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正月

作者:付惠民 圖片來自網絡

正月的喧鬧總是在十五以後靜寂下來,煙火的絢麗、璀璨;爆竹的熱烈,燃放過後留下的散亂的紙屑和嗆鼻的氣味;秧歌水一般地流過後,腦海中經常會出現流蘇般的飄逸,鑼鼓的鏘鏘聲似乎還在耳邊縈繞;白格生生的窗紙貼著五顏六色,活靈活現的剪紙還未推褪色,色彩還算豔麗。老家正月的天空始終是明淨而湛藍,中午暖暖的陽光讓坐在院子裡的人有些慵懶。母雞下完蛋後,騎到牆上 “咯噠”地叫著,窩裡的紅皮雞蛋還在散發著溫熱和光滑。每年在老家過完正月十五後,我總是有意無意地感受到了鄉村這種喧鬧後的寂寞,和心頭的那種難以言語地落寞。

老家的正月


鄉村春天綠葉發芽,萌動希望,讓人心醉;夏天農民汗流浹背,勤於耕種;秋季果實累累,收穫希望;冬季白雪皚皚,色彩明麗。而正月的這一段時間是農村最安逸,舒適的時候。初一吃完餃子,初二開始走親戚。初五過後,村裡開始排練秧歌,陝北秧歌是年輕人娛樂的,動作幅度較大,年齡大的人身體吃不消。每年正月都排練,所以大家在一起排練幾天就成型了。每天鑼鼓傢什一響,年輕人就放下飯碗,或溜下熱炕,從充滿溫馨的農家小院走出去,三三兩兩彙集到打穀場上,嘻嘻哈哈,打情罵俏一陣就開始排練。隨著鏘鏘的鑼鼓一響,男女隊伍在傘頭的帶領下踩著鼓點聽著乍耳的嗩吶聲就開始扭起來,扭、擺、走、跳,盡情地歡舞,秧歌功夫在扭,所以叫扭秧歌,腳下以“十字步”做前進,後退,左騰右挪的動作,動作誇張,幅度很大。女的綵綢飛舞,男的彩扇翻騰,有“龍擺尾”“卷白菜” “十字梅花”“十二蓮燈”等隊形,變化豐富而複雜,動作矯健而豪放,情緒歡快而奔放,既健美又柔美,既灑脫又細膩,扭到酣暢淋漓時,鑼鼓嘎然而止,傘頭的一聲民歌飄起“正月裡鬧元宵,金匾繡開了……”歌曲慢悠悠地從打穀場上飄起,聽的人像喝了黃酒一樣舒服。會扭秧歌的人很多,但會唱好民歌的人卻很少,村子裡有個叫任二爺的唱的最好,能即興編唱新詞,根據場地氣氛或各家的情況出口成章。演唱時他領唱,大家重複他最後一句,詞句生動易懂,唱到俏皮話時,眾人哈哈大笑,女人們的笑聲能把樹上的鳥雀趕跑。秧歌訓練七八天,村裡之間就扭起秧歌互相串村拜訪。看秧歌的人最看重的是領頭的男女,看那個男的英俊,那個女的漂亮,評頭論足,津津樂道。秧歌扭到誰家門口,主人就放一串鞭炮,拿出兩盒香菸,糖果遞給管事人手裡,圖個彩頭,圖個吉利。在過去單調的農村生活中,惟有每年的正月是熱鬧,歡快的,舒適的,歡舞的秧歌讓村裡無限熱鬧,喜氣,大人小孩洋溢著喜悅。正月十五是陝北最熱鬧的時候,秧歌隊走村串戶互相拜訪,鑼鼓喧天,將過年的快樂推向高潮。離開老家十幾年了,在老家過年的次數也很少,也因此沒有扭秧歌的機會。現在村裡娛樂的東西也多了,村裡人不到十五就忙起來,許多年輕人過了初五就出遠門到繁華的城市打工去了,現在很少能組織村裡的人扭秧歌。前年在老家過年,正月十五在縣城裡呆了兩天,正好有延安煉油廠的秧歌隊在縣城演出,那六百人的秧歌隊陣容龐大,俊男靚女很吸引觀眾的眼球,鑼鼓、笙、演奏的樂手就兩大卡車,服裝更是豔麗華彩,秧歌隊形也變化多樣,看的我如痴如醉,癢癢地都想跳進去扭兩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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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的喧鬧總是在十五後靜寂下來,喧鬧過後的冷寂總是讓人帖膚地感受到,中午暖暖的陽光,院子裡打掃的乾乾淨淨沒有一點紙屑,走出大門,巷子看不見一個人影,大門口的小石頭獅子光溜溜地沒有小孩來坐。有些勤快的人可能到地裡忙果樹去了,也有人窩在家裡看電視。上中學時,每過完正月十五,我就送表妹回家。姑姑家和我們家的關係非常好,“親姑姑假姨姨”好像總有那麼一點道理。表兄弟,表兄妹也是經常送來送去,快開學了才回到各自的家裡。表妹和我同歲,十六七的時候,臉圓圓的,模樣也俊俏,暑假寒假經常在一起做功課,經常在一起玩耍,那時只有十一二歲的表弟經常喊我倆是兩口子,聽了也是害羞地臉紅臉白一陣,不過年少時,青春萌動時期,有點淡淡的喜歡還是有的,不太明顯,不太熾熱,遊忽於兄妹之外的一點點情感。每次送表妹回家的時候,從我們村的村口走不了多遠,就順著彎彎曲曲地山路走下溝底,路上是大大小小的石頭,山坡上的衰草呈現出濃濃地枯黃,溝溝岔岔也是滿目夷黃,黃的有些荒涼,黃的有些刺目。而天空卻是那麼湛藍,沒有一絲雲彩。一路默默走去,比平時少了許多話,下了溝底,要走過一段還未消融的冰路,窄窄的小路到處都是荊棘,稍不注意,就會把衣服和手扎破。我一手拉著她,一手拽著草根小心翼翼地地走過這一段路,就下到河床上了。冬季裡小河水量不大,河床上到處裸露著圓圓的,乾淨的卵石。小河裡的水還未完全消融,消融的冰床呈現出白白的,麵包似的空洞,而沒有消融的冰凌透露出晶瑩剔透的青光。送表妹回家要過一個叫咀頭的有幾十戶人家小村子的兩條河,再上一個大坡,姑父就在塬上接表妹,我不用上對面的大坡,就在河裡朝上瞭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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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的山路相對平緩,能看見姑父身影,我就坐在大石頭上,看著表妹一步步遠去,慢慢地向對面山坡上移動,她圍著的紅圍巾,鮮豔似火,十分醒目。直到看她上塬,姑父對我大聲喊“回去了”,表妹揮舞著紅頭巾不住地揮舞,我才返身獨自一人往回走,又過那條潺潺的小河,懨懨地走過那個叫咀頭的小村,走過許多家門口,春聯已經快泛白,“春回大地”的春聯也掉在地上,家家戶戶的牛在院牆外蹭癢。河岸邊的麥田裡,青青的麥苗舒展嫩嫩的葉子讓我的心稍稍高興起來。獨自一人走在這曠野裡,彎彎的小路上,我體會到了難言的單調和寂寞,心裡有一種難以抒發的,難言的情緒。高中幾年,表妹上完高一就不上了,兩年後嫁人,很快就有小孩,又沒幾年工夫,因婆婆管孩時沒注意,小孩被開水燙的很嚴重。後來心力交瘁的她又離婚,前幾年又組建新的家庭。記得表妹剛離婚的那一年正月我在姑家見到她,已經明顯憔悴多了,臉上已經沒有少女時的那種紅潤和快樂,說話間眼淚撲簌簌直流,此時此刻作為表哥的我心裡揪心地疼痛。後來我考學,參加工作,離家也遠,回家的次數一年也就一兩次,正月裡到姑家的次數更少了,即使去,也是同哥嫂幾個去看姑姑,我不喜歡走山路的那種寂寞,不喜歡看山路兩邊上的那種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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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舞臺不斷變幻,繁華的場景稍縱即逝,而喧鬧過後的冷寂卻如抽絲剝繭般難以消除,繁華過後的一切如過往煙雲,不奢望在指尖輕輕地停留。而少年時鄉村正月裡能感受到那種寂寞和孤獨的感受,不敢細細品味,只是遠遠逃避。


老家的正月

寫於2010年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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