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与妻书“吾妻过世已有九载,甚念之,盼入梦一圆相思”

故事:与妻书“吾妻过世已有九载,甚念之,盼入梦一圆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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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封信

吾妻唐棠:

前些天明山道长来湖安访友,恰好我也在。手谈时友人说起自你走后,我已有多年未能梦见你。于是明山道长便予我一符,道无量天尊在上,必佑心想事成。那一本正经的言语,让我差些便笑出声来,想当年你拿着我画的符赠人时,也是这般语气。

明山知道我每次去看你时只是自顾自喝酒时,偶尔与你话二三言后,频频摇头,道我应写书信后焚给你,如此你才能知人世间还有人牵挂于你,会返人间来。

我写这封信倒不是因他的寥寥数言,而是我想起这些年我也写过不少文章书信,却从未为你写过一篇,而你那时也曾半真半假抱怨此事。

当年你初知晓每年夏秋之际,我会将往年埋下的酒挖出,遣人依数送往各地友人时的反应。

那时你蹲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我:“我的呢?”

我笑你:“连合卺酒都吐出来的人,也好意思要求我给她留一坛酒?”

你理直气壮地道:“酒又不是一定要喝的。”

是啊,酒还能用来收藏炫耀,在十八年后作嫁妆,在别后是治相思的药,是消愁的断肠草。除了酒外,还有印章,纸扇,字画,木雕······哪怕是为夫作坏的,也都被娘子妥善保存好,好似松鼠冬日集果般,都是关乎生死的身家宝藏。

为夫还记得有那么段时间,为夫伤了手腕,写字时腕力不足,下笔虚浮,形散神微。娘子却常立在一旁,只待为夫一搁笔,便挤过来啧啧称奇,额手夸赞:“夫君您写得什么神仙字体呀,这风骨,这构架······”

还是为夫实在是无颜听下去了,强行遮唇,中止了娘子的闭眼盲吹。想当年谁人不知湖安唐棠敏锐挑剔的眼光,谁能想成亲一二年就瞎了呢。

前段时间有位多年未见的友人来家拜访,谈起几十年前旧事时,突然哈哈大笑,问我可还记得那场金刀竞会。

那次金刀竞会我倒是有点印象,因头奖是一套金制篆刀而得名,我参加的那次是为了鲁地蝗灾的民间筹款而办,所有的参赛作品都会被拍卖换银。不过那时卿卿风寒入体,卧床昏睡,为夫便请人将早准备的作品带去后,便再未关注,也不知那时谁拔得了头筹。

友人告知了我结果,拔得头筹的是一位大文豪,这是情理之中。

他又问我是怎么想的,竟还刻了一只抱果松鼠参赛。他说那个章虽未登大雅之堂,却也因栩栩如生,生动可爱,而被拍了个好价钱。

那只抱果松鼠的下落终于有了明确的去向,娘子你看,既不像为夫说的那般,被松鼠偷走了,也不像卿卿说的被那样,被为夫赠给了别人。它成了救济粮,如同它本来的主人那样,成为照亮黑暗的一束光。

卿卿可否觉得这句话眼熟得很?

这是为夫特意从卿卿笔墨里摘抄而出的,为夫也是才知原来在卿卿心中,为夫就是一黑乎乎的陷阱,等娘子一头栽进去了才发现出不来了,好在娘子身携明珠,自照一片天地,能无畏长住。

悲乎哉!这些年可还真是辛苦卿卿了。

酒意过头,头昏脑胀,记忆难清,内腹冷热胶着,着实难受。为夫想卿卿若是还在,必已备好了热水和醒酒汤,一边冷笑道:“酒好喝么?”

难喝!难喝至极!再也不喝!

那日归家后便铺纸备笔磨墨,可直到墨干,也不知该著哪一词哪一字。犹记当年为夫有事外出事,卿卿是每日一封书信地追来,由此感怀,心下愧疚至极。最后只能和经年旧酒,着前事,重温往日温情,处醉生梦死时恍恍见卿卿。

与卿卿别后将有九载,也不知棠棠可还记得为夫的样子······

与妻书“吾妻过世已有九载,甚念之,盼入梦一圆相思”

——三月三

——祺

2.第二封信

叶夫人:

前段时间给你写的那封信不知你可有读过,若是没有,那也不必再读。我酒醒后对着灰烬细细回想了一番,确定大多是些不知所云的字句,完全不必废时于此。

今日,我是要同你说一件正事的。

叶白露的夫婿调任回湖安城了,如今就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巷子里。她成亲的事,我一直没告知你,因她说她想要亲自告知你。可是她没有,她匆匆忙忙地上了花轿,而后便又匆匆去了京城。后来才来短信一封,告知有急事便不了了之。

这实在是让人生气,再大再急的事,也容不得将婚事告知母亲的一刻钟?叶夫人,为夫认为若是她去看你,去你面前哀哀求你,你也不必因此心软就原谅她,更不必大老远地回来看她。

你不知她干了什么!真是不孝女!

昨日那不孝女一进家门搁了东西,便扛着花锄去园里挖酒,整个园子都快被她翻了一遍,许久后才想起问我去年把酒埋哪儿了。

我未告诉她我已七年未酿酒,只是冷眼旁观,等她累得瘫软在地,才告诉她。你可知她说什么,她冲我抱怨道:“那我拿什么去看娘亲呀,她可最喜欢您酿的酒了。”

呵,真是气煞人也。母女一场,她竟连你最喜欢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你不喜饮酒都不知。

不孝!大不孝!真不如没她这个女儿!索性我便将她赶出门了。

实在太让失望,我本打算再不迎她回娘家来,可她再来时抱着行李,说和女婿大吵一顿,她已无处可去,我见她哭得实在是太可怜,好歹父女二十多年,我便许她暂居几晚。

昨晚也不知她喝了多少酒,最后大哭大闹,又是说我狠心,又是说你狠心的,竟还从行李里翻出一副你的画像——那幅画像我本以为是伴你左右,竟然是被这个不孝女昧去了——最狠心不过不孝女!真是太气煞人也!

不过叶白露和她的夫君的问题,我倒是问清楚了。原是她的夫君想要纳妾,她不许,便大吵一顿。

要为夫说,呦呦其实完全不必同她夫君吵闹,直接给他休书一封便是。

可她竟然还犹豫,说是孩子都已五六岁,若是她夫君再娶,那后娘待她孩子不好怎么办?

有为人子女的,有了孩子五六年,还不告知父母的吗?

待明日我便将她赶出家门,随她流落街头去!

——四月八

——叶奕霄

3.第三封信

唐棠吾妻:

昨日写那封信时,被叶白露瞧见了,她觉得那封信文字冷漠不近人情且不符真相,不该寄予你。争执之间,那封信被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吹落到了火盆里,也不知你可有展信一观,那信中的言语是否是过于冷淡?

叶白露让我每次与你写信前喝点酒,酒意上头时真情流露,如此才最是真实,最是动人。故此为夫便在提笔前饮酒三杯,此前也有食用早膳点心果腹,未空腹饮酒,娘子且宽心。

呦呦——叶白露强烈要求唤小名。她说今日要趁她的那想纳妾的夫君出城公干,要将孩子偷出来去看你,让你感受到她的肺腑歉意。那模样,啧啧啧,分明就是笃定了你最终会原谅她,就像曾经无数次原谅她的那般。

为夫还记得娘子初为人母时,起初因呦呦长了一张皱巴巴红通通的猴儿脸而嫌弃又忍不住亲昵,后来夜半也因呦呦的大哭惊醒后的手足无措。那时为夫不过一个转身,回过头来就看见两张哭得委屈巴巴的脸,不知道有多懵然。

遥想呦呦第一次学步时,首先回想起的是娘子因紧张而皱巴巴的眉头;呦呦第一次摔倒时,娘子先一步落下的眼泪;呦呦第一次长齿时,娘子惊喜的欢呼;呦呦第一次唤人时,娘子开心得意的笑声······这般一回想关于呦呦的成长,伴随的总是娘子的一颦一笑和生动的身影。

不知娘子可还记得和呦呦的第一次别扭。

因为呦呦想多吃一颗栗子糖,无论她大哭大闹,你依旧是不许。直到她尖叫着喊再也不要你当娘了,你忽地就簌簌地落下眼泪,哭得泣不成声,几度哽咽,最后捂脸拔脚往外走,又是抽噎又是大声回道:“我也不当你娘了!”

将刚进门的为夫和正哭嚎的呦呦可都吓了一跳,娘子怕是一直都不知道,你被气走后,呦呦便歇了哭声,犹犹豫豫地问我,你是不是真的不做她的娘了。

你真该看看那时她的表情,不可一世的叶家小霸王何曾会露出那样的惶恐害怕,好似只要我说一声“是”,天会崩地会裂,她会惊天动地地哭起来。

于是我同她讲,你这一辈子都会是她的娘,你会原谅她的。

小呦呦还不懂什么叫做一辈子,她便比划着手,问我:“一辈子是从我们家到外祖家吗?”

我告诉她要比那长得长,一直到很远很远。

小孩子不懂时间和距离的区别,只是隐隐约约触摸到模糊的真理——当娘的,总会原谅任性的女儿的。

这也可能是她后来总是既害怕你,又喜欢将你气得跳脚的缘由。这是为夫的错,第一次为人父,总是会忍不住心软偏疼,不知觉便将你置于一个严母的角色,尽管你和她的吵闹并未影响母女间与生俱来的亲密,但那个不近人情的角色本该由为夫来做的。

为夫也知道,这次哪怕叶白露做了如此气煞你的事,娘子依旧会原谅她。就像当初她骗你种下煮熟了的花种一般,浪费了整月感情的愤怒,竟就消散在她的艾艾歉意里。

那时为夫本以为等来的是求饶的呦呦和暴怒的娘子,不想等来的竟然是委屈巴巴地告状的呦呦。

娘子也很委屈:“我也没办法呀,她哭得可怜又真诚,眼泪纵横交错着不知从哪里沾来的灰,眉头和脸又皱巴巴的,跟个滚了泥地的包子似的,丑得我都不想见她了,我当然只能赶紧原谅她啊。”

今日为夫回想起,也不得不叹一句——吾妻唐棠,真乃湖安第一慈母也。

等呦呦和外孙回来后,我们办一桌家宴,我们听一听呦呦的这些年,可好?

——四月九

——叶

4.第四封信

棠棠吾妻:

呦呦的夫君公干外出还未归家,她说等她夫君回来后再商议休夫一事,故而先暂且搁置。

这些日子,呦呦和外孙皆住我们家,因呦呦说想带外孙去看一看我们曾一起去过的徽阳城。于是前几日我们便租车前去了一趟。

徽阳城和十几年前并无多少不同,还是远山碧色横天际,白墙乌黛错彼此,临街也还是有卖画的书生,二楼的姑娘也依旧躲在窗后偷看,虽换了面孔,但似逝者未东逝,年年岁岁依如是。为夫站在旧时曾宿过的客栈,透过窗看着曾与娘子一同走过的街道,那长存记忆尽头的画面瞬间又生动了起来。

那年娘子因街上一位写字写得极好的书生而走不动道,那年娘子曾暗笑画商和少女的暗涌,那年娘子曾追一偷儿三条街,那年娘子曾赠乞者的烧饼,那年娘子回头转起的裙摆,那年流淌在娘子鬓角的铃铛声······

徽阳城明明与当年无不同。

“没有当年的热闹了。”呦呦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如此评价,“也没有那么有趣,那时特别有趣。”

外孙很好奇,啃着糖葫芦的缝隙间问她:“有多有趣呢?”

呦呦思考了一会,语塞地道:“就是很有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那种。”

也并非是只可意会的那种有趣,而是和娘子出去游玩,好像不论遇上什么事都值得让人大笑,见水如此,遇雨亦如此。

犹记与娘子谈论禅宗著名的三重境界:“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

娘子觉得虽第三重较第一重看得透彻看得明白,可若是论看得开心看得自在还是第一重。

“看山乐便是因山而乐,看水悲便是因水而悲,如此乐悲之故,一目了然,他人也能知因何由。”

为夫有时都不知娘子是第三重还是第一重,只能庆幸娘子一生所识都是善人。

不过还是要告诉娘子一个很遗憾的事,娘子在徽阳城结识的一位善人,你极喜欢的那个大厨告老还乡了,所以外孙并未有幸尝到你极推荐的菜肴。不过他倒是对此没有多大遗憾,只是好奇你的样貌。

“外祖,娘亲说外祖母比花还美,可是真的?”

他问得突然,为夫竟一时未曾想起你的模样,实在不该,还望娘子恕罪。不过为夫很快便回想起了娘子的花容月貌,赶紧点了点头。

外孙一哀三叹:“那外祖母是该有多美啊,我有这样一个美人外祖母,竟无缘见一见。”

我便问他:“你娘没有给你看外祖母的画像吗,你不知道,你娘亲可是把你外祖母的陪葬画像都昧下了。”

外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娘:“娘亲,我知道你大逆不道,但可没想过你这么大逆不道?你都这么大逆不道了,你还不同你儿子我分享一下你大逆不道的成果。”

呦呦被气得个半死:“那是我娘亲,又不是你娘亲,而且我拿的是我娘亲的东西,我娘亲不会怪我的。”

这倒是真的,为夫还记得有一年你的生辰,为夫送你的一个刻有“东曦既上”四字的琉璃章,搁在盒子里轻摔一下都要轻声哄半天的宝贝,被这个小祖宗弄不见了,也是轻飘飘地一句:“没事,反正总归是在家里,也不算丢了。”

呦呦也想到那个没逃出她魔爪的印章,她说那个章子,“东曦既上的那个,我放在娘亲身边了,我想她更喜欢那个。”

我十分愕然,你找那个章可是找了许久,也不知她从哪里找出来的。

“那个放我旧玩具的箱子。娘亲说那是我的物什。她从来不碰的,我便将那个章藏那里了。”

虽还在外面,但为夫身为她的父亲,听到这样的往事也按捺不下怒气了,忍不住想骂她。外孙先一步地囔道:“娘亲啊,你那可是偷呀!”

呦呦脸鼓成了包子,就像她小时候气愤的样子,她说:“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年生辰礼,我同样送了母亲一个章子,可是她就从来不用,搁在盒子里放得高高的。然后将您送的章子无时无刻不带着······所以,所以我就将您送的章子藏了起来,希望她也能将我送的章那样随身带着······”

我简直是哭笑不得,原来娘子视若珍宝的章子竟然不是出自为夫之手,可为夫并不想告知这妮子半句真相,她真的是太任性了,不孝啊不孝。

于是我以一种极其温和的语气告知她:“你娘亲不带你的章子,其实不是你想的那个缘故,你晓得她这人吧,只喜欢好看的,所以只可能是你刻的章子太丑了,你看是不是那刻章不见了,她也没带过你的?”

她顿时哭了起来,她说你一个当娘的怎么能嫌弃当女儿送的礼物丑就从来不用呢。

她说她当娘就从来不会嫌弃外孙长得丑。

其实为夫觉得外孙并不丑,观其相貌,十几年后又是娘子欣赏的那类少年郎,因为夫见呦呦哭得好似伤心极了,简直比泥地里的包子还要狼狈,故而为夫没忍心告知她你也曾嫌弃过她长得丑。

她哭着哭着,最后仰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我想她了,我想我娘亲了……这么多年了,我都没能再梦见过她······”

吾亦想念吾妻,吾亦未得梦吾妻多年矣,不知吾妻唐棠可知?

——四月二十三

——夫君叶郎

5.第五封信

吾妻卿卿:

昨日入梦时,梦见你养的那株兰草化成一绿衣小童,跪伏捶地大哭喊痛,还说若是他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你定然不肯再理会我。

由此被惊醒,去一望,原是那兰草被石块压了身,应是邻家大黄猫越院玩耍时所致。但到底是为夫照料不力,故此写信向娘子告罪一声,赔个不是,还望娘子原谅为夫的这次疏忽。

不过为夫竟不知,原来生于大道旁也能自然香的兰草也能这般娇气的。今日提笔回想时,也忍不住叹一句“慈母多败儿”。

犹记每日夕阳西下时,饭后闲茶后,你便会为避开收拾碗筷,拾一本《诗三百》躲到兰草身旁,轻声细语慢读。在娘子如此熏陶之下,竟也不过起了半罐子作用,“香消玉殒”四字着实让为夫惊叹,再三回味,犹觉好笑。

今晨时,我说与呦呦听时,她振振有词反驳我:“草木本阴阳同生,香消玉殒又何错之有?”

我略一沉思,觉得这样说法也是有理,是我狭隘不自知,反以此为乐。

呦呦勾唇嘻笑,还要得意洋洋地点评一句:“父亲您真是越来越刻板了。”

有那么一刹那,为夫竟一个恍惚,错以为看见当年初见时的娘子——万籁俱寂,众人端肃沉思时,有个姑娘却忽地翩然一笑,透过染尘的光影里,可以看见她明媚又得意的神情:“叶公子,您也太刻板了吧!”

说来也是好笑,为夫早忘了那时是因何事,致使娘子会对我做如此评价。为夫只记得娘子笑起来时勾起的眼角唇稍,和晕染开薄红的肌理,如同在微风里徐徐绽开的红芍粉蔷。

自此以后,我便开始养花——就是那些被娘子嫉恨多年的小正房们——今年也不知怎么一回事,明明是风水气运极佳的韶光天,她们却没了往年的那般艳艳生机。

呦呦对此又有话说,她说:“她们知今年份没母亲在,无人争妍斗艳,争风喝醋,便个个也都懒倦了”。

每逢这样的时刻,为夫也不得不叹服血脉的强大,母女模样越发相似倒情理之中,可是若是连神思都若如出一辙,便让人只觉得……好似逝者回流,时光逆转,一睁眼,你正站在姹紫嫣红里,叉腰瞪眼地盯着我,良久后,阴阳怪气地道——

“叶公子,您这都伺候她们这些小妖精一天了,到底谁才是您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回来的正妻呀?”

那时为夫见娘子张牙舞爪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便同你说那些小妖精算起来是为夫请了十八人,抬了两大轿接回来的,且比娘子入叶家门也要早上那么一年……

虽时隔多年,但为夫依旧记得娘子被气得直跺脚,几至仰倒的可爱。娘子那时扯袖大嚷:“我再也不要理你了!理你呀我就不姓唐!”而后却又转回身,愤愤地补充道:“从现在起,直到见到明天的太阳,我是不会和你讲一句话的。”

这样的话,自与娘子成亲以来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但次次听时心中都无一丝害怕。我也不知是哪来的笃定,笃定你一定会在明朝东曦既上之前,便主动地偎来,柔情蜜意地唤上一句婉转低回的“夫君”。

果然那日就寝时,娘子便似忘了白日里说过的狠话般,若无其事地谈起了听来的街坊八卦,说到尾声还要点评一二。这往往是你兴处时,双颊粉如烟霞,双目灿若星子,戳着为夫的手臂:“夫君你说是不是?”

那样该温情脉脉时刻,我却极为煞风景地问你:“谁说理我就不姓唐的?”

“是呀,我是叶唐氏,叶唐氏,我不姓唐呀。”

“不是说直到见到明天太阳会同我说话的吗?”

“······哼。”

你又扭过身去,我也只管看着你气鼓鼓的后脑勺忍笑。

娘子不说,为夫也知娘子并非是真的生气,所作情态也不过是想让为夫弯腰哄一哄你。而为夫不为所动也无非是因心知肚明而有所恃,恃你热烈无畏,恃你情深不返,百折不挠。

可我却不知你起初时生气无论是真是假,但至最后的失望是真,难过也是真。

我曾道哪怕世事不如你所愿,我如你所愿。

原来是句空话罢了······也不知你想起时是嗤之以鼻,可心里难过一言不发?

前些时候日头甚好时,我晒书整理书匣时,翻出了娘子所整理的一扎笔记。

还记得早年刚成亲不久后,你我矛盾颇多,为夫只知粉饰太平,假作不见,偶尔也因娘子的扒根问底屡翻旧账而感疲倦,便以冷淡沉默之态以对,你由此也安静了许多,日子也恢复了平静。

某晚见娘子挑灯夜战,一旁展开的纸上还工工整整地记着些诸如“有疑便问、有惑即解、不猜不忌······”之类的警世格言,本以为娘子是移情书海,立志成一代才女。不想娘子专研的竟是市面上那些关于婚前郎情妾意婚后怨偶成仇的话本子,注疏的是夫妻相处之道,竟也有厚厚一沓。

可还不待我翻看一二,便被呦呦抢走,我教训她没大没小时,你可知她说什么——她说:“这是父亲您惯的呀,以前母亲在时,可都是您纵着我没大没小的。您还记得您是怎么同娘亲说的吗······”

我当然记得,关于每一次你我的分歧我都记得清楚。

那时我制止着因她野得没边而生气的你,叹道:“棠棠,你让着呦呦点,小姑娘可放肆的也就在家这几年。”

呦呦问我可还记得你那时的表情。

我当然不记得,那时我只顾看因我的偏袒而快活大叫的呦呦,又怎顾及到一旁的你……

呦呦说当时你的神情很复杂,那时她只以为你的那一时怔怔,是因母女较量惨败而沮丧。直到今日为人妻为人母后,才明白那时母亲怔怔的神情后面到底藏着些什么——她说你很伤心。

你在伤心什么呢?

翩跹而过的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亦或是未出阁前的肆意任性,还是夫婿女儿都以站在你对立为乐,他们让你把一个女儿家的自矜骄傲踩入尘埃里。就好似,好似因为你更爱我们,所以需要付出更多,因为你是一个妻子,是一个母亲,所以就该宽忍让步般······

世间喜悦可分享,可悲伤却不能相通,无论是否设身处地,是否全神贯注,如为人妻母后的呦呦,如此刻的我,都再不能知那个瞬间,你在难过什么。

我不断在想,在过去的日子里,我到底错过你多少个伤心的时刻,又给予了你多少难过的彼时。

往事不可返,自诩为人虽无所为,但方正无悔,可如今回望,只觉得憾事错事甚多,最大的憾事错事,便是怀揣骄傲自尊自以为是,终忘了该如何好好对我爱的姑娘。

在此,为夫特向吾妻棠棠深表歉意,不望棠棠原谅,只愿棠棠能在某日深夜回家来,好让为夫将“认错书”奉上。

——五月五

——叶祺(原标题:《与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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