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白血病患者的自述

我知道現在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都真切的出現在我眼前,但我又覺得這些都是那麼的恍惚,好像只該出現在夢裡,我在想會不會是因為病痛的原因——好久了我每天只能睡兩三個小時甚至更少的時間。可能有一點吧,覺得都像真的,又都像泡沫一觸即破。

而且我發現自己好像陷入了一種不由自主對任何事情都分兩面去看的意識——或者說是習慣,別人跟我講一件事的時候,我會馬上想到與之相反的另一種可能——並且急於表達給對方聽而且還要表現得讓對方感覺到我是一箇中立派。

讀書的時候,尤其是看那些帶點專業哲學類的書籍的時候,感覺自己能懂得那些句子背後的更深層次的意思,好像每一件都自己親身經歷過一樣,但放下書來讓我自己用語言描述的時候,卻只是很清晰的記得那一種與之共鳴的感覺,表達不出原文的意境,所以有時候我就在想,到底是我自己的文學素養不夠表達不出來,還是真的就像那句話說的有些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我是不是有點雙重人格外加一點點強迫症呢?我問自己。有好一段時間了,也可能是因為在醫院裡住的時間太長了比較焦躁吧——我都說不準的,只是自己瞎猜測而已,反正就有些時候莫名其妙的煩躁,父母明明說了一句很正常的話,我就突然間不由自主的發火了,於是橫眉豎目言辭激烈,但是很奇怪的是每當這種時候我心裡好像總有一個聲音在跟我講“你不要這樣衝動,你的爸爸媽媽沒有錯,你冷靜一點”這種話,然後很快的我又恢復了平靜的狀態,對自己剛才的行為表示很懊悔。在我情緒波動劇烈的當時,儘管心裡有個聲音在不斷的提示我警醒我,但我並不能控制住自己,就像班納變成浩克一樣,要等到那種暴虐的情緒耗盡才會恢復過來,這到底是為什麼? 至於我說的強迫症這個問題,簡單表述一下就是看到一個東西放的有點歪,感覺有點不順眼,但也沒有去管它,然而這件事就會很神奇的像烙在我心裡了一樣總是會不由自主的想起來,以至於頻率越來越高,剛開始還在勉強自己,試圖說服自己——不要想了,別去,然而到後面越是這樣想越是壓抑不住,直到自己站起來去把那個東西擺正為止,不然的話就覺得心裡的那個疙瘩越來越大,到最後一定要解開的那種。 搞不懂,是我大腦出問題了嗎?

從生病以後好像我一下子就變得淚點極低,看到某些人某些事某個場景或是聽(看)到某句話,心裡頓時一酸,眼淚跟著就來了,而在我生病之前我好像對周圍的一切都表現得漠不關心,冷漠,毫不在意,似乎真的沒有可以觸動我的東西。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完成這種轉變的,但我相信一點——至少它不會是一個壞的預兆。可能我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成長了,某天我突然跟父親說“爸,你多吃點菜”,我看到父親拿筷子的手似乎停頓了一下,那一瞬間我意識到,我好像做了一些改變,因為剛才那句話並不是我刻意為之,而是很自然說出口的——在之前,我從來不會去說甚至是有些刻意去迴避說這樣的話。可能連我自己都未能發覺吧,我對家人看得越來越重要,越來越在意他們的身體健康,我開始關心每個家庭成員的吃穿用度……這些都是在我生病之後慢慢出現的。我開始“安於現狀”,我不再像校園裡那些少男少女一樣想著談一場唯美的甜甜戀愛,也不再想著曾經想過的背起行囊走向遠方,我似乎放棄了一切從前想過的夢想,美好的,縹緲的,虛無的,都不重要了。因為它們都還沒有實現——也未必會實現,它們還存在於想象——而我的家人們,他們卻是無比真實的在我眼前 ,每個人的生命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進入了倒計時,現在我別的都不想做,別的都不重要,我只想陪著我的家人們,安安靜靜的吃一頓飯,因為每過一秒,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就少一秒,家人之外,都不重要,希望他們平安健康,這輩子能做一家人是一種緣分,下輩子,我怕再也遇不到你們。

媽媽笑著說我不會說話了,她開玩笑說我和別人交流有障礙,我跟著她一起笑了,因為我們都知道,那不是,那也是我的改變之一。以前和別人交流的時候,總喜歡和人家抬槓,懟人家幾句或者讓對方接不上話,有時候這樣是為了好玩,有時候會有一種成就感,然而這樣的說話方式註定會得罪不少人,所以,說來也慚愧,直到現在,我也沒什麼朋友,更別提知心朋友了。我跟家裡人講話的時候也總不是那麼友好,往往帶著敵意或者刺在裡面,於是母親就開始跟我講,要我改變,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我跟別人講話的時候必須要平靜柔和一些,表達出我的善意來。剛開始的時候我不在意這件事,後來母親說的多了,我也開始意識到了這種情況,於是就開始一點點的改變,我先讓自己語氣當中不再帶有那麼強烈的個人情緒,然後再讓自己的語言儘量變得簡明扼要。所以現在我跟別人講話的時候,雖然也不會有多好聽吧,但比之前要好很多,我會說話之前多過幾個腦子,儘量將它在我的能力範圍內完美的表達出來。也算是在向好的方向前進,也是一種進步和成長吧。

深夜,在床上輾轉難眠,睡不著,也無法入睡。每當這種時候我總是想起父親來,從小到大一路走來我所能記得的點點滴滴。不知道為什麼,近一兩年來我突然對他有了一種愧疚感,怕看到他頭上的白髮,當我看到那些銀色的時候,我所有的好的壞的話語一瞬間都失去了色彩和與之對視的勇氣,莫名的心裡一酸。我不敢面對他正在迅速老去的這個事實,暗自著急卻又束手無策。我開始懂他了,變得像他,儘管我不願承認我和他有著太多的相同點和相似點,但這是事實。我知道自己對他來說有多重要——也許我只能感受到一點點,但就是那一點,讓我覺得無比的溫暖幸福心酸和一絲的悲傷。只目前來看,我成為了他一切活動的中心——包括心理活動,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的神經高度緊張起來。我挺怕他這樣的,之前也是因為我的關係,他做了一個大概的檢查,身體有點問題,是什麼我們都不知道,因為他不願意再去做詳細的檢查。他在逃避,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我知道他所有的顧慮和擔憂,但我無力改變,他倔強的像頭牛,任誰也拿他沒辦法,他現在只是為了我,只想為了我——當然以前也必定如此。我心裡很不好受,我想哭但是眼淚不能解決問題,所以我不哭了。現在的父親就像一臺發動機,而我的存在就是他動力的來源,他的整個人已經全部只是在靠那一股精神和意念強撐著——我能感覺到的。我怕他倒下,就是怕,原因太多說不清楚,但最終就是一個“情”字概括總結。我都不知道從何說起怎麼形容了,最近腦子很亂。似乎所有的男生和父親的關係都是微妙而複雜的,屬於“剪不斷理還亂”的那種。依賴,抗拒,疏遠,若即若離,牽掛,很難用某一個詞單一的去形容那種關係和感情,但是我們卻都深刻而真切的感受著並且經歷過。我希望父親一切安好,我知道,他也在每天為我祈禱。這個世界上除了我自己之外,最瞭解我的人應該就是父親了,“知子莫若母”這句話也要靠後排一排,甚至有些時候我覺得父親比我自己還要了解我,然而,從小到大他陪伴我的時間遠不如母親長,但他對我的瞭解確實是比母親多。我覺得這是靈異現象,科學應該解釋不了。你說,他是有多愛我?我用怎樣的文字也形容不出這份情,任何語言都過於蒼白無力,任何藝術形式都難以表達。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