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在《我這一輩子》裡，有這樣一句話。他說，“事情要是逼著一個人走上那條道，他就非去不可，就像火車一樣，軌道已擺好，照著走就是了，一出花樣準得翻車！”同樣，有人說過，人生就似一盤棋，一步步地走就是了，不要想這想那。然而，人生最難的就是遇到岔路口，順從自己的內心，還是聽從別人的勸說，很難抉擇，但路還是要走的。女兒的道路，母親做出選擇，好與不好，就只能忍著了。
晚清民初婦女
1900年的8月14日，八國聯軍隆隆的炮聲已經在紫禁城內聽得清清楚楚。城外清兵浴血奮戰就是為了掩護第二天凌晨要出逃的慈禧老佛爺和光緒皇帝。最終，兩宮逃了，清軍敗了，屍橫遍野。就在這數不盡的清軍屍體中，一位母親雙手牽著兩個女兒，一邊哭泣，一邊尋找著丈夫的屍體。屍體找到了，抬抬不動，拖拖不起，只好找到丈夫的生前好友幫忙。一輛排子車，一個男人，三個女人，帶著一路的哭聲，把屍體運回了家。喪禮簡單，棺材極薄，墳坑不深，墳頭不高，哭聲卻撕心裂肺。家中沒了主心骨，頂樑柱，但生活依然要繼續，娘仨只能相依為命了。
八國聯軍進入紫禁城
丈夫姓郭，名福生，生前為八旗馬甲（清代兵種之一），死後家中無男丁，家人可領取他生前餉銀餉米的一半。因此，娘仨可每月從朝廷領取1.5兩餉銀，每年領取24斛餉米維持生活。但娘仨對如何領取餉銀、餉米一概不知，因為以前都是丈夫領取。沒有主見的母親，只好又拜託了丈夫生前的那位好友，每月幫忙領餉銀，每季幫忙領餉米。那位好友姓關（滿族老姓瓜爾佳氏）名雲鵬，家中兄弟三人。關雲鵬老大，與二弟關運鶴同為旗兵馬甲，每人一月領著三兩餉銀，每年四十八斛老米，家中只有三弟關雲雀，是旗兵步甲，每月只有1.5兩餉銀，每年24斛老米。三兄弟中，老三關雲雀最沒有本事，也只有他沒有結婚，因為只是一個旗兵步甲，當然也是三兄弟中最老實本分，頭腦最簡單，最沒心眼的，二十五六歲，整天嘻嘻哈哈像個孩子。三兄弟的父母早已去世，長兄如父，所以，三弟關雲雀的人生大事只能由大哥關雲鵬來操心。
旗人射箭
但大哥關雲鵬在周圍的旗人家庭中，並沒留意到合適的姑娘，況且弟弟關雲雀只是一個步甲，錢米比馬甲少一半。領取的錢糧（工資）低就證明你沒本事，沒本事的原因無非兩個：懶和笨。弟弟關雲雀雖然不懶，但並不精，上進心不夠。所以，很多旗人家的姑娘並不喜歡這樣的人。大哥關雲鵬也只能一邊留意，一邊忙於公務。而就在一次，關雲鵬向郭家娘仨送餉米的時候。朋友郭福生的妻子，兩個女孩的母親突然向關雲鵬提起，有意將十五歲的大閨女郭曉琳求給（與這家結親）他家。關雲鵬自然明白那層意思，但他又有些猶豫。畢竟，自己的三弟與郭曉琳相差十歲。當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讓他打消了這層憂慮。關雲鵬就這樣替三弟關雲雀點頭答應了。
去取餉銀
幾天過後，郭曉琳的母親就給她說，要帶著她串個門，這讓郭曉琳相當驚訝。因為，那個時候，旗人家的姑娘一般是不許站街，不許靠街門，不許隨便串門的。然而，母親發話要帶著她去，她也只能遵從。沒想到，正是去了關雲鵬的家裡。關雲鵬的妻子一邊拉呱，一邊摸著郭曉琳的辮子說道“這姑娘越長越體面了。”郭曉琳一聲不吭，只聽著母親和別人談話，但心裡早已知道這不是一般的串門。正如郭曉琳心裡想的那樣，這是一場簡單的相親，只不過雙方大人都故意隱瞞著。看完了人，聊完了天，回到家，十五歲的郭曉琳開了腔。
晚清旗人婦女聊天
她有些生氣地對母親說：“我不會給（嫁）郭家，他家那老三比我大很多，而且還沒本事，窩囊，只是一個步甲。”母親雖然知道大女兒看穿了一切，但還是故意隱瞞著說道：“就是領你去他家串串門，沒有什麼，人家經常幫助咱家領取餉銀、餉米，不應該去串串門，感謝感謝人家嗎？”郭曉琳依然堅定地說道：“您求人家幫忙，別拿我去還願（報恩）。”母親也堅定地回道：“沒有那回事，只是串串門而已。”
晚清母女
郭曉琳也是將信將疑。然而，不久，母親就告訴郭曉琳給她找了一戶好人家，也是大家庭，人家男方只比她大三歲。那時，新人在結婚前是不會見面的，郭曉琳自然不知道未來的丈夫什麼樣。但她也只能聽母親的，畢竟姑娘都要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親還含淚勸郭曉琳“以後嫁過去，好好和人家過，我只有你們姐妹倆，將來我就靠你們了。”母親這樣一說，郭曉琳心一軟，也無話可說了。半年後，婚禮如期而至，當郭曉琳帶著蓋頭，坐著轎子到了丈夫家後，丈夫朝著轎門連射三箭。轎旁的老人緩緩地掀開蓋頭那一刻，郭曉琳心裡拔涼拔涼的，一瞧，這不就是關家嗎。郭曉琳知道母親騙了她，然而，到了人家，就由不得自己了。自己心裡雖有不甘，但還是拜堂成親入了洞房。
晚清結婚
四天後，新娘回門，郭曉琳一邊鬧一邊哭：“我這輩子讓您毀了，男人比我大十歲，還那樣窩囊，缺心眼，餉銀不如人家多，餉米更是領得少。”母親看到女兒哭，也哭道：“你阿媽（父親）走了以後，人家沒少幫了咱家，咱不能知恩不報，咱拿什麼報答啊！”母親哭著停頓了一會，又哽咽道：“你給了他們家老三，人雖沒本事，但老實，不會在外面亂混。過日子不就圖個安分嗎。”郭曉琳知道發脾氣只是為了釋放心中憋屈了幾天的怒氣，既然走了這條路，就走下去吧。難道還能一直怨母親恨母親。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哪能事事順順心，只求平平淡淡，安安分分罷了。郭曉琳也就像過去普通的家庭婦女一樣和大自己十歲的丈夫過了下去。後來，夫妻之間有了一個兒子和兩個女兒。當然丈夫去世後，郭曉琳回憶過往，在心裡還是有一個疙瘩。年輕時的疙瘩，一直在心窩塞著，不礙事，但也放不下。
母親
也就在郭曉琳出嫁五年後，十六歲的妹妹郭曉珠也出嫁了。然而，妹妹郭曉珠的姻緣也並不是一帆風順。妹妹郭曉珠喜歡一個唱戲的，痴迷地喜歡。旗人有個矛盾心理，喜歡自個唱戲，但又看不起真正唱戲的。當然，這也與過去的傳統觀念分不開。過去的旗人普遍看不起兩種人，一種就是給人家推頭（剃頭）的，一種就是給人家唱戲的。在他們眼裡，這些人都是下等人，站著給人家使喚的。推頭要站著給人家剃頭，而唱戲的同樣是觀眾在臺下坐著，唱戲的在臺上唱戲。不是有句老話說的是“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嗎。戲子雖然掙錢多，但沒有身份，好似以前的商人（生意人），有錢但還是身份低，士農工商最低一級。
晚清唱戲人
妹妹喜歡唱戲的，這絕對不會被母親同意的。母親為了不讓二女兒郭曉珠嫁給一個唱戲的，又一次用了瞞天過海的欺騙之術。那個唱戲的一度把定禮都送去了，但還是被母親悄悄地退回去了。隨後，母親趕緊託人張羅著給二女兒找婆家。因為，母親怕耽擱了，會出事。最終，別人給找了一家旗人，是教武術的，家境一般，但也不愁吃穿。母親當機立斷，定下了。但還是要瞞著二女兒郭曉珠。
姐妹
二女兒出嫁的那一天，母親一直說嫁過去的就是唱戲的那一家。郭曉珠沒想到，當年母親欺騙姐姐的那套計量，又用在了她身上。郭曉珠興高采烈地出嫁。當被掀開蓋頭的那一刻，她的憤怒和驚恐毫不遜於五年前的姐姐。然而，憤怒和驚恐依然要埋在肚子裡，進了夫家的門，沒有發洩的餘地。郭曉珠也和當年的姐姐一樣，懷著同樣的心境，走完了婚禮的流程。她只能在心裡安慰自己，這輩子與意中人沒有天定的姻緣。夜深人靜之時，或自己獨自淚灑，或把知心話說與姐姐，因為也只有姐姐能懂自己的心。一位母親，兩個女兒，兩段不情願的姻緣。一切就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而結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