,但首先,一定會有本地產的南姜(潮州姜)。這種姜,辛香味厚,辣中帶著甜澀,使潮汕滷水濃郁,又回味清香。
另一方面,滷水方子雖然香料不同,但要講究“頭香”、“體香”和“尾香”的整體搭配。所謂“頭香”是指香氣一下能抓住鼻子的香料(常見比如八角),”體香“是香氣能被唇齒識別出的香料(比如桂皮香葉),”尾香“則是能讓人回味無窮的香料。
網傳澄海滷鵝的配方
配料A的八角、桂皮、花椒、小茴、砂仁、香葉、丁香、草果、甘草、羅漢果、冰糖、味精(潮汕滷水是習慣要有的,但是分量不多);
配料B的蒜頭、南姜、芫荽頭、香茅、蔥頭;
配料C為生抽、老抽、精鹽、料酒、精油或肥肉200克、淨水。
配方A這部分香料通常會用香料袋包好,與C部分合在一起煮成為滷水。B部分配料則會被塞入光鵝的腹腔內,滷熟後才拿掉。
從這裡也可以看出潮汕滷水的繁瑣。
潮汕滷水的製作,對於香料的縝密運用,不亞於任何一款香水的製造。
一菜一碟,配角也是主角
“我來御魑魅,自宜味南烹。調以鹹與酸,芼以椒與橙。“
這是韓愈被貶潮汕,初嘗潮汕美食所寫下一段詩句,翻譯成大白話,大意是
“我被貶到邊遠之處,他們煮了一桌南方菜請吃飯。哇!各種鹹與酸味的蘸料,居然還有胡椒和橙汁。”
韓愈的這段詩句裡,隱藏了潮汕飲食的一個秘密——醬碟佐料。
▲《初南食貽元十八協律》是韓愈用白描寫法描寫自己在潮汕洗塵宴的“吃聞”,堪稱古代版的外地人眼中的潮汕人。韓愈幼時居韶關,但潮汕這些奇怪食材,讓他久久不能平復。點擊圖片,可查看這首詩的詳解
潮菜相對清淡,比如前面所說,白水豬肉、魚飯等等,進食時若無佐料來補充滋味,恐難算美味。醬碟佐料可以說是潮菜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傳統的潮菜,可用的調料達到了50種之多。針對不同的食材,一定要使用不同的醬料。特別是潮汕酒席,一菜一碟,也就是一道菜會配一種或多種固定的蘸料,不同食材一定搭配不同的蘸料。
比如讓韓愈驚歎的“橙汁”,就是金桔油,是用金桔汁、白糖熬製出類似果醬的醬料。色澤似琥珀,粘稠似蜂蜜,口感甜潤帶有柑桔的清香,是清蒸海鮮(比如生炊龍蝦、白灼蝦)和小吃(比如豬腸脹糯米、炸粿肉等)標配。
金桔油所代表的是潮菜醬料中的甜醬,另一款潮菜蘸料亮點,則是鮮味的代表魚露。潮汕人炒菜,講究「厚朥猛火芳腥湯」——厚朥是豬油,芳腥湯即是魚露。
魚露歷史悠久,據說起源於宋末,是潮汕漁民把醃製鹹魚時排出的魚汁煮制而成。到今天,魚露的製作演變為以海產雜魚和江河小魚為原料,經鹽漬等一系列工藝精製而成。
魚露的潮汕音叫「腥湯」,一個“腥”字代表它的特點——帶有“魚香”味。很奇妙,肉皮凍、豬腳凍、凍金鐘雞、蠔烙、炒蠔蛋、秋瓜烙等等,蘸點魚露,往往就能提升一層味道。
魚露與金桔油潮汕人見慣不慣,但出了潮汕怕是很難常見到。而率先打出潮汕,走向全國是潮汕牛肉火鍋的絕配—— 沙茶醬。
沙茶醬,原本是印尼的風味食品,後傳入潮汕地區,經過長時間演變,才成為今天的沙茶醬。
正宗的沙茶醬製作工序繁複,原料眾多,適合搭配紅肉,特別是牛肉,無論是牛肉火鍋,牛肉粿條、炒牛肉都適合下點沙茶醬。
▲ 張新民老師曾介紹潮汕牛肉火鍋,最最開始時是以沙茶醬作湯底之一,像重慶火鍋的濃湯底。後經幾十年演變,成為如今牛骨和白蘿蔔清湯底,沙茶醬則退居醬碟佐料,鹹甜任君調配 | 圖源網絡
除此外,還有滷鵝肉的蒜泥醋、白斬雞/巴浪魚的豆醬、白焯海鮮的梅膏醬、生醃的辣椒醋、炸豆乾的鹽水韭菜.....張新民老師和鍾成泉老師都曾說過類似話,瞭解潮菜,離不開搭配的醬碟佐料。豐富的潮汕菜體系背後,也是極為豐富的醬汁體系。
醬碟佐料最大的意義在於將調味的自主權歸還給食客 —— 隨菜附上的調味味碟,所起作用相當於建議蘸食,取用與否由食客自主決定,而這也更考驗廚師的烹飪功力。
會吃好吃,如今業已成為汕頭形象最重要的標籤之一,而這並不是沒有理由。
既有地利 —— 漫長的海岸線,且臨海的海洋是冷暖洋流和鹹淡水交界處,水質豐富,海貨更為豐富;而區域內,水網密佈,廣闊的衝擊平原給予農耕的先天優勢。
也有人和 —— 古時戰亂導致的北方漢人大遷徙,以及韓愈下貶所帶來的京城菜系文化;到近現代,紅頭船出番的華僑所帶回來的國外美食文化。
各種機緣巧合才造就了這座美食孤島。
食物養人,人再反饋於食物,並帶著“一方水土”的獨特印記,而我們也有幸成為這座中國美食孤島的幸福者之一。
文字參考來源
鍾成泉:豬肉在潮菜中的運用 / 潮菜中的蘸醬料
張新民:潮菜的醬碟乾坤
地球知識局:潮汕人究竟有多好吃
識食務者:史上最全潮菜詳解
小寬招待所:滷
華夏經緯網:滷水,緣何味難忘
網易公開課:在會吃這件事上,潮汕人從沒輸過
本文轉載自汕頭旅遊官微 作者 | 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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