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8月，00後雲南小夥兒胡由林從“長安汽車班”學成畢業，被推薦到重慶的長安汽車工廠實習並順利入職。這種“訂單式培養”不僅讓職業學校的培養更有針對性，也使同學們減少迷茫情緒，學習更加積極。）
在被迫宅家的人們對“出門”翹首以盼的那些日子裡，正在備戰高考的學生卻無心懷戀窗外的風景。這一點劉紅梅深有感觸。
作為雲南省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硯山縣民族職業高級中學副校長，自從3月23日學校開學後，她就迅速進入了“備戰模式”。
“106名高三學生每週要上30節課，其中專業課12節左右。”劉紅梅每天都會扳著指頭數，還有多少天高考，同學們的課業進展如何。
硯山縣民族職業高中位於當地工業園區，是全縣唯一一所職業學校。除了招收全日制學生，它還是當地貧困地區勞動力轉移培訓示範基地。
在學校教學樓樓頂能看到穿梭在工業園區的大小車輛，它們就像維持園區運轉的血細胞，將原材料運進來，再把生產好的產品送出去。也有不少人從這所學校走進工業園區，成為生產線上的新鮮血液。
校企合作敲開教育扶貧之門
（雲南技師學院瀘西分院“長安汽車班”掛牌。）
劉紅梅還記得2004年自己剛調來時的場景。“那時我們還在老校區，面積小、校舍破舊，也沒什麼像樣的實訓場地。”她回憶說，當時，就連被學校視為“骨幹專業”的汽車運用與維修專業，每年也只能招到100多名學生。
校企合作改變了這一窘境。
自從硯山縣成為中國兵器裝備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兵裝集團”）對口幫扶對象後，作為公司旗下的核心整車企業，長安汽車在“以車扶貧”“校企合作”和“教育扶貧”上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
在長安汽車的幫助下，學校建起了佔地27.8畝、建築面積9200平方米的汽車實訓基地——這也是文山州面積最大的汽車實訓基地——並捐贈了10輛實訓用車。去年4月，長安汽車組織技術專家前往硯山縣民族職業高中和雲南技師學院瀘西分院，為“長安汽車班”授課，隨後又在7月舉辦師資培訓班，對當地的職業學校教師進行專業培訓。此外，長安汽車安排學生進廠完成崗位實習，並擇優錄用，還組織實習生參加汽車維修工中級技能鑑定考試。
在劉紅梅看來，長安汽車就像一位特殊的“課外老師”，為學校師生帶來各種幫助。
她將校企合作的意義總結為3個層次：“首先，硬件設備往往被視為學校實力的象徵，校企合作大大提高了學校汽修專業實訓基地的建設水平；其次，提升教師的綜合素養，則讓我們的軟實力上了一個臺階，能夠培養出專業、積極的學習氛圍；最後，校企合作讓學生就業情況更加樂觀，對學生和家長來說，就業才是硬道理。”
她向記者坦言，“做職業教育不容易”，一方面不少人對職業教育仍抱有偏見，認為學習不好才去職校；另一方面，由於生源質量不夠理想，老師和學校需要花更多功夫幫助孩子們培養正確的學習習慣。
如今，該校汽車專業每年招生人數上升至近300人，是學校6個專業中招生最多的專業，也是就業情況最好的專業。各級“汽車維修大賽”獎狀也在學校榮譽室中佔據著半壁江山。
（汽車運用與維修專業學生在實訓基地進行鈑金實訓。）
畢業工作不到1年的胡由林時不時還會夢見在那裡的一切。
2019年8月，胡由林完成了為期兩年半的在校學習，被推薦到重慶的長安汽車工廠實習。他在離家鄉1000多公里的山城重慶第一次體驗了“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第一次坐了過山車，也第一次嚐到了自己賺錢的甜頭。
他說，拿到工資的那一瞬間，突然就有了“不用再找家裡要錢的自豪感”，也深刻地體會到了父母賺錢的不易。
當年，為了讓弟弟有一個更好的學習環境，也因為不忍心看父母在農田裡刨食，17歲的胡由林主動選擇到硯山縣民族職業高中“長安汽車班”就讀。畢業後到重慶實習、工作，是胡由林長這麼大第一次遠離家鄉。
他告訴記者，自己還記得師傅第一次帶自己參觀工廠生產線時的場景。“那一次，我們從衝壓車間一路走到了總裝車間，親眼見到一塊鋼板變成一輛新車下線。就像變魔術似的，太神奇了。”
好在，豐富的實踐經驗沒有讓胡由林成為迷失在大觀園中的劉姥姥。“在學校的實訓基地，同學們都可以親自動手實踐，老師也會在一旁進行專業指導。”
如今，這位00後小夥已經是長安歐尚兩江三工廠總裝車間的安全員，已會操著半生不熟的重慶話和街邊小販們砍價。
做好“育才”這篇大文章
（汽車運用與維修專業學生在汽車實訓基地進行汽車維護實訓。）
進入硯山縣民族職業高中的實訓基地，彷彿置身於4S店繁忙的維修車間。同學們有的把車頂起來，小心翼翼地擰開發動機油底殼的螺絲，練習更換機油；有的神情緊張地盯著儀器，學習如何進行四輪定位，還有的對著教具苦練汽車鈑金、車身修復……
同學們一板一眼認真學習的場景，即便是在汽車業打拼多年的前輩，看到後也會有所觸動。
唐躍輝至今難以忘記同學們那迷茫而又飽含期盼的眼神。
作為全國技術能手、兵裝集團技能帶頭人，唐躍輝曾被派往雲南技師學院瀘西分院和硯山縣民族職業高中，親自向當地近千名師生講授《新能源汽車基礎及維修技術知識》。
他告訴記者，大家對新能源汽車相關知識的渴望令自己印象深刻。
“儘管他們很多人都還沒見過新能源汽車，只能抽象地理解，甚至會誤以為新能源車就像電動自行車和低速老年代步車。”在課堂最後的提問環節，同學們五花八門的問題讓唐躍輝“險些難以招架”。他笑著說：“同學們的問題太多了，就像在讀《十萬個為什麼》。”
“能看出來，同學們渴望掌握新知識，更渴望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唐躍輝的感慨說，做好“育才”這篇大文章，還需要企業、學校乃至社會各界齊心協力，共同為孩子們打造理想的成才環境。他的這番“育才說”，雲南技師學院瀘西分院院長章中權十分贊同。
“人們總說‘扶貧先扶志，扶貧必扶智’，其實教育就是為了阻斷貧困的代際傳遞。”從事職業教育已有14年，章中權仍然保持著近乎敬畏的謹慎心態。
他認為，掌握一門過硬的職業技能，樹立職業理想，往往能讓處於青春期的孩子們儘快樹立正確的價值觀。
有分析指出，不少貧困地區尤其是深度貧困地區，之所以深陷貧困不能自拔，固然有自然地理等因素的影響，但更深層次的原因就是教育水平的長期低下。倘若15歲初中畢業就進入社會，尚未形成正確價值觀的青少年很容易誤入歧途。在一些貧困地區甚至有這樣的說法，“多建一所學校，就能讓一群孩子少走一些彎路”。
（作為全國技術能手、兵裝集團技能帶頭人，唐躍輝曾多次被長安汽車派往雲南技師學院瀘西分院和硯山縣民族職業高中授課。）
“比方說‘長安汽車班’，通過和長安汽車的校企合作，我們承諾‘入校即入廠、招生即招工’，讓家長和孩子們都安心，也都有了奔頭。”章中權告訴記者，這樣不僅讓學校的培養更有針對性，也使同學們減少迷茫情緒，增加信心，學起來也更積極。
他舉例說，有一對姓高的兄弟，因為調皮、不服管教，初中還沒畢業就被送到他們學校。哥兒倆在汽車工程系找到了自己的新價值，畢業後順利進入車企。“兄弟倆現在每個月工資都有上萬元，他們家也順利脫貧了。”
“對於當地的很多貧困家庭來說，一人就業可能就使全家脫貧。”章中權坦言，就讀職業學校曾經被視為“差生的選擇”，“坦白說，有些剛入學的學生確實學習習慣不太好，但另一方面，他們大多動手能力比較強，應該加以引導。”
得益於與長安汽車的校企合作，雲南技師學院瀘西分院建起了3000多平方米的實訓基地。“與汽車技能培訓有關的設備裡面應有盡有，就像標準的汽車4S店。”章中權告訴記者，上課期間汽車實訓室保持開放，是校園裡人氣最高的地方之一，“就連下午放學後和晚自習之間的課餘時間，都有同學去實訓室主動鑽研、學習。”
擦亮“技能成才”這塊金字招牌
（在參加職業技能大賽前，硯山縣民族職業高中的同學們正在抓緊時間進行訓練。）
在長安汽車兩江工廠技能大師陳思良看來，同學們的鑽研勁頭就是改變命運的好兆頭。
作為全國技術能手、長安汽車技能大師，陳思良曾代表中國參加第43屆世界技能大賽汽車項目比賽，並獲得第四名的好成績。他先後在雲南技師學院瀘西分院和硯山縣民族職業高中現身說法，講述汽車故障維修的相關知識和自己在世界技能大賽的特殊經歷。
陳思良至今還記得，自己講到在世界技能大賽為國爭光的經歷時，全場同學渴望的目光彙集在他身上。就像急於靠岸的水手看到了海岸線，像正在攀登的人看到了頭上的亮光。
據介紹，雲南技師學院瀘西分院在校生最多時有5000人，學費全免，對建檔立卡貧困戶的學生，還有兵裝集團提供的每人每年2000多元的助學金。
因為就業率幾乎高達100%，畢業生平均收入也在各專業中遙遙領先，汽車工程系早已成為這所學校的“金字招牌”。章中權告訴記者，從汽車工程系走出去的畢業生平均月薪在6000元以上，“有一位優秀學生代表，2012年去長安福特實習，4年後就升到組長，收入也蹭蹭上漲。”
火爆的就業情況讓學校、老師、學生和家長都大受鼓舞。因為報名人數太多，學校還不得不專為汽車系開了入學考試。
“看得出來，大家都盼望著通過學習技能，找到一份待遇優厚的工作。”他回憶說，“對於這些貧困地區的孩子們而言，學習一門手藝，掌握一門技能，就能避免像上一輩一樣，外出務工只能從事繁重、報酬低的體力勞動。另一方面，職業學校中的成功案例也能激勵其他同學，走上‘技能成才’的道路。”
陳思良認為，無論是打造百年企業還是邁向製造強國，都需要強大的技術工人隊伍。“很欣慰看到這些00後躍躍欲試的樣子，他們應該做好了挑起這副擔子的準備。”
“我們的學生參加雲南省技術大賽，每年最少捧回一個一等獎。”章中權高興地說，與長安汽車的校企合作讓硬件設施、師資力量得到了極大提升，也讓同學們信心高漲，“學校已經走上了良性循環，接下來還要繼續擦亮‘技能成才’這塊金字招牌。”
（長安汽車技術專家為當地職業學校教師進行汽修專業培訓。）
事實上，除了推動校企合作、教育扶貧和技能扶貧，長安汽車還在扶貧捐贈、消費扶貧以及產業扶貧上下了不少功夫。據統計，2019年長安汽車為對口扶貧地區捐贈扶貧資金3154萬元，並在4S店和電子商城設立消費扶貧展示區，集中推介、展示和銷售扶貧地區特色農產品。
有人說，在脫貧攻堅的過程中，地理、交通因素是外因，“智”和“志”是內力、內因。只有內外因共同作用，才能創造脫貧攻堅的環境，激發當地群眾斬斷“窮根”的志氣，也才能形成脫貧致富的可持續發展能力。
有一組數據可以證明該觀點。自2016年以來，在長安汽車等各方的支持下，硯山縣民族職業高中完成農民工職業技能培訓12042人次。2019年4月，硯山縣成功“摘帽”，退出貧困縣序列。
除夕那天，剛回到硯山縣的胡由林被家人拉著聊了3個小時。平時話不多的父親誇他“學會吃苦耐勞，整個人也踏實多了”；母親在弟弟的一唱一和下，催他趕緊找個女朋友；鬼精鬼精的弟弟則請求他為自己買一雙新球鞋。
假期結束返回工廠後，胡由林在生產線上悄悄許下願望：“努力工作，掙錢給老家房子刷新一下，然後再買輛車，帶爸媽和弟弟去春遊。”
在他的想象中，一家人春遊會在一個熱熱鬧鬧的午後。每年春天，硯山縣的櫻花和紅千層都會迎來盛花期。當地人說，紅千層低垂的紅花像紅紙做的許願條，遠遠望去，特別像景區裡的“許願樹”。胡由林說，那時一定風和日麗，“所有人都笑得很開心”。
來源：中國青年報（4月16日11版）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許亞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