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筆記》、《斗羅大陸》、《鬥破蒼穹》、《全職高手》……網絡文學已經發展了將近20年的時間，催生了大量優秀作品，也帶出了一個又一個千萬級收入的明星作者。風光背後，自然還有大量低收入的底層作者。今天要說的是關於網絡文學作者的故事。事件始於4月27日騰訊旗下閱文集團管理層更迭，一個充滿謊言、謠言、口不擇言的故事。
4月27日，閱文集團內部公告，吳文輝等高管將淡出閱文高管團隊。吳文輝也將從聯席CEO調任非執行董事和董事會副主席。騰訊集團副總裁程武將接替閱文集團CEO，騰訊平臺與內容事業群副總裁侯曉楠接任閱文集團總裁。不過讓人意外的是，在上市公司中常見的人事調動，將在未來幾天讓中國網文圈陷入難以收拾的混亂之中。
只要你有看過網絡小說，或多或少會聽說過起點中文網（下稱起點）。這是中國網絡小說的"鼻祖級"平臺。而吳文輝是這個網站的創始人。
作為中國網絡小說的教父級人物，吳文輝這是第二次從高管的位置下臺。2013年，由於和盛大文學內部存在理念上的衝突，吳文輝帶領盛大文學部分核心編輯團隊以及"大神級"作者出走。在此之前，他嘗試通過管理者收購計劃，贖回被盛大收購的起點。但由於不熟悉資本運作，缺乏經驗，起點只能與吳文輝分別。
同年吳文輝團隊獲得騰訊投資，2014年出任騰訊文學CEO。2015年1月，騰訊COO任宇昕與副總裁程武宣佈，騰訊文學與盛大文學合併，閱文集團成立，起點也終於迴歸吳文輝手中。2017年，閱文集團上市也圓了吳文輝的上市夢。至此，閱文集團在吳文輝和騰訊的帶領下，成為中國網文市場中的龍頭企業。
業內人士猜測，此次吳文輝被閱文集團下放，核心原因可能推行網絡小說免費閱讀模式過程中，和閱文集團產生分歧。因此，騰訊派集團副總裁程武接手，希望可以繼續保證閱文在網絡文學行業的龍頭位置，阻截對手超車的勢頭。
2020年4月27日晚，程武在接手閱文集團之後也發佈了內部信。他給出了三個發展方向：推網文平臺IP，擴展網文內容形式，業務創新。部分在職作者將這三個發展方向，解讀為扶持頭部內容；提高網文在影視、遊戲等領域的吸金能力；將原來付費閱讀網絡小說，向免費閱讀方向轉變。
但 "免費"追書這種好事並不讓讀者"領情"，甚至還將作者和讀者推向了對立面。在五一小長假中，閱文集團被大批網友罵上熱搜。
免費之禍
2019年，字節跳動推出網文小說產品番茄小說。它以正版、免費的小說閱讀吸引用戶，與趣頭條的米讀小說等免費小說App有類似的商業模式。用戶看小說免費，但需要忍受中間穿插的大量廣告。通過流量+廣告的模式，平臺與作者進行廣告收入分成。
這類的商業模式在互聯網領域非常常見。主打的是價格敏感型用戶，只要流量夠，平臺和作者都能夠獲得可觀的收入。而免費產品，天生就是低門檻獲取用戶的利器，因此可以構成完美的商業閉環。
據艾瑞指數顯示，截至2019年1月，頭部免費網文小說App中，由趣頭條孵化的米讀小說APP，月度獨立設備數為1180萬臺，位居在線閱讀榜單第7名；連尚科技旗下的連尚免費讀書APP，月度獨立設備數為2272萬臺，位居在線閱讀榜單第3名。而在2019年年初推出的番茄小說，在2020年便宣佈獨立App日活躍用戶突破千萬。據七麥數據顯示，番茄小說上架App Store後，創下146天 霸榜圖書免費榜Top 1的成績。 一切的數據都表明：免費網文小說，要開始攪動中國5億的網文市場。
QuestMobile2019年4閱在線閱讀行業付費及免費模式月活躍用戶數量分佈
不同於其他內容市場，網絡文學的讀者，是中國互聯網中最重視版權、內容付費意識最強的群體。他們對免費與否實際並不感冒。這都一切要歸功於吳文輝建立起的良好的內容付費生態。
吳文輝帶領網文行業構建內容付費生態，在當年也是逼於無奈。早在網文行業發展初期，起點中文網最早是一個興趣驅動型的小說平臺。但隨著互聯網泡沫的破滅、大型網站提供免費內容的空間不斷降低、作者盈利需求以及盜版內容的猖獗，都要求吳文輝拿出網絡小說行業的變現方案。於是，付費閱讀模式出現了，直到今天，它也是網絡文學行業的基本玩法。
最初起點中文網時期，吳文輝提出以類似1毛錢/章的低定價，讓用戶購買小說章節閱讀，平臺和作者三七分賬。作者的小說越受歡迎，更新頻率越高，更新字數越多，收入也就越高。這樣積少成多，在2004年盛大發現起點時，起點網站的月營收已經達到100萬元左右，當時線上支付還沒有流行。
通過這個變現方式，起點解決了平臺、作者收入和讀者看書需求三方面的問題，實現了三贏。後來，起點深化了這個商業模式。到閱文集團這裡，作者會和閱文簽約，以訂閱+全勤+勤奮寫作提成+道具分成+月票獎勵獲得平臺分成。
正是因為網文作者有機會獲得更高的收入，這就催生出了大量的優質內容，不少作家在早年也通過發表網絡小說賺取了可觀的收入。最為人稱道的當然就是唐家三少和他的《斗羅大陸》系列了。
不過，不是每個網文作者都是唐家三少這樣的"大神級"作者。據21世紀商業評論的採訪消息，有不少中層和底層的網文作者，主要收入來源還是每天保持一定的更新字數，每月獲取平臺給予的600元全勤獎。這對一些小作者來說相當於"底薪"。想獲得更高的收入，還需要依靠用戶打賞以及月票等方式。
因此，如果閱文集團要從下往上推動免費閱讀的商業模式，放棄全勤獎的"底薪"制度，那麼首先淪為炮灰的一定是這些少曝光、少流量的中低層的作者。網文行業中大神作者與底層作者的收入差距只會被繼續拉大。
吳文輝曾在2019年閱文集團的財報會議上表示，"起點讀書"主要面對的是價格敏感度低，追求高質量網文的高端用戶。而免費時長的用戶和之前盜版網文的用戶是同一種。但是，免費和付費閱讀的模式是可以進行互補的，免費商業模式可以在盜版市場爭取到用戶，培養用戶版權意識，轉化為深度用戶和付費用戶。
目前起點中文網也有免費的內容。多數作者會在自己作品的開始章節推出免費試讀吸引讀者。另外起點也有定期的限時免費的網文可供讀者閱讀。這樣做可以做到免費和付費之間平衡，保證內容質量的同時維繫作者的收入。
但相比之下，真正完全免費的內容確實更能吸引讀者。米讀、七貓和番茄小說這類免費網文App，火箭級的用戶增長就已經說明了問題。這些讀者雖然可以免費閱讀大量的爽文，但隨之而來的是閱讀時頻率極高的低質量廣告，嚴重影響閱讀體驗。
知名作者風息神淚表示，網文花了差不多十多年的時間，才建立起一個良好的正版閱讀循環鏈，龐大的網文讀者是網絡產業正版的主力。經過長年的潛移默化，他們也會下意識購買正版內容。如果這個體系被摧毀，一切就會回到十幾二十年前的混沌時期，一切向盜版途徑看齊。
謠言傳聞四起，閱文遭千夫所指
在閱文集團高層換血之後，不少作者擔心免費閱讀對自己收入造成嚴重的衝擊。而後，有簽約作者"發現"，原來閱文和自己簽訂的合同中也存在"免費閱讀"的陷阱。率先受到熱議的是合同中的5.4條。
針對甲方網站自有渠道其他電子銷售模式，甲方有權根據實際情況就協議作品自行選擇傳統銷售模式或新型銷售模式。同時乙方理解並同意，與傳統銷售模式不同，在新型銷售模式下，甲方不排除以類似"點擊瀏覽廣告/瀏覽指定頁面/完成互動任務等形式以代替付費購買作品章節"等方式，向終端讀者提供協議作品的訂閱服務，且該等新型銷售模式仍旨在積極銷售協議作品，不應視為平臺侵害作者利益。
這就意味著，網文作者如果和閱文集團簽訂作品合約，網文集團有權以免費閱讀+廣告提成的形式銷售作者的小說。這直接激起大量作者的不滿，不少讀者也因此擔心網絡小說質量會因為平臺和作者的相互纏鬥而下降，普遍會支持作者維護自己的權益。
因為合同問題，不少作者繼續查閱合同中的不合理條款。其中閱文集團一名簽約作者，微博ID Bearry世界的用戶發現，作者創作的書，直到作者死後50年，版權都歸閱文所有；作者自己作品的著作權歸閱文所有；作者受閱文集團聘請，但不享有閱文集團福利，沒有五險一金、加班費等收入……他們仔細閱讀合同後發現，這根本就是閱文集團向作者發放的"霸王條款"。
目前仍有不少網文作者認為，此次的免費閱讀事件和霸王條款，不僅侵犯了自己合理的著作權以及小說版權，而且還剝奪了他們正當的內容收入。閱文集團的這個做法，就類似將網文作者當成產出網文內容的"寫作奴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豆瓣網友發現，一位名為賊道三痴的已故網文作者，在去世後內容被起點以淨網為由遭到刪除，重新上架需要作者本人重新修改。而他被刪除的書籍卻能在微信讀書找到並進行免費閱讀。這位網友指出，由於是免費內容，這位已故作者自然沒有稿酬。
5月4日凌晨，不少網文作者自發舉行55斷更節。這個"節日"目的不在於斷更，而是為了讓閱文等平臺聽到他們的要求：改掉"霸王條款"，維護作者自身權益，要求閱文給予作者公正的對待。發起活動的網文作者們表示，55斷更節不一定是真的要斷更網文，也不強制捆綁所有的作者一起斷更，而是要讓大家知道眾多網文作者受剝削的事實，以及需要網友聲援。55斷更節發起之後，有傳言稱閱文集團威脅作者5月5日斷更後，作品將不獲得推薦。甚至還有傳言表示，閱文集團為了保證作者作品不斷更，安排機器人替作者亂寫、後臺更改作者小說更新時間。
在5月5日，有網友在遊戲論壇NGA發帖表示，自己的華為手機發現QQ在後臺自動刪除著作權法相關的圖片，以及閱文事件的相關圖片。部分作者對這個QQ刪除相關事件圖片的操作進行復現，並進行了錄屏保留證據。
QQ刪除圖片的這個帖子，激化作者和讀者以外的吃瓜群眾對騰訊和閱文集團的矛盾。在事情沒有核實清楚之前，不少網友就騰訊隨意刪除更改用戶數據覺得驚訝、憤怒，對騰訊的隱私保護抱有強烈的不信任感。
騰訊QQ在當晚針對事件發出說明。QQ並沒有對用戶突破進行刪除，只是清除了對應的緩存文件。QQ團隊表示，QQ在保存文件時，會在某些安卓機型先創建臨時空文件用於測試系統是否正常，測試後會刪除。華為攔截到的就是這個臨時測試文件的刪除過程。
華為手機產品線副總裁李小龍也回應表示，QQ的這個操作可能是因為自動清除緩存或過期圖片，不一定是惡意行為。華為的圖片視頻刪除保護功能會對這個過程進行監測。如果不想被檢測到可用.nomedia屬性的緩存內容文件，避免被系統掃描到。言外之意，QQ可能是沒有根據安卓規範進行緩存清理引起的誤會。
閱文闢謠交涉
5月3日，因為大量傳聞、不實消息、謠言，閱文集團在公眾號發文進行了第一次的說明。在這份說明中，閱文集團還安排了5月6日啟動和網文作家的懇談會，希望與多文作家進行交流。
5月6日，懇談會之前，閱文集團針對五一小長假引起的眾多爭議，發佈六大辟謠：
1、 關於網文全盤免費：閱文集團將鞏固付費閱讀，"全面免費"不可能，不現實，官方聲明已闢謠。
2、 關於新合同推出，知名作家們紛紛斷更、爛尾：合同於2019年9月推出，個別網文作者因個人事務請假、偶爾斷更是常態。但被有心人蒐集後得出"知名作家紛紛斷更"的不實結論，部分自媒體更以移花接木的形式，將一本書和另一本書的單章結合起來一起發佈，引發謠言。部分知名作家已在不同平臺進行闢謠。
3、 關於侵吞去世作家收益：賊道三痴為閱文集團旗下創世中文網簽約作家，內容有QQ閱讀首發，作品一直在架。網傳在微信讀書免費閱讀是信任福利，目前已下線。之前他的作品一直在微信讀書實行付費閱讀，稿費由其家人繼承。
4、 關於作者沒有著作權：著作權分為著作權人身權和著作權財產權。著作權人身權是不可分割的人身權利，著作權財產權在經雙方協商後，在自願的情況下授予。
5、 關於作者的所有社交賬號閱文都有權運營，且作者不得發佈損害閱文形象和利益的內容：只有在作家授權閱文運營，且有運營需要的情況下，閱文才會進行社交賬號的協助運營。一切基礎是建立在作家授權和維護作家利益的基礎上的。
6、 關於5.5日後臺操縱作者更新時間、威脅斷更：閱文今日（5月5日）作品更新數據並未有異常波動。閱文沒有采取任何包括修改時間、威脅斷更後不推薦等外界要穿的運營措施。
5月6日懇談會後，閱文集團發佈了懇談會內容摘要。會中，閱文集團明確表示免費閱讀和付費閱讀模式的選擇權將交還給作者。關於著作權，閱文集團表示未來會提供多種不同版本的合同，為不同需要的作者提供選擇，將授權權限分級，將著作財產權的授權選擇交還給作者。另外，閱文集團再次對五一期間出現的大量謠言進行了闢謠，希望能夠與網文作者保持良好且友善的溝通，維護好網文作者的權益。
懇談會內容摘要公開後，不少網友和作者依然並不信任閱文集團的建議與承諾。希望閱文集團可以對作者著作權等合法權益是否能得到維護給予更明確的答覆。
在閱文集團和作者達成共識之前，我相信網友的怒火短期內並不會平息。不管閱文集團和程武的團隊是否真的要強推免費閱讀，也不管作者和讀者是否願意，免費閱讀已經打開了潘多拉魔盒，將網文圈拉回到混沌。吳文輝想象中網絡文學的奇幻江湖，失去一切後還能再次重生的"龍傲天"，這次恐怕難以重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