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心較比干多一竅,那“一竅”多在哪裡?

“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閒靜似姣花照水,行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這就是《紅樓夢》裡林黛玉的樣子。這段文字大部分詞句都很容易理解,意在展現黛玉的柔弱病態美,以及她含淚的愁態。唯有“心較比干多一竅”這句,卻是什麼意思?曹雪芹在用這句話來說明黛玉的什麼特徵?她除了上述兩個特點,還有其他特點嗎?


林黛玉:心較比干多一竅,那“一竅”多在哪裡?

1林黛玉的病讓她更加虛弱一點

傳說中的比干,有著一顆七竅玲瓏心。用“七竅玲瓏”四個字來形容比干之心,總給人一種觀賞鏤空假山石的意境。然而,這多竅之心,卻並沒有這份意境一樣美好。

我們都知道,心臟是有心房和心室的,健康的人,心臟每個空間之間都有間隔隔開。如果心臟裡面該隔開的地方,卻有孔洞,就會影響到心臟的功能。比干心裡有七個孔洞,說的正是他得了這類疾病。

黛玉的心臟更加有八個孔之多,較比干還更多了一孔。可見,她的病情教比干更為嚴重。這也是為何要說她“病如西子勝三分”,因為西施也有心臟上的疾病,才常常顯出“捧心之態”來。

書中說道,黛玉自打吃飯,就已經在吃藥了。她這胎裡帶來的病,也讓她看起來發育不足,就是連坐在那裡吃飯,都會讓她呼吸困難,嬌喘微微。等到她十二三歲,就已經被太醫斷定將會有“勞怯之症”,不僅容易感到疲勞,更加不能過於操勞。

襲人曾對湘雲講:“他(黛玉)可不做呢。饒這麼著,老太太還怕他勞碌著了。大夫又說,好生靜養才好,誰還煩他做?舊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個香袋兒,今年半年,還沒見拿針呢。”

黛玉此時已經不能勞碌。


林黛玉:心較比干多一竅,那“一竅”多在哪裡?

再比如,黛玉和眾人放風箏,她實際上並沒有跑跳,不過是站了一會兒,拉了兩下風箏線,便已經疲憊不堪。

這些都是她病情加重的現象。即使這樣病重,黛玉仍然時常費心,過度思量。正是因為她總過度思量,才使得她得不到靜心養病,病情更為嚴重,最後導致病故。

那麼“心較比干多一竅”,難道曹雪芹只是為了讓讀者知道黛玉的病因嗎?若如此,只用西施作比即可,沒必要再多添出這些字來。這句話除此之外,更有意在總括黛玉的其他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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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林黛玉的聰慧總能讓她多看一步

心有多竅,也有“心眼多”的意思。我們形容比較笨的人,總愛講:這個人一竅不通。反過來也就是,聰明人之竅則是一點即通,甚至不點即通。傳說中的比干,就是因為有顆七竅玲瓏心而被公認為聰慧之人。黛玉比他更加多出一竅來,說明她也較比干更加聰明、通透。

第二十二回,一進來,黛玉便笑道:“寶玉,我問你,至貴者是‘寶’,至堅者是‘玉’,爾有何貴?爾有何堅?”

寶玉自認了悟,不再問姐妹兄弟之情,發誓要做一個來去無牽掛之人。寶釵後悔,都是自己說得那些戲文,才讓寶玉了悟,頓時要把寶玉寫的東西撕碎。唯有黛玉積極出面解決,用這麼一個問題便讓寶玉收了心思。這樣四兩撥千斤的才智,這樣一語戳中關鍵點的洞察力,不得不讓人承認黛玉的聰慧。

第三十六回,王夫人把襲人的工資提到了姨娘的水平,眾人接連來給襲人道喜。可是當黛玉和湘雲來到怡紅院,隔著窗子看見的,卻是寶釵正坐在寶玉身邊做繡活。看得兩人都笑起來,尤其黛玉,大有要取笑一番的意思。

(史湘雲)知道林黛玉不讓人,怕他言語之中取笑,便忙拉過他來道:“走罷。我想起襲人來,他說午間要到池子裡去洗衣裳,想必去了,咱們那裡找他去。”林黛玉心下明白,冷笑了兩聲,只得隨他走了。

黛玉聽完湘雲的話,馬上就明白過來:一來,湘雲是為了寶釵,一定要拉她走;二來,寶釵之所以在寶玉身邊,是襲人故意留給了他們獨處的機會(這種故意為之,在那個時代並不被人所接受,所以黛玉才對此冷笑不屑)。若是其他人聽見湘雲這話,很容易想到第一點,卻很會去想第二點。黛玉卻馬上想到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可見其心思真是四通八達。


林黛玉:心較比干多一竅,那“一竅”多在哪裡?

比如在第二十三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豔曲警芳心》中,黛玉前腳還在和寶玉因為共讀西廂記,而感到內心雀躍;後腳聽見牡丹亭戲文,就被馬上點醒。她只是聽了幾句牡丹亭的戲文,就能夠馬上意識到:她的自由戀情極大可能不會有結果。她也由此想到,若真要有個什麼結果,只有一條路可行:即,把愛情和婚姻的所有希望都寄託在寶玉身上。唯有驅動寶玉去替他倆爭取結婚,她才能夠走通這條路。若是稍微“鈍”一點,哪怕只是比黛玉鈍一點點,都不會覺得這份自由戀情還能有一條艱難的出路。

因為她聰明非常,所以看事情也更加通透。可是越是把事情看得透徹,她也越能夠看到自己的命運結局。看得越透徹,就難免越感到悲涼,從而形成抑鬱的生活狀態。

林黛玉:心較比干多一竅,那“一竅”多在哪裡?

3林黛玉的聰慧總會讓她多一步悲觀的思考

黛玉固然是聰明的。她的眼界卻也因為賈家的教育環境而備受侷限,因此她只能把無限的聰明全都用在有限的眼界裡。她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對自身命運的反覆思量之中,無法自拔。她總能很自然地洞悉那些與自己有關的事情,有專注於推算和嘆息自身命運。她在這兩方面,幾乎把天賜的聰慧才智發揮到了極致。因此,同樣的事情上,她也會比旁人更加悲觀。

比如,第三十二回,黛玉聽見寶玉在人前,毫不避諱地維護自己,便深深地將其看做知己。

“林黛玉聽了這話,不覺又喜又驚,又悲又嘆。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錯,素日認他是個知己,果然是個知己。所驚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稱揚於我,其親熱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嘆者,你既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為知己,則又何必有金玉之論哉;既有金玉之論,亦該你我有之,則又何必來一寶釵哉!所悲者,父母早逝,雖有銘心刻骨之言,無人為我主張,況近日每覺神思恍惚,病已漸成,醫者更雲氣弱血虧,恐致勞怯之症。你我雖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縱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

若其他人聽見寶玉維護自己,恐怕只會又驚又喜,並被這份驚喜纏綿住心緒。然而黛玉卻把總比旁人想得更遠一步,因此才有之後的悲嘆,進而總結出“我薄命”的結論來。若放在別人身上,又有幾個人能從別人對自己的好,推演得出自己薄命的結論來呢!

第六十七回,寶釵把薛蟠帶回來的土特產分給園中姐妹,尤其因為與黛玉親厚,又給她足足添了一倍。黛玉收到特產,不喜反悲。

“惟有林黛玉看見他家鄉之物,反自觸物傷情,想起父母雙亡,又無兄弟,寄居親戚家中,那裡有人也給我帶些土物。想到這裡,不覺的又傷心起來了。”

若旁人見到友人給自己帶來的家鄉特產,若是落淚,也多半是因為思鄉的緣故。黛玉卻不同,她卻能從土特產,想到自己孤獨飄零,無人給自己帶特產。要知道,此時的林黛玉已經在著手接管賈家內務,為成為寶二奶奶而做著準備。她既不是無依無靠的人,也不是孤獨飄零的孤魂,大可不必因此過度感傷。而此時的寶釵也早已退出金玉姻緣,更把黛玉看做親妹妹,在盡力使她免於孤苦。可是

黛玉卻仍有數不完的傷心事,流不完的悲觀淚。寶釵就曾這樣勸過黛玉:“你也是個明白人,何必作‘司馬牛之嘆’?”

黛玉的多思,並非是別人白說句話,她就多心起來的意思。她只是比大多數人想得更多一步,想得更深遠一層。這也就是為什麼,黛玉會對寶釵說下面這番話。

第四十五回,黛玉對寶釵說道:“你方才說叫我吃燕窩粥的話,雖然燕窩易得,但只我因身上不好了,每年犯這個病,也沒什麼要緊的去處。請大夫,熬藥,人參肉桂,已經鬧了個天翻地覆,這會子我又興出新聞來,熬什麼燕窩粥,老太太、太太、鳳姐姐這三個人便沒話說,那些底下的婆子丫頭們,未免嫌我太多事了……何況於我?又不是他們這裡正經主子,原是無依無靠投奔了來的,他們已經多嫌著我了,如今我還不知進退,何苦叫他們咒我?”

黛玉洋洋灑灑,和寶釵說了這麼一大篇兒話,雖然是在講底下丫頭婆子們嫌她,才不好熬燕窩粥,然而這篇話的真正內核含義卻不止於此。黛玉心裡很是明白,在賈家,主子們是沒有完全遂心的。既然都不遂心,她本可以不去思考自己並非“正經主子”的事。她對待原本沒有希望的戀情,都是那樣主動出擊、孤注一擲,又怎麼會白放開治病的機會,只為了讓下人少嫌她幾句?

根本原因卻是在這幾個字上:每年犯這個病,也沒什麼要緊的去處。顯然,黛玉之病雖然很嚴重,卻還沒到馬上要了性命的地步。然而,也沒有什麼藥可以讓她好轉的。以至於,在她看來,既然自己的病已經藥石無靈,只能用原來那些藥方拖著罷了。既然原有的藥方就能起到“捱日子”的作用,又何必生出什麼“新聞”來,白讓下人多嫌她。她對寶釵的這番話,根兒上來講,並不是言下人無情,而是在表達自身對疾病和命運的無奈接受。

遇到同一件事,黛玉總會比大部分人想得更加深遠,也總能把最終的思考結果落足在“薄命”這個詞上。她總是能夠一眼就看到自己生命的盡頭,彷彿在生命的迷宮裡行走,不論如何走,最終都是死衚衕。


林黛玉:心較比干多一竅,那“一竅”多在哪裡?

心較比干多一竅,黛玉的病起於心髒,發於相思,又因悲觀的生活態度而摧毀了自己的生命。她最後年紀輕輕就病故,很大原因在於她那一眼就能看透命運的聰慧靈竅。

誠如寶玉所說,在黛玉身上,“灰其靈竅”,她才能夠和其他人沒兩樣。或許,“灰其靈竅”才是讓黛玉掙脫人生悲劇的關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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