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
桃姐你好,我可能比你大兩歲,就也叫你桃姐吧。
先說下家裡的情況吧,我爸2017年底去世,之前中風好幾年,走的時候我們全家也沒有太悲痛,對這中風的人來說,不再遭罪也許也是個好事吧。
我爸走了之後,我媽一直自己住,我上面有兩個哥哥,我們兄妹幾個一直輪流過去看望她,因為我是女兒,去的比哥哥會多一點。
之前我私下問過我媽,要不要再找個老伴,也不用登記,只要身體好,能搭個伴生活上有個照應。她也沒說什麼。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通過鄰居認識了一個老頭,這老頭是我們鄰居家的親戚,串門時認識的,我媽竟然一頭陷進去了。倆人開始天天打電話,隔三差五約見面,今年春節期間,我媽突然讓我教她用微信,後來我才知道過來因為疫情期間小區不方便外人進出,她天天和老頭視頻聊天。
桃姐,我知道應該鼓勵媽媽過她自己的生活,但她現在真的比少女熱戀還厲害,只要一跟那老頭聯繫,就激情熱烈得不行,71歲的人啊,以前溫柔賢惠通情達理,真的不是這樣的。
這些倒也罷了,我們最擔憂的是她把錢都花在那老頭身上了,隔三差五給人家買東西,保健品,牛蒡茶,最貴的一次送了人家一個四千多的什麼保健按摩床墊!她自己沒捨得買,卻給老頭買了一個。
我媽自己有點積蓄,每月也有幾千塊退休金,但這不是明擺著讓人坑嗎?我哥他們知道之後很生氣,我也私下跟我媽說,你願意聊天,願意相處都行,但不要在他身上花這麼多錢。但她根本聽不進去。
都說家醜不外揚,我實在是沒辦法,想讓你支支招。
桃姐,這種情況該怎麼辦?人老了也會有叛逆期嗎?
桃姐的話:
回覆你的問題之前,先說下老年保健產品的推銷。
即使產品本身是噱頭,銷售本身是忽悠,你知道為什麼總有一些老人會買嗎?
他們自身認知的侷限是一方面,對衰老和死亡的焦慮是一方面,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銷售人員熱情殷切、溫柔耐心,噓寒問暖,電話問候、登門拜訪、陪著聊天嘮家常,幫忙通下水道修馬桶……
他們做得,比那些個把月都見不著一面的親生兒女都貼心,哄得老人心甘情願掏腰包。
你覺得,這些老人都是傻嗎?都是瘋了嗎?
他們太渴望愛、太需要陪伴了。
孤獨,是人人都怕的東西。你考慮過你媽媽真正的需求嗎?
你說,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是啊,她應該是當了一輩子賢妻良母,含辛茹苦把三個孩子拉扯大。
你爸爸中風多年,她端屎端尿伺候床前,把老伴送走了,剩她一個人面對這漫漫長夜。
你說你們兄妹三人輪流去看她,多久去一次?一次待多久?去了之後都做什麼?
如果只是去吃頓現成的飯,象徵性地坐一會,抹抹嘴走人,那算什麼看望?
可能作為女兒,你能心細一點,去得頻繁一點,估計你的哥嫂都很少吧?
你們想過,你媽媽寡居的每一天,是怎麼度過的嗎?
她去鄰居家串門,聊天,打發時間。於是結識了一個老頭。
他們互訴衷腸,打發煩悶,彼此陪伴,才讓生活有了盼頭,才讓風燭殘年有了一點點新的希望。
在你們眼裡,這是出格、瘋狂、輕浮之舉。
可試問,這個老頭能給她的情緒價值,你們兄妹三人能給嗎?
這幾年網絡繁盛,“老年人”被貶損得厲害。
公交車霸座,廣場舞擾民,毀花折物絲巾飄飛。
客觀地說,倚老賣老仗老欺人的也有,的確有一些是“壞人變老了”。
但我們是否也曾戴著有色眼鏡?
老年人談愛,就是不正經。
老年人談性,就是不要臉。
老年人稍稍放飛一下自我,就是為老不尊。
捫心自問,誰不需要愛?誰不需要感情?誰不需要活在有溫度的關係裡?
這無關年齡,是人的本能。
就算她已經71歲又怎樣?就算她如少女熱戀又怎樣?
71歲的女人,就應該自我閹割嗎?
當你們把這件事定義為“家醜”的時候,你們就已經給她下了定論,把她僅有的快樂釘在了恥辱柱上。
後面我要說的幾點,你可能就更不愛聽了。
1、你曾主動和媽媽提及找個老伴,看上去,這是個開明之舉。
但你們捫心自問,你們這個提議真正的目的,是為了讓她幸福快樂,還是“找個身體好的互相照顧”,讓你們省點心?
你媽媽為什麼不接話?因為她聽出來了,因為她感受到了。她能說什麼?
2、現在她自己認識了讓她開心的人,你們又受不了了,覺得她太過了,搞得跟年輕人一樣。
你們習慣了她多年的隱忍,剋制,自我壓抑。你們認為她就應該有個“媽媽樣”,就應該一直賢妻良母下去,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而無法接受她一把年紀變回一個懷春的少女。
這一點,不光在你們家,這可能是所有中國式傳統母親的悲哀。她們的人生模板,是被老公、被孩子、被家庭塑造出來的,而不是自己本真的。
一個年幼的孩子,要求媽媽是一個“完美媽媽”,這很正常。
但你們已經人到中年,仍然不能從生命視角去看待媽媽的一生,仍然要求她抱守著“完美媽媽”的樣子不能改變,那是你們不成器、不成長。
3、你知道你那兩個哥哥為什麼如此氣憤嗎?
我猜測,他們可能從你父親那裡完美繼承了大男子主義觀念。
母親的第二春,在他們眼裡是對你父親的背叛,這讓他們出離憤怒。
在大男子主義的兒子心裡,無論他們嘴上如何支持母親追求自己的幸福,他們都希望立一座貞潔牌坊,讓女人為男人守身如玉。
他們比你,更痛恨母親的改變。
4、說說錢的問題吧。
看上去,這一點很要命。
“萬一對方是個騙子嗎?萬一她被人家坑了呢?我們阻止也都是為她好啊!”
是,如果一個女人總是倒貼一個男人,會被認定為蠢。
可你要在釐清一點:那是她自己的錢,她願意怎麼支配,是她的權力。
我說句不好聽的,你們的擔心裡,未必沒有自私的成份,未必不覺得,那些積蓄最終應該是留給你們的。
再退一萬步說,就算是被騙,多少錢能換得她的快樂?你覺得她會把這點錢看得多麼重要嗎?
你媽媽已經71歲了。
人逾古稀,日漸遲暮。
她有沒有權力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一回?
她有沒有資格去享受一把被愛的痛快?
且不說你們幾個子女做得遠遠不夠,就算你們日日陪伴,來自子女的感情,也終不能完全替代伴侶的。
梧桐半死清霜後,白頭鴛鴦失伴飛。
這種寂寥,這種清冷,又豈是我們這些忙忙碌碌疲於奔命的中年人能體味的?
如果你們,能放下對母親的完美要求,不要神化她,不要聖母她,只把她當作一個普通的老太太,看到她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有需求的生命,就不會一味苛責她。
身為子女,你們要做的,是接納她,鼓勵她,讓她在風燭殘年好好為自己活一回。
你們需要多一點耐心,傾聽她,陪伴她,和她聊聊對方的情況,瞭解一下對方的家庭,若雙方都有意願,不妨兩家見個面,子女間互相認識一下。
就算不為別的,七十多歲的人了,萬一哪天兩人遛彎時磕碰了,摔倒了,發病了,雙方家人也好有個緊急聯絡。
別再拿你們的標準去操控她。
人生短短不足不百年,你算算她還能享受多少天?
也別惦記她的錢,就算她花光了買快樂,那裡面也有一部分是在替你們補償。
每個人都曾經歷過年輕,但誰也沒經歷過老去。
也許只有我們真正老去的那一刻,才能徹徹底底地懂得。
在此之前,我們唯有讓自己保持一份慈悲。
對幼兒和老人,多一點耐心和寬容。
一個初來乍到,尚不懂得。
一個垂垂老去,更應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