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記年體之東漢十、孝桓帝(公元162年-164年)

孝桓帝紀元(公元147年-167年)

(公元162年)延熹五年

春正月,省太官右監丞。

中郎將皇甫規發其騎共討隴右,而道路隔絕,軍中大疫,死者十三四。規親入菴廬,巡視將士,三軍感悅。東羌遂遣使乞降,涼州復通。

壬午,南宮丙署火。

先是,安定太守孫俊受取狼籍,屬國都尉李翕、督軍御史張稟多殺降羌,涼州剌史郭閎、漢陽大守趙熹並老弱不堪任職,而皆倚恃權貴,不遵法度。沈氐羌諸種乃寇張掖、酒泉。三月,中郎將皇甫規到州界,悉條奏其罪,或免或誅。羌人聞之,翕然反善。沈氐大豪滇昌、飢恬等十餘萬口,復詣規降。

壬午,濟北孝王次立十七年薨,子鸞嗣。鸞薨,子政嗣。

夏四月,長沙賊起,寇桂陽、蒼梧。

驚馬與逸象突入宮殿。

乙丑,恭北陵東闕火。

戊辰,虎賁掖門火。

己巳。太學西門自壞。

五月,康陵園寢火。

長沙、零陵賊起,攻桂陽、蒼梧、南海、交阯,遣御史中丞盛修督州郡討之,不克。

乙亥,京師地震。詔公、卿各上封事。

甲申,中藏府承祿署火。

秋七月己未,南宮承善闥內火。

鳥吾種羌寇漢陽、隴西、金城,諸郡兵討破之,各還降附。

八月庚子,詔減虎賁、羽林住寺不任事者半奉,勿與冬衣;其公卿以下給冬衣之半。

長沙蠻屯聚積久,而零陵蠻賊復反應之,合二萬餘人,自稱“將軍,入桂陽、蒼梧、南海、交阯,交阯刺史及蒼梧太守望風逃奔,二郡皆沒。遣御史中丞盛修募兵討之,不能克。豫章艾縣人六百餘人,應募而不得賞直,怨恚,遂反,焚燒長沙郡縣,寇益陽,殺縣令,眾漸盛。又遣謁者馬睦,督荊州刺史劉度擊之,軍敗,睦、度奔走。

己卯,罷琅邪都尉官。

冬十月,武陵蠻六千餘人寇江陵,入府取銅虎符,取財物一億以上。荊州刺史劉度、謁者馬睦、南郡太守李肅皆奔走。肅主簿胡爽扣馬首諫曰:“蠻夷見郡無儆備,故敢乘間而進。明府為國大臣,連城千里,舉旄鳴鼓,應聲十萬,奈何委符守之重,而為逋逃之人乎!”肅拔刃向爽曰:“掾促去!太守今急,何暇此計。”爽抱馬固諫,肅遂殺爽而走。帝聞之,徵肅棄市,度、睦減死一等,復胡爽門閭,拜家一人為郎。

帝詔公卿舉任代劉度者,尚書朱穆舉度尚,自右校令擢為荊州刺史。

臨黎陽竭者燕喬坐贓,重泉令彭良殺無辜,皆棄市。京兆虎牙都尉宋謙坐贓,下獄死。

辛丑,以太常馮緄為車騎將軍,將兵十餘萬討武陵蠻。馮緄以故武陵太守應奉有威恩,為蠻夷所服,上請與俱徵。拜奉從事中郎。

詔策緄曰:“蠻夷猾夏,久不討攝,各焚都城,蹈籍官人。州郡將吏,死職之臣,相逐奔竄,曾不反顧,可愧言也。將軍素有威猛,是以擢授六師。前代陳湯、馮、傅之徒,以寡擊眾,郅支、夜郎、樓蘭之戎,頭懸都街,衛、霍北征,功列金石,是皆將軍所究覽也。今非將軍,誰與修復前跡?進赴之宜,權時之策,將軍一之,出郊之事,不復內御。已命有司祖於國門。《詩》不云乎:‘進厥虎臣,闞如虓虎,敷敦淮濆,仍執醜虜。’將軍其勉之!”

時,天下饑饉,帑藏虛盡,每出征伐,常減公卿俸祿,假王侯租賦,前後所遣將帥,宦官輒陷以折耗軍資,往往抵罪。緄性烈直,不行賄賂,懼為所中,乃上疏曰:“勢得容奸,伯夷可疑;荀曰無猜,盜蹠可信。故樂羊陳功,文侯示以謗書。願請中常侍一人監軍財費。”尚書朱穆奏緄以財自嫌,失大臣之節。有詔勿劾。

假公卿以下奉。又換王侯租以助軍糧,出濯龍中藏錢還之。

十一月,車騎將軍馮緄軍至長沙,叛蠻聞,悉詣營道乞降。進擊武陵蠻夷,斬首四千餘級,受降十餘萬人。荊州平定。詔書賜馮緄錢一億,固讓不受。振旅還京師,推功於從事中郎應奉,薦以為司隸校尉,而上書乞骸骨,朝廷不許。監軍使者張敞承宦官旨,奏緄將傅婢二人戎服自隨,又輒於江陵刻石紀功,請下吏案理。尚書令黃鉨奏議,以為罪無正法,不合致糾。

京兆虎牙都尉宗謙坐臧,下獄死。

滇那等五六千人復攻武威、張掖、酒泉,燒民廬舍。

時,連有災異,司隸校尉以劾三公。尚書朱穆上疏,稱太尉劉矩等良輔,以言殷湯、高宗不罪臣下之義。帝不省,竟以蠻夷反叛免太尉劉矩。矩後復拜太中大夫。

太常楊秉為太尉。

故匈奴中郎將張奐在家四歲,復拜武威太守。平均徭賦,率厲散敗,常為諸郡最,河西由是而全。其俗多妖忌,凡二月、五月產子及與父母同月生者,悉殺之。奐示以義方,嚴加賞罰,風俗遂改,百姓生為立祠。

中郎將皇甫規出身數年,持節為將,擁眾立功,還督鄉里,既無他私惠,而多所舉奏,又惡絕宦官,不與交通,於是中外並怨,遂共誣規貨賂群羌,令其文降。帝璽書誚讓相屬。規懼不免,上疏自訟曰:“四年之秋,戎醜蠢戾,爰自西州,侵及涇陽,舊都懼駭,朝廷西顧。明詔不以臣愚駑,急使軍就道。幸蒙威靈,遂振國命,羌戎諸種,大小稽首,輒移書營郡,以訪誅納,所省之費,一億以上。以為忠臣之義,不敢告勞,故恥以片言自及微效。然比方先事,庶免罪悔。前踐州界,先奏郡守孫俊,次及屬國都尉李翕、督軍御史張稟;旋師南征,又上涼州刺史郭閎、漢陽太守趙熹,陳其過惡,執據大辟。凡此五臣,支黨半國,其餘墨綬,下至小吏,所連及者,復有百餘。吏託報將之怨,子思復父之恥,載贄馳車,懷糧步走,交構豪門,競流謗讟,雲臣私報諸羌,謝其錢貨。若臣以私財,則家無擔石;如物出於官,則文簿易考。就臣愚惑,信如言音,前世尚遺匈奴以官姬,鎮烏孫以公主。今臣但費千萬,以懷叛羌。則良臣之才略,兵家之所貴,將有何罪,負義違理乎?自永初以來,將出不少,覆軍有五,動資巨億。有旋車完封,寫之權門,而名成功立,厚加爵封。今臣還督本土,糾舉諸郡,絕交離親,戮辱舊故,眾謗陰害,固其宜也。臣雖汙穢,廉潔無聞,今見覆沒,恥痛實深。傳稱‘鹿死不擇音’,謹冒味略上。”其年冬,徵還拜議郎。論功當封。而中常侍徐璜、左悺欲從求貨,數遣賓客就問功狀,規終不答。璜乘忿怒,陷以前事,下之於吏。官屬欲賦斂請謝,規誓而不聽,遂以餘寇不絕,坐系廷尉,論輸左校。諸公及太學生張鳳等三百餘人詣闕訟之。會赦,歸家。

(公元163年)延熹六年

春二月戊午,司徒種暠在位三年,年六十一薨。暠在位推達名臣橋玄、皇甫規等,為稱職相。並、涼邊人鹹為發哀。匈奴聞暠卒,舉國傷惜。單于每入朝賀,望見墳墓,輒哭泣祭祀。二子:種岱、種拂。

種岱字公祖。好學養志。舉孝廉、茂才,闢公府,皆不就。公車特徵,病卒。初,岱與李固子燮同徵議郎,燮聞岱卒,痛惜甚,乃上書求加禮於岱。曰:“臣聞仁義興則道德昌,道德昌則政化明,政化明而萬姓寧。伏見故處士種岱,淳和達理,耽悅《詩》、《書》,富貴不能回其慮,萬物不能擾其心。稟命不永,奄然殂殞。若不槃桓難進,等輩皆已公卿矣。昔先賢既沒,有加贈之典,《周禮》盛德,有銘誄之文,而岱生無印綬之榮,卒無官諡之號。雖未建忠效用,而為聖恩所拔,遐邇具瞻,宜有異賞。”朝廷竟不能從。

種拂字穎伯。初為司隸從事,拜宛令。時,南陽郡吏好因休沐,遊戲市裡,為百姓所患。拂出逢之,必下車公謁,以愧其心,自是莫敢出者。政有能名,累遷光祿大夫。

三月戊戌,大赦天下。

衛尉潁川許栩為司徒。

夏四月辛亥,康陵東署火。

五月,鮮卑大人檀石槐千餘騎寇遼東屬國。

秋七月甲申,平陵園寢火。

桂陽盜賊李研等寇郡界。

陳球字伯真,下邳淮浦人也。歷世著名。父亶,廣漢太守。球少涉儒學,善律令。陽嘉中,舉孝廉,稍遷繁陽令。時魏郡太守諷縣求納貨賄,球不與之,太守怒而撾督郵,欲令逐球。督郵不肯,曰:“魏郡十五城,獨繁陽有異政,今受命逐之,將致議於天下矣。”太守乃止。復辟公府,舉高第,拜侍御史。是時,桂陽黠賊李研等群聚寇抄,陸梁荊部,州郡懦弱,不能禁,太尉楊秉表球為零陵太守。球到,設方略,期月間,賊虜消散。

車騎將軍馮緄軍還,武陵蠻復叛,寇桂陽,太守瘳析奔走。武陵蠻亦更攻其郡,太守陳奉率吏人擊破之,斬首三千餘級,降者二千餘人。

隴西太守孫羌討滇那羌,斬首溺死三千餘人。

八月,車騎將軍馮緄以軍還盜賊復發,策免。頃之,拜將作大匠,轉河南尹。上言“舊典,中官子弟不得為牧人職”,帝不納。復為廷尉。

復徵故大鴻臚陳蕃拜議郎,數日遷光祿勳。時,封賞逾制,內寵猥盛,蕃乃上疏諫曰:“臣聞有事社稷者,社稷是為;有事人君者,容悅是為。今臣蒙恩聖朝,備位九列,見非不諫,則容悅也。夫諸侯上象四七,垂燿在天,下應分土,籓屏上國。高祖之約,非功臣不侯。而聞追錄河南尹鄧萬世父遵之微功,更爵尚書令黃俊先人之絕封,近習以非義授邑,左右以無功傳賞,授位不料其任,裂土莫紀其功,至乃一門之內,侯者數人,故緯象失度,陰陽謬序,稼用不成,民用不康。臣知封事已行,言之無及,誠欲陛下從是而止。又比年收斂,十傷五六,萬人飢寒,不聊生活,而采女數千,食肉衣綺,脂油粉黛不可貲計。鄙諺言‘盜不過五女門’,以女貧家也。今後宮之女,豈不貧國乎!是以傾宮嫁而天下化,楚女悲而西官災。且聚而不御,必生憂悲之感,以致並隔水旱之困。夫獄以禁止奸違,官以稱才理物。若法虧於平,官失其人,則王道有缺。而令天下之論,皆謂獄由怨起,爵以賄成。夫不有臭穢,則蒼蠅不飛。陛下宜採求失得,擇從忠善。尺一選舉,委尚書三公,使褒責誅賞,各有所歸,豈不幸甚!”帝頗納其言,為出宮女五百餘人,但賜俊爵關內侯,則萬世南鄉侯。

初,帝為蠡吾侯,受學於甘陵周福,及即位,擢福為尚書。時同郡河南尹房植有名當朝,鄉人為之謠曰:“天下規矩房伯武,因師獲印周仲進。”二家賓客,互相譏揣,遂各樹朋徒,漸成尤隙,由是甘陵有南北部,黨人之議,自此始矣。後汝南太守宗資任功曹範滂,南陽太守成瑨亦委功曹岑晊,二郡又為謠曰:“汝南太守範孟博,南陽宗資主畫諾。南陽太守岑公孝,弘農成瑨但坐嘯。”因此流言轉入太學,諸生三萬餘人,郭太、賈偉節為其冠,並與李膺、陳蕃、王暢更相褒重。學中語曰:“天下模楷李元禮,不畏強禦陳仲舉,天下俊秀王叔茂。”又渤海公族進階、扶風魏齊卿,並危言深論,不隱豪強。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貶議,屣履到門。

範滂字孟博,汝南征羌人也。少厲清節,為州里所服,舉孝廉,光祿四行。時冀州饑荒,盜賊群起,乃以滂為清詔使,案察之。滂登車攬轡,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乃至州境,守令自知臧汙,望風解印綬去。其所舉奏,莫不厭塞眾議。遷光祿勳主事。時,陳蕃為光祿勳,滂執公儀詣蕃,蕃不止之,滂懷恨,投版棄官而去。郭太聞而讓蕃曰:“若範孟博者,豈宜以公禮格之?今成其去就之名,得無自取不優之議也?”蕃乃謝焉。

範滂復為太尉黃瓊所闢。後詔三府掾屬舉謠言,滂奏刺史、二千石權豪之黨二十餘人。尚書責滂所劾猥多,疑有私故。滂對曰:“臣之所舉,自非叨穢奸暴,深為民害,豈以汙簡札哉!間以會日迫促,故先舉所急,其未審者,方更參實。臣聞農夫去草,嘉穀必茂;忠臣除奸,王道以清。若臣言有貳,甘受顯戮。”吏不能潔。滂睹時方艱,知意不行,因投劾去。

汝南太守宗資先聞其名,請署功曹,委任政事。滂在職,嚴整疾惡。其有行違孝悌,不軌仁義者,皆埽跡斥逐,不與共朝。顯薦異節,抽拔幽陋。滂外甥西平李頌,公族子孫,而為鄉曲所棄,中常侍唐衡以頌請資,資用為吏。滂以非其人,寢而不召。資遷怒,捶書佐朱零。零仰曰:“範滂清裁,猶以利刃齒腐朽。今日寧受笞死,而滂不可違。”資乃止。郡中中人以下,莫不歸怨,乃指滂之所用以為“範黨”。

冬十月丙辰,車駕幸廣成校獵。光祿勳陳蕃上疏諫曰:“臣聞人君有事於苑囿,唯仲秋西郊,順時講武,殺禽助祭,以敦孝敬。如或違此,則為肆縱。故皋陶戒舜“無教逸遊”,周公戒成王“無槃於遊田”。虞舜、成王獄有此戒,況德不及二主者乎!夫安平之時,尚宜有節,況當今之世,有三空之厄哉!田野空,朝廷空,倉庫空,是謂三空。加兵戎未戢,四方離散,是陛下焦心毀顏,坐以待旦之時也。豈宜揚旗曜武,騁心輿馬之觀乎!又秋前多雨,民始種麥。今失其勸種之時,而令給驅禽除路之役,非賢聖恤民之意也。齊景公欲觀於海,放乎琅邪,晏子為陳百姓惡聞旌旗輿馬之音,舉首嚬眉之感,景公為之不行。周穆王欲肆車轍馬跡,祭公謀父為誦《祈招》之詩,以止其心。誠惡逸遊之害人也。”書奏不納。遂幸函谷關、上林苑。

滇那羌寇勢轉盛,涼州幾亡。護羌校尉胡閎疾,復以幷州刺史段熲為護羌校尉,乘驛之職。

十一月,司空劉寵免。

劉寵以陰霧愆陽免。頃之,拜將作大匠,得為宗正。

南海賊寇郡界。

丁亥,太白晝見。

是時,鄧皇后後家貴盛。

十二月,衛尉周景為司空。

徵拜皇甫規為度遼將軍,至營數月,上書薦匈奴中郎將張奐以自代。曰:“臣聞人無常俗,而政有治亂;兵無強弱,而將有能否。伏見中郎將張奐,才略兼優,宜正元帥,以從眾望。若猶謂愚臣宜充軍事者,願乞冗官,以為奐副。”朝廷從之,以奐代為度遼將軍,規為匈奴中郎將。

王符字節信,安定臨涇人也。少好學,有志操,與馬融、竇章、張衡、崔瑗等友善。安定俗鄙庶孽,而符無外家,為鄉人所賤。自和、安之後,世務遊宦,當塗者更相薦引,而符獨耿介不同於俗,以此遂不得升進。志意蘊憤,乃隱居著書三十餘篇,以譏當時失得,不欲章顯其名,故號曰《潛夫論》。其指訐時短,討謫物情,足以觀見當時風政,著其五篇云爾。後度遼將軍皇甫規解官歸安定,鄉人有以貸得雁門太守者,亦去職還家,書刺謁規。規臥不迎,既入而問:“卿前在郡食雁美乎?”有頃,又白王符在門。規素聞符名,乃驚遽而起,衣不及帶,屣履出迎,援符手而還,與同坐,極歡。時人為之語曰:“徒見二千石,不如一縫掖。”言書生道義之為貴也。符竟不仕,終於家。

是時,宦官方熾,任人及子弟為官,佈滿天下,競為貪淫,朝野嗟怨。太尉楊秉與司空周景上言:“內外吏職,多非其人,自頃所徵,皆特拜不試,致盜竊縱恣,怨訟紛錯。舊典,中臣子弟不得居位秉勢,而今枝葉賓客佈列職署,或年少庸人,典據守宰,上下忿患,四方愁毒。可遵用舊章,退貪殘,塞災謗。請下司隸校尉、中二千石、二千石、城門五營校尉、北軍中候,各實核所部,應當斥罷,自以狀言,三府廉察有遺漏,續上。”帝從之。於是秉條奏牧守以下匈奴中郎將燕瑗、青州刺史羊亮、遼東太守孫諠等五十餘人,或死或免,天下莫不肅然。時,郡國計吏多留拜為郎,秉上言三署見郎七百餘人,帑臧空虛,浮食者眾,而不良守相,欲因國為池,澆濯釁穢。宜絕橫拜,以塞覬覦之端。自此,計吏無復留拜者。

尚書朱穆既深疾宦官,及在臺閣,旦夕共事,志欲除之。乃上疏曰:“案漢故事,中常侍參選士人。建武以後,乃悉用宦者。自延平以來,浸益貴盛,假貂璫之飾,處常伯之任,天朝政事,一更其手,權傾海內,寵貴無極,子弟親戚,並荷榮任,故放濫驕溢,莫能禁御。兇狡無行之徒,媚以求官,恃勢怙寵之輩,漁食百姓,窮破天下,空竭小人。愚臣以為可悉罷省,遵復往初,率由舊章,更選海內清淳之士,明達國體者,以補其處。即陛下可為堯、舜之君,眾僚皆為稷、契之臣,兆庶黎萌蒙被聖化矣。”帝不納。後穆因進見,口復陳曰:“臣聞漢家舊典,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省尚書事,黃門侍郎一人,傳發書奏,皆用姓族。自和熹太后以女主稱制,不接公卿,乃以閹人為常侍,小黃門通命兩宮。自此以來,權傾人主,窮困天下。宜皆罷遣,博選耆儒宿德,與參政事。”帝怒,不應。穆伏不肯起。左右傳出,良久乃趨而去。自此中官數因事稱詔詆譭之。朱穆素剛,不得意,居無幾,憤懣發疽。延熹六年,卒,時年六十四。祿仕數十年,蔬食布衣,家無餘財。公卿共表穆立節忠清,虔恭機密,守死善道,宜蒙旌寵。策詔褒述,追贈益州太守。所著論、策、奏、教、書、詩、記、嘲,凡二十篇。穆前在冀州,所闢用皆清德長者,多至公卿、州郡。子野,少有名節,仕至河南君。初,穆父卒,穆與諸儒考依古義,諡曰貞宣先生。及穆卒,蔡邕復與門人共述其體行,諡為文忠先生。

(公元164年)延熹七年

春正月,羌封僇、良多、滇那等酋豪三百五十五人率三千落詣護羌校尉段熲降。當煎、勒姐種猶自屯結。

庚寅,沛幽王榮立二十年薨,子琮嗣。薨,子恭王曜嗣。薨,子契嗣。

黃琬遷五官中郎將。時陳蕃為光祿勳,深相敬待,數與議事。舊制,光祿舉三署郎,以高功久次才德尤異者為茂才四行。時權富子弟多以人事得舉,而貧約守志者以窮退見遺,京師為之謠曰:“欲得不能,光祿茂才。”於是琬、蕃同心,顯用志士,平原劉醇、河東朱山、蜀郡殷參等並以才行蒙舉。蕃、琬遂為權富郎所見中傷,事下御史中丞王暢、侍御史刁韙。韙、暢素重蕃、琬,不舉其事,而左右復陷以朋黨,暢坐左轉議郎而免蕃官,琬、韙俱禁錮。

刁韙字子榮,彭城人。後陳蕃被徵,而言事者多訟韙,復拜議郎,遷尚書。在朝有鯁直節,出為魯、東海二郡相。性抗厲,有明略,所在稱神。常以法度自整,家人莫見墯容焉。

三月癸亥,隕石右扶風一,鄠又隕石二,皆有聲如雷。

夏四月丙寅,梁夷王成立二十九年薨,子元嗣。

五月己丑,京師雨雹。

是時,皇后鄧氏僭侈,驕恣專幸。

六月壬子,河內野王山上有龍死,長可數十丈。

秋七月戊辰,辰星犯歲星。

辛卯,趙惠王乾立四十八年薨,子懷王豫嗣。豫薨,子獻王赦嗣。赦薨,子珪嗣。

荊州刺史度尚躬率部曲,與同勞逸,廣募雜種諸蠻夷,明設購賞,進擊長沙蠻,大破之,降者數萬人。桂陽宿賊渠帥卜陽、潘鴻等畏尚威烈,徙入山谷。度尚窮追數百里,遂入南海,破其三屯,多獲珍寶。而陽、鴻等黨眾猶盛,尚欲擊之,而士卒驕富,莫有鬥志。尚計緩之則不戰,逼之必逃亡,乃宣言卜陽、潘鴻作賊十年,習於攻守,今兵寡少,未易可進,當須諸郡所發悉至,爾乃併力攻之。申令軍中,恣聽射獵,兵士喜悅,大小皆相與從禽。尚乃密使所親客潛焚其營,珍積皆盡。獵者來還,莫不泣涕。尚人人慰勞,深自咎責,因曰:“卜陽等財寶足富數世,諸卿但不併力耳。所亡少少,何足介意!”眾聞鹹憤踴,尚敕令秣馬蓐食,明旦,徑赴賊屯。陽、鴻等自以深固,不復設備,吏士乘銳,遂大破平之。尚出兵三年,群寇悉定。封右鄉侯,遷桂陽太守。徵還京師。

八月庚戌,熒惑犯輿鬼質星。庚申,歲星犯軒轅大星。

冬十月壬寅,南巡狩,特召太尉楊秉從。

十月丙辰,太白犯房北星。

南陽太守張彪與帝微時有舊恩,以車駕當至,因傍發調,多以入私。太尉楊秉聞之,下書責讓荊州刺史,以狀副言公府。及行至南陽,左右並通姦利,詔書多所除拜。秉覆上疏諫曰:“臣聞先王建國,順天制官。太微積星,名為郎位,入奉宿衛,出牧百姓。皋陶誡虞,在於官人。頃者道路拜除,恩加豎隸,爵以貨成,化由此敗,所以俗夫巷議,白駒遠逝,穆穆清朝,遠近莫觀。宜割不忍之恩,以斷求欲之路。”於是詔除乃止。

庚申,幸章陵,祠舊宅,遂有事於園廟,賜守令以下各有差。

丁卯,辰星犯太白。

戊辰,幸雲夢,臨漢水;

帝臨沔水,百姓莫不觀者,有漢陰老父獨耕不輟。尚書郎南陽張溫異之,使問曰:“人皆來觀,老父獨不輟,何也?”老父笑而不對。溫下道百步,自與言。老父曰:“我野人耳,不達斯語。請問天下亂而立天子邪?理而立天子邪?立天子以父天下邪?役天下以奉天子邪?昔聖王宰世,茅茨採椽,而萬人以寧。今子之君,勞人自縱,逸遊無忌。吾為子羞之,子何忍欲人觀之乎!”溫大慚。問其姓名,不告而去。

還,幸新野,祠湖陽、新野公主、魯哀王、壽張敬侯廟。

護羌校尉段熲擊當煎羌,破之。

冬,護羌校尉段熲將萬餘人擊破當煎、勒姐種之,斬其酋豪,首虜四千餘人。

十二月辛丑,車駕還宮。

乙丑,熒惑犯軒轅第二星。

故司空邟鄉侯黃瓊疾篤,上疏諫曰;“臣聞天者務剛其氣,君者務強其政。是以王者處高自持,不可不安;履危任力,不可不據。夫自持不安則顛,任力不據則危。故聖人升高據上,則以德義為首;涉危蹈傾,則以賢者為力。唐堯以德化為寇冕,以稷、契為筋力。高而益崇,動而愈據,此先聖所以長守萬國,保其社稷者也。昔高皇帝應天順民,奮劍而王,埽除秦、項,革命創制,降德流祚。至於哀、平,而帝道不綱,秕政日亂,遂使奸佞擅朝,外戚專恣。所寇不以仁義為冕,所蹈不以賢佐為力,終至顛蹶,滅絕漢祚。天絕陵弛,民鬼慘愴,賴皇乾眷命,炎德復輝。光武以聖武天挺,繼統興業,創基冰泮之上,立足枳棘之林。擢賢於眾愚之中,畫功於無形之世。崇禮義於交爭,循道化於亂離。是自歷高而不傾,任力危而不跌,興復洪祚,開建中興,光被八極,垂名無窮。至於中葉,盛業漸衰。陛下初從籓國,爰升帝位,天下拭目,謂見太平。而即位以來,未有勝政。諸梁秉權,豎宦充朝,重封累積,傾動朝廷,卿校牧守之選,皆出其門,羽毛齒革、明珠南金之寶,殷滿其室,富擬王府,勢迴天地。言之者必族,附之者必榮。忠臣懼死而杜口,萬夫怖禍而木舌,塞陛下耳目之明,更為聾瞽之主。故太尉李固、杜喬,忠以直言,德以輔政,念國妄身,隕歿為報,而坐陳國議,遂見殘滅。賢愚切痛,海內傷懼。又前白馬令李雲,指言宦官罪穢宜誅,皆因眾人之心,以救積薪之敝。弘農杜眾,知雲所言宜行,懼雲以忠獲罪,故上書陳理之,乞同日而死,所以感悟國家,庶雲獲免。而云既不辜,眾又並坐,天下尤痛,益以怨結,故朝野之人,以忠為諱。昔趙殺鳴犢,孔子臨河而反。夫覆巢破卵,則鳳皇不翔;刳牲夭胎,則麒麟不臻。誠物類相感,理使其然。尚書周永,昔為沛令,素事梁冀,幸其威勢,坐事當罪,越拜令職。見冀將衰,乃陽毀示忠,遂因奸計,亦取侯封。又黃門協邪,群輩相黨,自冀興盛,腹背相親,朝夕圖謀,共構奸軌。臨冀當誅,無可設巧,復記其惡,以要爵賞。陛下不加清澄,審別真偽,復興忠臣並時顯封,使朱紫共色,粉墨雜蹂,所謂抵金玉於沙礫,碎珪璧於泥塗。四方聞之,莫不憤嘆。昔曾子大孝,慈母投杼;伯奇至賢,終於流放。夫讒諛所舉,無高而不可升;阿黨相抑,無深而不可論。可不察歟?臣至頑駑,世荷國恩,身輕位重,勤不補過,然懼於永歿,負釁益深。敢以垂絕之日,陳不諱之言,庶有萬分,無恨三泉。”其年卒,時年七十九。贈車騎將軍,諡曰忠侯。孫琬。

黃瓊歸葬,豫章隱士徐稺乃負糧徒步到江夏赴之,設雞酒薄祭,哭畢而去,不告姓名。時會者四方名士郭太等數十人,聞之,疑其稺也,乃選能言語生茅容輕騎追之。及於塗,容為設飯,共言稼穡之事。臨訣去,謂容曰:“為我謝郭林宗,大樹將顛,非一繩所維,何為棲棲不遑寧處?”及郭太有母憂,稺往吊之,置生芻一束於廬前而去。眾怪,不知其故。郭太曰:“此必南州高士徐孺子也。《詩》不云乎,‘生芻一束,其人如玉。’吾無德以堪之。”

申屠蟠字子龍,陳留外黃人也。九歲喪父,哀毀過禮。服除,不進酒肉十餘年。每忌日,輒三日不食。同郡緱氏女玉為父報仇,殺夫氏之黨,吏執玉以告外黃令梁配,配欲論殺玉。蟠時年十五,為諸生,進諫曰:“玉之節義,足以感無恥之孫,激忍辱之子。不遭明時,尚當表旌廬墓,況在清聽,而不加哀矜!”配善其言,乃為讞得減死論。鄉人稱美之。家貧,傭為漆工。郭太見而奇之。同郡蔡邕深重蟠,及被州闢,乃辭讓之曰:“申屠蟠稟氣玄妙,性敏心通,喪親盡禮,幾於毀滅。至行美義,人所鮮能。安貧樂潛,味道守真,不為燥溼輕重,不為窮達易節。方之於邕,以齒則長,以德則賢。”後郡召為主簿,不行。遂隱居精學,博貫《五經》,兼明圖緯。始與濟陰王子居同在太學,子居臨歿,以身託蟠,蟠乃躬推輦車,送喪歸鄉里。遇司隸從事於河、鞏之間,從事義之,為封傳護送,蟠不肯受,投傳於地而去。事畢還學。太尉黃瓊闢,不就。及瓊卒,歸葬江夏,四方名豪會帳下者六七千人,互相談論,莫有及蟠者。唯南郡一生與相酬對,既別,執蟠手曰:“君非聘則徵,如是相見於上京矣。”蟠勃然作色曰:“始吾以子為可與言也,何意乃相拘教樂貴之徒邪?”因振手而去,不復與言。再舉有道,不就。

中常侍徐璜兄子宣為下邳令,暴虐尤甚。先是,求故汝南太守下邳李暠女不能得,及到縣,遂將吏卒至暠家,載其女歸,戲射殺之,埋著寺內。時,下邳縣屬東海,汝南黃浮為東海相,有告言宣者,浮乃收宣家屬,無少長悉考之。掾史以下固諫爭。浮曰:“徐宣國賊,今日殺之,明日坐死,足以瞑目矣。”即案宣罪棄市,暴其屍以示百姓,郡中震慄。璜於是訴怨於帝,帝大怒,浮坐髡鉗,輸作右校。五侯宗族賓客虐遍天下,民不堪命,起為寇賊。

中常侍張衡卒,亦贈車騎將軍,如超故事。中常侍徐璜卒,賻贈錢布,賜冢塋地。

仇覽字季智,一名香,陳留考城人也。少為書生淳默,鄉里無知者。年四十,縣召補史,選為蒲亭長。勸人生業,為制科令,至於果菜為限,雞豕有數,農事既畢,乃令子弟群居,還就黌學。其剽輕遊恣者,皆役以田桑,嚴設科罰。躬助喪事,賑恤窮寡。期年稱大化。覽初到亭,人有陳元者,獨與母居,而母詣覽告元不孝。覽驚曰:“吾近日過舍,廬落整頓,耕耘以時。此非惡人,當是教化未及至恥。母守寡養孤,苦身投老,奈何肆忿於一朝,欲致子以不義乎?”母聞感悔,涕泣而去。覽乃親到元家,與其母子飲,因為節人倫孝行,譬以禍福之言。元卒成孝子。鄉邑為之諺曰:“父母何在在我庭,化我鳲梟哺所生。”時考城令河內王渙,政尚嚴猛,聞覽以德化人,署為主簿。謂覽曰:“主簿聞陳元之過,不罪而化之,得無少鷹鸇之志邪?”覽曰:“以為鷹鸇,不若鸞鳳。”渙謝遣曰:“枳棘非鸞鳳所棲,百里豈大賢之路?今日太學曳長裾,飛名譽,皆主簿後耳。以一月奉為資,勉卒景行。”覽入太學。時,諸生同郡符融有高名,與覽比宇,賓客盈室。覽常自守,不與融言。融觀其容止,心獨奇之,乃謂曰:“與先生同郡壤,鄰房牖。今京師英雄四集,志士交結之秋,雖務經常,守之何因?”覽乃正色曰:“天子修設太學,豈但使人遊談其中!”高揖而去,不復與言。後融以告郭太,太因與融齎刺就房謁之,遂請留宿。太嗟嘆,下床為拜。覽學畢歸鄉里,州郡並請,皆以疾辭。雖在宴居,必以禮自整。妻子有過,輒免冠自責。妻子庭謝,候覽冠,乃敢升堂。家人莫見喜怒聲色之異。後徵方正,遇疾而卒。三子皆有文史才,少子玄,最知名。

侍中寇榮,寇恂曾孫也。性矜潔自貴,於人少所與,以此見害於權寵。而從兄子尚帝妹益陽長公主,帝又聘其從孫女於後宮,左右益惡之。延熹中,遂陷以罪闢,與宗族免歸故郡。吏承望風旨,持之浸急,榮恐不免,奔闕自訟。未至,刺史張敬追劾榮以擅去邊,有詔捕之。榮逃竄數年,會赦令,不得除,積窮困,乃自亡命中上書曰:“臣聞天地之於萬物也好生,帝王之於萬人也慈愛。陛下統天理物,為萬國覆,作人父母,先慈愛,後威武,先寬容,後刑辟,自生齒以上,鹹蒙德澤。而臣兄弟獨以無辜為專權之臣所見批扺,青蠅之人所共構會。以臣婚姻王室,謂臣將撫其背,奪其位,退其身,受其執。於是遂作飛章以被於臣,欲使墜萬仞之坑,踐必死之地,令陛下忽慈母之仁,發投杼之怒。尚書背繩墨,案空劾,不復質確其過,置於嚴棘之下,便奏正臣罪。司隸校尉馮羨佞邪承旨,廢於王命,驅逐臣等,不得旅踵。臣奔走還郡,沒齒無怨。臣誠恐卒為豺狼橫見噬食,故冒死欲詣闕,披肝膽,布腹心。刺史張敬,好為諂諛,張設機網,復令陛下興雷電之怒。司隸校尉應奉、河南尹何豹、洛陽令袁騰並驅爭先,若赴仇敵,罰及死沒,髡剔墳墓,但未掘壙出屍,剖棺露胔耳。昔文王葬枯骨,公劉敦行葦,世稱其仁。今殘酷容媚之吏,無折中處平之心,不顧不辜之害,而興虛誣之誹,欲使嚴朝必加濫罰。是以不敢觸突天威,而自竄山林,以俊陛下發神聖之聽。啟獨睹之明,拒逸慝之謗,絕邪巧之言,救可濟之人,援沒溺之命。不意滯怒不為春夏息,淹恚不為順時怠,遂馳使郵驛,佈告錠近,嚴文剋剝,痛於霜雪,張羅海內,設罝萬里,逐臣者窮人跡,追臣者極車軌,雖楚購伍員,漢求季布,無以過也。臣遇罰以來,三赦再贖,無驗之罪,足以蠲除。而陛下疾臣愈深,有司咎臣甫力,止則見掃滅,行則為亡虜,苟生則為窮人,極死則為冤鬼,天廣而無以自覆,地厚而無以自載,蹈陸土而有沉淪之憂,遠巖牆而有鎮壓之患。精誠足以感於陛下,而哲王未肯悟。如臣犯元惡大憝,足以陳於原野,備刀鋸,陛下當班布臣之所坐,以解眾論之疑。臣思入國門,坐於肺石之上,使三槐九棘平臣之罪。而閶闔九重,陷阱步設,舉趾觸罘罝,動行絓羅網,無緣至萬乘之前,永無見信之期矣。國君不可仇匹夫,仇之則一國盡懼。臣奔走以來,三離寒暑,陰陽易位,當暖反寒,春常悽風,夏降霜雹,又連年大風,折拔樹木。風為號令,春夏布德,議獄緩死之時。願陛下思帝堯五教在寬之德,企成湯避遠讒夫之誠,以寧風旱,以弭災兵。臣聞勇者不逃死,智者不重困,固不為明朝惜垂盡之命,願赴湘、沅之波,從屈原之悲,沉江湖之流,吊子胥之哀,臣功臣苗緒,生長王國,懼獨含恨以葬江魚之腹,無以自別於世,不勝狐死首丘之情,營魂識路之懷。犯冒王怒,觸突帝禁,伏於兩觀,陳訴毒痛,然後登金鑊,入沸湯,糜爛子熾爨之下,九死而未悔。悲夫,久生亦復何卿!蓋忠臣殺身以解君怒,孝子殞命以寧親怨,故大舜不避塗廩浚井之難,甲生不辭姬氏讒邪之謗。臣敢忘斯議,不自斃以解明朝之忿哉!乞以身塞重責。願陛下丐兄弟死命,使臣一門頗有遺類,以崇陛下寬饒之惠。先死陳情,臨章涕泣,泣血漣如。”帝省章愈怒,遂誅榮。寇氏由是衰廢。

徵故光祿勳陳蕃為尚書僕射,轉太中大夫。

中常侍侯覽者,山陽防東人。初為中常侍,以佞猾進,倚勢貪放,受納貨遺以鉅萬計。延熹中,連歲征伐,府帑空虛,乃假百官奉祿,王侯租銳。覽亦上縑五千匹,賜爵關內侯。又託以與議誅梁冀功,進封高鄉侯。小黃門段珪家在濟陰,與中常侍侯覽並立田業,近濟北界,僕從賓客侵犯百姓,劫掠行旅。濟北相滕延一切收捕,殺數十人,陳屍路衢。覽、珪大怨,以事訴帝,延坐多殺無辜,徵詣廷尉,免。延字伯行,北海人,後為京兆尹,有理名,世稱為長者。覽等得此愈放縱。覽兄參為益州刺史,民有豐富者,輒誣以大逆,皆誅滅之,沒入財物,前後累億計。

單超之弟山陽太守單遷繫獄,廷尉馮緄考致其死。中官相黨,遂共誹章誣緄,坐輸左校。

時中常侍蘇康、管霸用事於內,遂固天下良田美業,山林湖澤,民庶窮困,州郡累氣。大司農劉祐移書所在,依科品沒入之。帝大怒,論祐輸左校。

時宛陵大姓羊元群罷北海郡,臧罪狼籍,郡舍溷軒有奇巧,乃載之以歸。河南尹李膺表欲按其罪,元群行賂中常侍蘇康、管霸等,膺反坐輸作左校。初,膺與廷尉馮緄、大司農劉祐等共同心志,糾罰奸幸,緄、祐時亦得罪輸作左校。陳蕃因朝會,固理膺等,請加原宥,升之爵任。言及反覆,誠辭懇切。帝不聽,因流涕而起。

司隸校尉應奉上疏理膺等曰:“昔秦人觀寶於楚,昭奚恤蒞以群賢;梁惠王瑋其照乘之珠,齊威王答以四臣。夫忠賢武將,國之心膂。竊見左校弛刑徒前廷尉馮緄、大司農劉祐、河南尹李膺等,執法不撓,誅舉邪臣,肆之以法,眾庶稱宜。昔季孫行父親逆君命,逐出莒僕,於舜之功二十之一。今膺等投身強御,畢力致罪,陛下既不聽察,而猥受譖訴,遂令忠臣同愆元惡。自春迄冬,不蒙降恕,遐邇觀聽,為之嘆息。夫立政之要,記功忘失,是以武帝舍安國於徒中,宣帝徵張敞於亡命。緄前討蠻荊,均吉甫之功。祐數臨督司,有不吐菇之節。膺著威幽、並,遺愛度遼。今三垂蠢動,王旅未振。《易》稱‘雷雨作解,君子以赦過宥罪’。乞原膺等,以備不虞。”書奏,乃悉免其刑。

馮緄後拜屯騎校尉,復為廷尉,卒於宮。緄弟允,清白有孝行,能理《尚書》,善推步之術。拜降虜校尉,終於家。

劉祐得赦出,復歷三卿,輒以疾辭,乞骸骨歸田裡。詔拜中散大夫,遂杜門絕跡。每三公缺,朝廷皆屬意於祐,以譖毀不用。京兆尹延篤貽之書曰:“昔太伯三讓,人無德而稱焉。延陵高揖,華夏仰風。吾子懷蘧氏之可卷,休甯子之如愚,微妙玄通,衝而不盈,蔑三光之明,未暇以天下為事,何其劭與!”

延熹中,京都長者皆著木屐;婦女始嫁,至作漆畫五采為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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