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爛漫 .王利

山花爛漫

謹獻給我們逝去的知青歲月和那些值得懷念的人和事 。

王 利

已經過了驚蜇,烏鞘嶺下卻沒有一點點春色。地裡的殘

雪還沒有完全消融,金強河的冰面在陽光照射下晶瑩閃耀。

然而空氣裡卻沒有了初春的那絲絲透骨的寒風,燕兒已在天

空中飛躍,遠處的土地上泛起了淡淡的青色,春的氣息畢竟

是擋不住地悄然而至。

生產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早已吃過了二月二的焦大

豆,在家裡窩的很不耐煩了,紛紛聚集到飼養院的南牆下。

孩子們在麥草堆裡蹦蹦跳跳,戲耍打鬧;男人們抽著嗆人的

旱菸,懶洋洋地曬著太陽,一邊盤算著今年的莊稼,一邊瞟

著那群還捨不得脫了過年新衣服,扎著堆納鞋底、做針線的

小媳婦們,冷不丁地甩過去幾句搔情的壞話,惹的女人們啐幾口,佯裝嗔怒地罵幾聲,心裡才覺得舒坦。一箇中年女人

解開大襟棉襖的扣襻,撩起衣襟露出兩個白花花的肉砣砣,

一邊給懷裡的娃娃餵奶,一邊若無其事地談天說,沒有一點

羞澀。有男人湊過去彎下腰嚇唬那女人懷裡的娃娃:“你吃

不吃,你不吃我可要吃了。”說著趁勢摸了一把那個肉砣砣

轉身跑了,女人脫下一隻鞋摔了過去,正好打在他頭上。

這天是知青們插隊到來的第一天出工。早上,在掛在宿

舍裡的喇叭裡響起了張隊長通知出工的叫喊聲,大家很興奮、

很好奇、也很惆悵。秦昊心目中波瀾壯闊的新生活就這麼平

淡如水地的開始了,有點失望和不舒服。五男四女知青結伴

來到飼養院門口。一群孩子嘴裡喊著“知識青年,知識青年”

圍著他們轉圈圈,一些大娘大嬸大嫂們湊上來,拉著他們的

手噓寒問暖,很是親切;大姑娘小媳婦們則站在稍遠一點的

地方指指點點,還不時地捂著嘴巴嬉笑;小夥子們友好的握

握手,互相遞支菸,話雖不多但很真誠。最逗的是飼養院白

大爺,厚厚的嘴唇裡叼著長長的菸袋鍋子,一邊“叭噠”“叭

噠”地咂吧著,一邊從前到後、從上到下地挨著個細細打量

一番,就差掰開嘴巴看牙口了,這讓秦昊他們十分不自在,

有種古羅馬被販賣奴隸的感覺。

隊長張玉山和他的妹妹張玉秀來了。張隊長年近五十歲,

高個子,身板直挺,濃眉大眼,絡腮鬍子,闊嘴巴厚嘴唇。

身穿藍色華達呢的麻絨領子棉大衣,一頂軍用棉帽端端正正戴在頭上,多了幾分威嚴莊重。他從合作社起就當隊長,在

這個六十多戶、三百多號人的生產隊裡,沒有他不知道的事

情,沒有他解決不了的問題。在公社、大隊和生產隊都有很

高的威望,是當之無愧的村落酋長。他站在飼養院中間的石

碾子上,先是講了英明領袖華主席抓綱治國的大政方針,雖

然是從收音機上聽來的,倒也講的頭頭是道。接著批評了前

兩天杜老大的豬娃子被八治公司的汽車壓死,硬向人家訛了

二十元賠款,這種行為有損咱貧下中家的形象。然後如數家

珍地安排了今年的春耕生產。最後才想起知青們這檔子事:

“社員們,大家都看到了,我們生產隊從今天起多了九個新

社員,九個知識青年,他們都是些憨頭鼠腦的城裡娃子們,

離開父母來我們這裡勞動鍛練,不容易啊。大家要關心他們,

更不準欺負他們。我說完了。”轉過身對身後的張玉秀說:“玉

秀你是知青管理員,你說幾句吧。”張玉秀是隊長張玉山的

小妹子。二十二、三歲,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勻稱的身材

健碩而不失柔美。柳葉眉下一雙眼睛似兩潭秋水,濃密的睫

毛掩不住烏黑明亮的眸子,顧盼生輝,傳神達意。鴨蛋形的

臉龐圓潤可人、白裡透紅,像一朵嬌豔的山花。雖然她在生

產隊是沒有名份的。但她的頭銜和光環是不可小覷的,她是

公社任命的大隊武裝民兵排排長,縣裡表彰的農業學大寨標

兵,地區樹立的三八紅旗手。她比秦天他們高兩屆,也是同

校的畢業的高中生。上學時任校團委文體委員。在每年的學生運動會上,長跑、短跑冠軍非她莫屬。在文藝調演中她獨

唱《繡金匾》如泣如訴,情深意長,讓聽眾熱淚盈眶,淚如

雨下。聽說畢業後回鄉了,沒想到她居然的插隊的地方遇到

了。而且還是他們的管理員。這讓秦昊很是興奮,有種他鄉

遇故知的感慨。張玉秀畢竟在城裡念過書,她穿著打扮也跟

鄉村女孩不一樣,身著草綠色的軍便服,深藍色的確涼直筒

褲,土黃色的圓頭翻毛皮鞋,脖子上圍著鮮紅的毛圍巾,兩

條齊肩小辮搭在肩頭。舉止投足都顯出一種幹練的優雅。她

的講話簡潔扼要,條理清晰,意味深長,十分成熟老練。她

把知識青年到農村去經風雨、見世面的必要性和用知識改變

農村落後面貌的現實性講的辯證、通俗、誠懇、生動。她熱

情地號召知青們要熱愛農村、紮根農村、建設農村。樹立“為

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的豪情壯志。秦昊聽著心

頭凜然一振,頓時感到熱血沸騰,激情澎湃。原以為接受貧

下中農再教育,就是貧農老大爺憶苦思甜。沒想到今天卻被

比他高兩級的同學著實教育了一番。秦昊眼前

慢慢浮現出她在學校文藝演出時獨唱電影《春

苗》主題歌時那種投入和動情:“翠竹青青喲

披霞光,春苗出土喲迎朝陽,迎著風雨長,比花更堅強,社

員心裡紮下根,陽光哺育春苗壯……”。她真的有點像春苗。

知青們的第一課也是軍訓。軍訓對中學生並不陌生,每

年開學都請縣武裝部的解放軍來學校進行幾天的軍訓。但今天感覺不一樣,真槍實彈,全幅武裝,是真正的民兵了,知

青個個歡欣鼓舞。九個知青被編成預備民兵班。當天下午就

開始集中訓練。張玉秀簡要地介紹了大隊民兵排的光榮歷史

和輝煌成就以及神聖使命後就開始進行操練。她首先做了整

套示範動作:立正稍息向右看齊,齊步走、正步走,持槍臥

到、匍匐前進,立式射擊、臥式射擊、蹲式射擊。煞是熟練

規範,手臂胸腹起落有致,一二、三四吞吐成律,足下如歌

如蹈,踩出一路鏗鏘的音弦。

天邊剛露出晨曦,夜霧尚沒有完全散去,陣陣寒氣襲

來,冷嗖嗖的。預備民兵班集合了,今天進行實彈射擊訓練。

知青們爬在冰冷的土坎子上,眼睛瞄著槍準星,準星對著標

靶下沿,三點成一線 “叭嘰勾”、“叭嘰勾”地扣動著扳機,

刻苦地訓練著射擊。不一會兒那股新鮮勁兒沒有了,也爬不

住了。秦昊終於忍不住了:“排長呀,能不能開始打靶呀,

這空槍放到什麼時候呀?”張玉秀沒吱聲,也沒理睬秦昊,

挨個糾正他們的射擊姿勢,指導射擊要領。快晌午了,她才

抬起右臂看了一下手錶,從胸扣逢裡掏出掛在脖子上的哨子,

“噓噓”地吹了兩聲。“起立”!知青們這才腰來腿不來、呻

吟著從地上爬起來。“立正”,“稍息”張玉秀嚴肅響亮的口

令,一下子抖起了他們精神。“接下來進行實彈射擊,每人

五發子彈。為了這次實彈射擊訓練,我專門去公社武裝部批

的子彈,大家要十分珍惜這次機會,希望你們打出好成績來,彈無虛發,彈彈著靶。”先安排秦昊和張偉兩個人扛著靶子

去山坡上立好,然後隱蔽在靶前土坑裡報靶。

張玉秀像個久經沙場的指揮官下達命令:“李暉”“到”

“領子彈,臥到裝彈,準備射擊”“是”“準備好了嗎?”“報

告排長,準備就緒”“射擊”!話音未落,“呯”的一聲,第

一顆子彈飛出去了。張玉秀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你急什

麼?瞄準了再開槍呀”。李暉緊張地說:“我還沒瞄呢,一碰

扳機子彈就飛出去了”。他個子小,半自動步槍的後坐力大,

每打一槍,他都要靶位上往前爬一下。“呯、呯、呯、呯”

打完了。秦昊報靶:“脫靶兩發,2 環一發,5 環一發,6 環

一發”。張玉秀瞪了李暉一眼:“五槍十三環,你能行呀”。

李暉急了扯著嗓子向秦昊喊:“你再認真看看,是不是報錯

了?”“你自己來看”。張玉秀沒好聲氣:“自己去看吧。順

便就在那裡報靶,換秦昊他倆過來”。李睴懶怏怏地走了過

去,“快點跑,磨嘰什麼?”張玉秀說著撿起一塊土塊向李

睴擲過去,李睴躲過飛來的土塊,連蹦帶跳地向靶子方向奔

去。

實彈射擊依次進行,秦昊故意把自己排在最後,領子彈

時對著張玉秀悄悄說:“排長,我給你打第一名”。張玉秀冷

冷地看他一眼,沒什麼表情,顯然她對今天的打靶成績太不

滿意了。秦昊立正向張玉秀敬禮:“報告排長,秦昊奉命打

靶,一定打出好成績,為預備民兵班爭氣,為排長爭光”,然後迅速側臥提槍,熟練地裝上子彈,屏住呼吸瞄準射擊。

“乒乒乓乓”五槍打了四十五環,果然是最高成績。他得意

地回頭看看張玉秀。張玉秀的嘴角終於動了動,臉上露出一

絲微笑,伸出拇指向秦昊豎了一下。五天的軍訓結束了,四

個女生和李睴被淘汰,秦昊、張偉、黃海濤,趙衛東正式進

入民兵排。民兵排是光榮戰士,當民兵在生產隊也是十分榮

耀的事兒。然而這份光榮和榮耀的代價是往往承擔生產隊最

繁重的勞動和最艱鉅的任務。

全縣農業學大寨會議結束後,公社決定各大隊派出強壯

勞力,利用秋收後、封凍前不到四十天時間,興修金強河東

乾渠十五的水利工程。每個大隊一公里。大隊決定各生產隊

承擔挖方和襯砌任務,由民兵排承擔土方拉運任務。這次張

玉秀沒有了豪言壯語,只是默默地承接了任務,她深知這次

任務的艱鉅性。此時的秦昊已經是副排長了,他急了:“排

長,我算了算,工程每天推進三十米,近七百立方挖方。我

們民兵排每人每天要拉走二十架子車沙土,這不是要命嗎?”

張玉秀說:“我知道呀,可是這事有商量的餘地嗎?公社的

決定,大隊的榮譽,我是黨員、是民兵排長,能在這個時候

退縮嗎?”秦昊沒好氣:“看你怎麼做這個戰前動員吧”。張

玉秀苦笑了一下:“硬著頭皮做唄”。

烏鞘嶺下的秋天來的早,也來的急。地裡的洋芋還沒有

收穫到窖裡,樹上的葉子已經開始泛黃飄落,金強河兩岸一片金黃。東干渠水利工程會戰拉開了序幕。沿河十五公里的

工地上紅旗招展,彩旗獵獵,“農業學大寨” “水利是農業

的命脈”等醒目橫幅掛滿了長長的工地。秦昊在大隊工程醒

目地段標新立異地樹起了“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

天”巨幅標語,這讓張玉秀感到很滿意。民兵排三十多個人,

十五個架子車分兩組,一輛套一輛,前面一輛人拉著奔跑,

後面七、八輛上全坐著人,張玉秀和秦昊並排坐在第一組的

前排。大家高唱著“長鞭哎,那個一甩吔,叭叭地響哎....”

浩浩蕩蕩地進入了工地……。隨著公社書記一聲開工的號令,

氣象防雹隊的大炮轟了三炮。頓時,指揮部的喇叭裡響起嘹

亮的歌聲,工地上人喊馬叫,塵土飛揚,車輪滾滾,一派熱

火朝天的勞動景象。

緊張的勞動間隙,張偉對秦昊說“說段書吧,讓大家

解解乏,提提神”。秦昊看了看張玉秀。張玉秀微微點了點

頭。秦昊想了想:“來段《水滸》吧,看看宋江這個投降派

究竟是個什麼貨色?”大家齊聲叫好。秦昊清了清嗓子,跳

上一輛架子車,手舞足蹈,繪聲繪色地講起了一丈青扈三娘

智擒矮腳虎王英。張玉秀抱著雙腮,入神地凝視著秦昊。秦

昊感覺到了,講的更投入、更起勁了。下午收工回去的路上,

張玉秀和秦昊並肩走著,她對秦昊悄悄地說“我知道你看過

的書多,也借我一本看看唄”。秦昊詫異地看著她,“你看書?”

“怎麼了?我不識字?文化比你低嗎?”“不是,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你有時間看書嗎?”“這個不用你管”“那

給你看《水滸》吧?”“《水滸》我不看,我想看你在知青點

上講的那本寫春蠶到死絲方盡,焟炬成灰淚始乾的梅小姐”。

秦昊裝傻直搖頭:“我不知道這本書呀,也沒有給人講過呀?”

張玉秀擰住秦昊的耳朵“少給我裝糊塗,怕我會出賣你呀?”

秦昊痛的嗷嗷直叫:“那是巴金的《家》《春》《秋》,是套禁

書呀?你什麼時候聽我講過呀?”“那天我去知青點上找你,

你正在說書,我在窗外一直聽到你講到下回分解。怕你有顧

慮就沒進去。”“好吧,抽空給你送去,但願你別中毒了”。

張玉秀嫵媚地笑了:“你都沒中毒,我怕什麼呀?”秦昊此

時感到她很陌生,也很親近了。

晚飯後,天色漸漸暗下來了。村莊已經籠罩在朦朧的

夜色之中,彎彎的月亮悄悄地爬上樹梢,大地一片靜㴵。從

工地上下來的男知青們很累,早早吹熄了油燈睡下了。女知

青們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編制著準備過冬的毛線手套。秦昊從

床底下的木箱裡翻出《家》《春》《秋》揣在懷裡,悄悄溜出

大門,趁著月色向村東頭張隊長家奔去。

張隊長家一是個獨門莊院,南面是莊門,正對著 312 國

道,西邊有一條小溪流,東北面是一片楊樹林。此時在蔚藍

色的月亮下顯得十分幽靜,小溪流邊的傳來“呱呱”蛙聲,

草叢中的蟋蟀“啾啾”的鳴叫著,院內的小花狗不時地也“汪

汪”地附和幾下,給這寧靜的農莊增添了幾分生息。莊門沒扣著,秦昊輕輕的推開進去。小花狗倏地站立起來,警覺地

豎起兩隻耳朵,見是秦昊便親呢地跑過來舔了舔他的腳面,

搖著尾巴回原地臥下了。張隊長從北屋裡出來“誰?”“是

我,秦昊。我找排長有點事”。張隊長用下巴向西屋示意了

一下回屋了。秦昊輕輕地走到西屋,屋裡傳來張玉秀輕聲哼

著《映山紅》,很好聽,他不忍心打斷,想多聽一會。“進來

吧,早聽見你來了”。秦昊第一次來張玉秀的閨房,心裡有

點緊張,忐忑不安地推門進去了。張玉秀正彎著腰洗頭呢,

上身穿了件圓領短袖的月白色汗衫,兩隻圓潤的胳膊像兩棵

修長的白蘿蔔,秀美的脖子在烏黑秀髮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白

晳。汗衫的領口很低,隱隱凸顯出少女的神秘。秦昊不由自

主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伸長脖子向下窺視。張玉秀突然感覺

到了一種異樣,猛地抬起頭抖落烏髮上的水珠,瞬間羞的滿

臉通紅,她端起臉盆向秦昊潑去。秦昊一邊用手擦著滿臉的

流水,一邊躲閃著準備奪門而逃。“你給我站住”。他不由的

就地立正,像被魔法定住了,不敢轉身。“給,擦一擦吧。”

一條毛巾飛到了秦昊的頭上。秦昊取下毛巾擦拭著臉上的水

珠,一股幽香沁入心脾,他使勁在嗅著。“你在聞什麼呢?”

“毛巾上一股清香,真好聞。” “一股汗臭吧,有什麼香的

呢?好了,轉過來吧”。這時張玉秀已經套上了一件粉紅色

的長袖襯衣,披散著烏黑的亮發,身材健壯優美,散發著青

春少女特有的嬌嬈。他有點情動:“排長,此刻的你,猶如脫我戰時袍,還我女兒妝的花木蘭,很美!”張玉秀雙手在

脖頸上擦抹著雪花膏:“你真會說話,但我喜歡聽。秦昊你

說實話,我美不美?”秦昊突然冒出一絲絲壞氣:“不美,

像孫二孃”。張玉秀楞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滾!”順手

抓起炕桌上的針線笸籃砸向秦昊,秦昊抱頭鼠竄,連蹦帶跳

地跑到屋外,又悄悄地轉過身把懷裡的書放在門檻裡面的地

上,然後把頭伸進屋裡說:“你很美,像朵山花!”“滾,快

點滾!”秦昊揣著一股莫名的喜悅出了莊門,北屋的燈熄滅

了。

東干渠水利工程艱難地向前推進著。隨著工程進展,拉

運土方的任務越來越重,民兵排的體力明顯頂不住了。張玉

秀多次受到工程指揮部的點名批評。她急的滿嘴起泡。“秦

昊,這樣不行,我們每天上下班,來回多跑五、六公里路,

不光浪費時間還消耗體力。我們乾脆就住在工地上吧,這樣

至少可以多休息一會兒,便於恢復體力”。秦昊望了望這空

曠的四野:“我們三十多號人住哪兒?怎麼吃飯呢?”張玉

秀指了指不遠處山坡下的一個廢棄羊圈,神情堅定地說:“我

們就住那兒,在那裡起灶”。秦昊看了看山坡下的羊圈,又

看了看張玉秀滿臉的疲倦和堅毅的目光,無奈的點了點頭:

“好吧。我去辦”。張玉秀脫下手套緊握秦昊的手說:“謝謝

你理解支持我!”秦昊握著張玉秀僵硬粗造的手一看,十個

指尖上都開了皴裂,虎口還滲著鮮血,滿掌心的水泡已經破了好幾個。他的眼睛有點溼潤了,緊握著張玉秀想抽回去的

手,從衣服口袋裡掏出手絹給她緾在手上。轉身急匆匆地走

了。張玉秀看著秦昊漸漸遠去背影,禁不住地流下了淚水。

後晌山坡上的那個羊圈裡,秦昊帶著張偉和趙衛東收拾

臨時蝸居。他像一頭瘋了的雄獅咆哮著、怒吼著,狂奔著。

張偉和趙衛東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驚呆地看著情緒異常的

秦昊,也不敢吱聲,但被他的瘋狂所感染,也玩命似的幹活。

當張玉秀和民兵排的人們拖著疲倦的身體來到羊圈時,他們

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羊圈前後半截通透的土牆上掛上了草

簾,裡面打掃的乾乾淨淨,南北兩面順長墊上了一層厚厚的

麥草,上面鋪著深綠色的草綠色帆布,五顔六色的鋪蓋卷整

整齊地順牆擺放著。張玉秀驚詫地看著這一切,充滿感激的

目光問秦昊:“這一後晌功夫,你們是怎麼幹完這些事的呀?”

這會兒的秦昊情緒穩定了,他裝作滿不在乎:“這點事算啥?

我回隊裡找張隊說了情況,你哥立馬套上皮車裝上草簾和麥

草,在喇叭裡通知民兵家把鋪蓋送過來,我順手把苫糧食的

帳篷捲上車,隊長親自吆車送來的”。張玉秀豎起拇指說“好

樣的!”她四周環視了一下問秦昊“我的鋪蓋呢?我們女生

睡哪兒?”秦昊指了指立在圈牆邊的兩輛自行車說:“你們

四個女生實在沒法子安排,騎自行車回家去住”。張玉秀半

天沒吱聲,四處看了看問秦昊:“你住哪兒?”秦昊指了指

最南頭的鋪蓋說“我睡那裡。”“你們往那邊擠擠,給我們女生騰出位子來”。說著把秦昊和張偉的床單拽出來,和幾個

女生七咔八喳地圍了個圈,然後對身後的兩個女生說:“你

們吃過飯後,騎車子回隊上馱鋪蓋去,順便把飼養院的汽燈

拎來。”秦昊拍了一下腦門,為自己的百密一疏而很懊悔。

張玉秀急然聞到有一股雞肉飄香:“哎,怎麼還有雞肉味呀?”

秦昊得意的說“今晚犒勞大家,雞湯泡饃”。大家齊聲稱頌,

歡呼雀躍。張玉秀悄悄問秦昊“哪來的雞?”秦昊神秘地說

“是你們家的花母雞啊。趁你哥裝草時,我溜進你家院子,

一彎腰捏住雞脖子,沒來及叫喚就拎來了。”張玉秀掄起拳

頭搗蒜般地捶擊秦昊的後背。“那是我們家下蛋的母雞呀”。

這次秦昊沒有躲閃,任憑她捶打。

實在是太累了,進行了一天勞動競賽的男女民兵們吃過

晚飯,洗涮完各自的碗筷到頭就睡了。秦昊收拾完鍋灶,尿

了一泡尿澆滅了沒完全熄滅的柴禾,縮手縮腳地悄悄躺下了。

布簾那邊傳來輕聲細語:“收拾完了?”“嗯”“用尿沏滅了

柴禾?”“沒有啊”。“哼,我聽見了,你到什麼時候都有一

股壞氣”。“別給人說”。“嗯”。“睡吧”。“嗯”。不一會兒羊

圈裡開始咬牙放屁打呼嚕說夢話,此起彼伏,噪雜的讓秦昊

輾轉難眠。張玉秀輕聲說:“還不往著裡睡,翻過來掉過去

地想什麼呢?”“沒想什麼,吵的睡不著”“哎,那天晚上我

洗頭時你瞭見了什麼?”“瞭見了兩個白花花的饅頭和兩顆

粉嘟嘟的小葡萄”。張玉秀的手伸進來在秦昊的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下,秦昊疼的差點叫出聲來,他趁勢捏住張玉秀的

手,她沒有拒絕,任憑秦昊撫摸。兩對鼻孔喘著粗氣,兩顆

心在“呯呯”的跳躍。張玉秀緊緊地攥住秦昊的手,輕輕地

拉過去放在她的胸口,儘管隔著襯衣,秦昊還是感受到了那

豐滿膨脹的彈跳。他像觸了電一般,渾身哆嗦了一下,頓時

感到口乾舌燥,熱血沸驣,直湧腦門。他倏地坐了起來。“怎

麼了?”“我想尿尿。”“看你這點出息”。等秦昊尿完尿回來

躺下時,身邊的張玉秀已經發出輕輕的酣睡聲。

秦昊的目光從草簾的逢隙射向湛藍的蒼穹,滿天忽閃忽

閃的繁星笑眯眯地俯視著人間夜幕裡的歡心和愉悅.....。

晨霧慢慢飄移過來,山川河流、道路村莊、農田樹木顯露出

清晰的輪廓,天際邊露出了桔紅色的朝霞,漸漸映紅了山頂。

一輪紅日噴薄升起。雄雞引吭高歌,炊煙裊裊,鳥兒鳴叫,

羊兒蹦跳。一幅清秀的晨曦村落畫卷。秦昊拉著張玉秀的手

在草原上奔跑著,露珠打溼了他們的褲角。張玉秀的臉在晨

暉映照下白裡透紅,烏黑的秀髮隨晨風飄揚。頎長豐滿的身

材婷婷玉立。突然秦昊掉進一個深坑,他拚命掙扎卻越陷越

深,他大聲呼喊著:“秀秀快拉我!秀秀快救我!”。張玉秀

扔下來一根木根說:“快抓住棍子,我拉你上來”。秦昊沒接

住木棍砸在了他的頭了,被砸醒來了。只見張玉秀提著大飯

勺正準備在他頭上敲第二下呢。“快起床,做什麼黃粱美夢

呢?”“誰做黃粱美夢了?”。“還不承認,連人家小名子都喊出來了,不知道害臊的。”秦昊歪了歪脖子羞紅了臉。張

玉秀臉上泛起了紅暈,甜美的笑了,笑的很燦爛。

飄雪了,晶瑩潔白的雪花紛紛揚揚,一片銀白色的世界。

東干渠水利工程會戰後,原大隊書記調公社當農技幹部了,

張玉秀被任命為新的大隊黨支部書記。她更忙了,秦昊很少

見到她。

終斷了十年的高考制度恢復了。秦昊接到家書和一大摞

高考複習資料,在父母親和姐姐的強烈催促、熱情鼓勵下準

備迎戰高考。秦昊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他準備高考的事,萬一

考不上怪丟人的。於是他去找張隊長了。自從偷了張隊長的

花母雞,他就不敢到張隊長家去了。今天必須硬著頭皮去。

張隊長見他進來下意識地看看雞窩,說張玉秀不在,去縣上

開三幹會了。“我不找張玉秀,找你呢。”張隊長不解地問;

“找我什麼事?”“我想去放羊。”“你要去放羊?為什麼?

不會又想偷羊吃吧?”“哎喲,我的張隊長,你怎麼為老惦

記著一隻雞呀?”“我想惦記一頭牛,可是我家也沒有呀,

我只能惦記著我家的雞。說說你想放羊的理由吧。” “接受

貧下中農再教育,就應該什麼事都幹一下呀?”張隊長打量

著詭計多端的秦昊,思謀了一會兒說:“好吧,明天給張老

漢打羊梢子去。”“謝謝隊長”秦昊興高采烈地走了,張隊長

的婆娘趕緊從北屋裡出來數她的雞,張隊長被她逗的哈哈大

笑。 山坡陽面的雪融化的很快,冬季草場經過一個夏秋的休

生養息,牧草雖然枯黃但很厚實。羊群滿意地享用著豐腴的

牧草,像一片白雲般地飄移著。秦昊找了個避風的山窪窪,

鋪開氈衣坐在上面,曬著太陽開始複習久別了的功課。“秦

昊,你在哪裡呢?”張玉秀來了,她在山下呼喊著。秦昊站

起來向她擺手“我在這裡呢。”張玉秀氣喘吁吁爬上山坡:“你

怎麼放上羊了?又打什麼鬼注意呢?”“你們兄妹倆怎麼一

個德行呀?好像那隻雞我一個人吃了?”秦昊一肚子委屈。

她抓起秦昊的水壺咕嘟嘟地灌了幾口:“開個玩笑,別往心

裡去。剛開完三幹會,心裡有點事想和你喧一喧”。秦昊假

裝不高興:“承蒙看得起,說吧。”張玉秀嬌嗔地罵了聲:“我

不喜歡你這副酸溜溜裝腔作勢的樣子。你本來就是個壞慫,

還鼻子裡插大蔥裝什麼大象呢。”說著和秦昊並排坐在氈衣

上,暢想起她最新的宏偉藍圖:從農田基本建設到提高農業

機械化水平;從糧食單產跨長江到農林牧副全面發展:從大

隊衛生所到村辦小學的建設;從公積金、公益金的提留比例

到五保戶的供養保障……全在她的規劃之中。她從書包裡掏

出疊得四四方方厚厚的紙遞給秦昊。他打開一下,天吶!是

她精心繪製的《張家莊村發展規劃圖》。秦昊被她的熱情、

興奮的情緒深深感染了,被她的雄心壯志感動了。“你這副

雄心壯志,不打算嫁人了嗎?”張玉秀低下頭半天沒說話沉

黙了。秦昊趕緊打叉調轉話題,他指著規劃圖上的半圓形黑砣砣問“這是什麼?”“我們大隊的小煤窯呀。對了,秦昊

你說,那幾個老漢是不是輪換一下呀,好幾年了一直在煤窯

上挖煤也挺辛苦的。”秦昊有點吃驚,那幾個老漢全是地主

分子,是專政的對象呀,張玉秀的立場原則呢?階級覺悟呢?

張玉秀明白秦昊要說什麼,她一臉正氣:“我們黨是講人性

的政黨,對改造好的地富反壞右也要給他們生活的出路和希

望呀。舊社會他們讓貧下中農暗無天日,新社會我們再讓他

們暗無天日,這不符合黨的政䇿。”面對這個年輕美貌的村

黨支部書記,即有講政䇿講原則的一面,又有柔軟和善良的

一面。秦昊打心底裡敬重她。“我覺得他們還是呆在那裡好。”

“為什麼?”張玉秀用鄙夷的目光盯著秦昊。秦昊連忙解釋

道:“我去拉煤時發現,在那裡是一個平等、自由,沒有歧

視的世界,他們在那裡生活勞動的很開心。可是一回到隊裡

就要低著頭,夾著尾巴活人,心情是很壓抑的。所以我建議

給他們心靈的上解放要比給他們肉體的解放更有人性。”“秦

昊你說的太好了,就聽你的,不動他們了,給他們每天加一

分工分,安慰一下吧。”“張書記你真的很偉大”。“貧嘴。不

過有你在身邊真的很好,我心裡有了寄託,有了依靠。”她

動情地雙手抱著頭仰天躺在氈衣上,頭枕在秦昊的書包被硌

了一下,她起身翻開書包,一看全是高考複習資料,她吃驚

地看著秦昊:“你要參加高考?你想走?”“我爸讓我試試。”

她眼圈紅了,仰起頭使勁把湧出來的眼淚擠了回去,低著頭輕聲道:“那你就試試吧。”說完頭也不回,抹著眼淚跑下山

去了。“秀秀,你聽我說。”“別喊我,我不聽。”秦昊手捧著

《張家莊村發展規劃圖》怔怔地望著她漸漸消逝的背影,耳

邊響起了一個雄渾的聲音: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裡

是可以大有作為的。秦昊此時心裡萬分內疚。“去他媽的高

考!”他一腳把書包踢到山坡下,複習資料和課本灑了一坡

坡,被風吹的“嘩嘩”作響。

八十年代的第一個秋天,以包產到戶為主的農村改革猶

如春潮,湧向祖國大地。學習安徽小崗村,實行包產到戶成

為解放農村生產力,推動社會進步的試金石。對被禁錮了二

十多年的農民無疑是又一次土地改革,他們歡欣鼓舞。可是

對為集體主義建設嘔心瀝血的各級農村幹部是極大的挑戰

和考驗,一時間他們迷惘了,失望了,不知所措了。張玉秀

非常冷靜理性,她認真學習領會中央文件精神:農村改革要

因地制宜,不搞一刀切。她堅信走集體主義道路照樣能帶領

社員奔向社會主義康壯大道。她為了實現她的宏偉藍圖,用

火一般的熱情拚命的工作。可是她跑農業局碰了釘子,她跑

水電局碰了釘子,她跑畜牧局也碰釘子。但她毫不氣餒,她

把這一切歸結為這些幹部對黨的農村政䇿理解有偏差,在她

心中的社會主義農村永遠是豔陽天。

公社武裝部宋部長來了,對張玉秀說現在黨的工作重心

轉移到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上來了。階級頭爭已經不是社會主義的主要矛盾了。為此決定撤銷各

大隊民兵排。張玉秀十分難過。她

吩咐秦昊召集全體民兵排帶著槍

械集合。她很難過的地對大家說:

“今天民兵排要解散了,我們照張

像留個紀念吧”。大家默默地排好隊留下了最後一張英姿颯

爽的合影。她從民兵手裡每接過一杆槍都要十分留戀地在臉

上輕輕帖一下。然後交給穼部長拉走了。張玉秀病到了。

秋風瑟瑟,落葉飄零。全縣召開了最後一次縣、公社、

大隊、生產隊的農村四級幹部會議。會議上縣委書記點名批

評了張玉秀嚴重阻撓包產到戶工作,拖了全縣農村改革的後

腿,責令張玉秀在小組討論會上做出深刻檢討。整個會議期

間張玉秀沒開口說過一句,別說檢討了。在會議結束時縣委

以執迷不悟的錯誤宣佈撤銷張玉秀張家莊村黨支部書記的

職務。會後她被張隊長用自行車馱回來了。社員們都去村口

迎接這個受了委屈的丫頭。她低著頭一路穿過人群,真像個

做錯了事的孩子,回到家她才放聲痛哭。秦昊去看她,剛進

門就被張隊長攔住了“別進去,讓她好好地哭一場,她太憋

屈了”。那張《張家莊村發展規劃圖》被撕碎灑在院子裡又

被西風吹到牆角角里,秦昊一點一點撿起來帶走了。

公社馬上派張家莊村農村改革工作組進駐了。每個生產

隊都由下派幹部擔任組長,在生產隊選舉德高望重,辦事公道的社員參加,把生產隊所有財產包括耕地、草場、牲口、

牛羊等按好賴搭配,編號抓鬮分配給每個農戶;皮車、拖拉

機等採用自願組合,互相找補的方法分配了;飼養院、生產

隊部、倉庫都拆了,按人頭分配了大樑、椽子、檁條、門窗。

張隊長沒有參加工作組,只是靜靜地看著社員們瘋狂的吞噬

著他用二十多年心血一點一滴積攢起來的集體財產,心如刀

攪。他終於失去了往日的寬厚和包容,憤怒地把分配給他的

擴音機砸碎在他曾經站在上面講話的石碾子上。“集體都沒

有了,我要這個雞巴揣球呢。”一夜之間連水渠閘口上的鐵

閘板、水磨房的水車都被自由“分配”了,就連張隊長當作

鐘敲的半截鐵軌也沒有了。

縣知青辦將全縣各公社的知青全部安排招工返城。長達

十多年波瀾壯闊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也就此落下了帷

幕。秦昊專程去公社供銷社買了盒水彩,精心地把張玉秀繪

制的那張《張家莊村發展規劃圖》拼在一起粘好,又用水彩

著了色,淺綠色的田野,深綠的草原,青色的水渠,灰色的

道路,黃色的村落,紅五角星是大隊部,白底紅十字是衛生

所,紅領巾是學校……裝在一個鏡框裡,拎去見張玉秀了,

知青們也和他一起向張玉秀告別。他們輕輕推開張玉秀的西

屋,只見她身穿一件精巧的粉紅色小棉襖,臉色蒼白,神情

木然坐在炕沿上,一條腿屈起在坑沿上支住下巴,雙手抱著

腮幫,另一條腿懸起前後輕輕的擺動著,呆呆地凝視著滿牆的各種獎狀。秦昊無聲地把那幅粘貼好著上了色的《張莊村

發展規劃圖》掛在最中間。張玉秀似乎根本沒看見這一屋子

的人,深深地沉浸在她的世界裡。秦昊擺擺手,大家靜悄悄

地退了出來。

來接知青們返城的汽車不斷地響起催促的喇叭,社員們

幫他們裝好車在等候告別。秦昊說:再等等,再等等。大家

都知道他在等誰。張隊長過來對秦昊說;“孩子,走吧,她

不會來的。”說著往秦昊手裡塞了一件東西:“這是秀秀給你

的。”秦昊打開一看,是給張玉秀纏過手的那條手絹,中間

繡了一朵小山花,秦昊忍不住的淚珠“叭嗒、叭嗒”地掉下

來,落到那朵小小山花上。汽車緩緩啟動了,車上的女生們

突然哭了起來,男生們也被感染開始抹淚了,大家都用哽咽

的聲音向社員們揮手告別,向張家莊揮手告別。再見了,鄉

親們!再見了,張家莊!

汽車駛出村莊在公路上飛快的奔馳起來,李暉突然喊起

來:“排長!那不是排長嗎?排長來送我們了!”順著李暉的

手指,只見山坡上站著穿著粉紅色小棉襖的張玉秀,舞動著

鮮紅的圍巾,“排長!”“秀秀!”呼喊著,揮動著,揮動著,

呼喊著!大地傳來回音,河水傳來回音,山谷傳來回音,草

原傳來回音。那漸漸模糊的鮮紅眏紅了知青們的淚花。張偉

輕輕地說“排長像一朵山花。”秦昊喃喃自語道:待到山花

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2020-04-03 於武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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