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音乐总能声入人心:作曲家如何“操纵”我们的情感?

好音乐总能声入人心:作曲家如何“操纵”我们的情感?

音乐的历史十分漫长。有研究指出,早在人类发明出语言进行交流之前,音乐实际上是一种原始语言,但这并非音乐的主要功能。众所周知,音乐最大的特点是能够声入人心,触及到我们的情感本能。

作为唤起情感和情绪的工具,音乐远比语言更为强大,并直接影响到人们的具体行为。那么,音乐究竟是怎样唤起我们的情感和情绪的呢?它为什么比语言和其他艺术形式拥有更加强烈的情感表现力?

目前最流行的研究方案是在神经科学领域寻找证据。在神经科学家看来,音乐带来的享受与刺激,可以自然地关联到大脑中的多巴胺系统,多巴胺系统主要影响我们的情绪,让我们感到快乐。

多巴胺系统不是孤立运作的,它们的影响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们与大脑其他区域的相互作用。美国伊利诺伊大学健康经济学名誉副教授沙拉姆·赫斯马特博士在一篇文章中提到:“我们欣赏音乐的能力可以被看作是我们人类情感大脑及其最近进化的新大脑皮层的结果。”

尽管许多研究者对大脑如何处理音乐引发的情感反应越来越感兴趣,但当我们探讨音乐与情感的作用机制时,并非一定要将其转化成严格的自然科学议题,并通过说明大脑内部的复杂结构才能加以理解。

科学与艺术之间,终归有一条分界线。在借鉴神经科学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完全可以采取更多样化的角度来审视其中存在的诸多现象及其规律。尤其是,与音乐有关的问题,终究要回到音乐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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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知而非体验:音乐中的情感模式

为了解释音乐的情感调动能力,美学理论家威廉·福德·汤普森和莱娜·昆图总结出一整套“音乐代码”,从各个方面对其进行说明。这些代码包括调式、节奏、音高等各个方面。两位学者想要提醒我们,除了歌词以外,音乐中表达情感的部分是全方位的。一个最简单直接的例子是:当听慢节奏的音乐时,我们会陷入平静或者沉思的状态,而快节奏的音乐往往会引发快乐或者不安的情绪。

类似这样的现象也引起了许多研究者的注意。我们之所以会对一些乐曲产生强烈的情绪反应,可能源自前语言阶段的祖先身上遗留下来的需求记忆。比如作曲家乔尔·杜埃克就曾指出,一首音乐中总是包含许多诱因和线索,音乐制作人用它们来引发特定的情感和情绪,或者“原始反应”,这中间存在的现象和规律,似乎是跨文化的,它们暗示着某种深刻的历史记忆。

上述观点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予以解释。神经生物学家马克·坎齐兹认为,音乐与人类行为相呼应。比如,快节奏似乎与逃离危险或者庆祝活动有关。BBC在2015年制作的一档节目中则指出:“上行音阶和断奏往往会使我们感到紧张不安,而长时间的下行音调似乎有一种镇定效果。”

在这种情况下,音乐的确是我们人类共同历史的一部分,是人类历史和物种进化过程中的一部分。

既然人类可以“跨文化”地从音乐中体验出相似的情感,那么这种体验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又具有怎样的特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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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在听某一段慢节奏的音乐时,能明显体会到音乐中的情绪是悲伤的,但实际上,我们在聆听的过程中感受到的是一种愉悦。换句话说,从乐曲中读出情感是一回事,真正感受它又是另一回事。

有关这方面的理论普遍认为,我们从音乐里感知到情感,而不是感受到情感。这意味着,有时我们可以理解一段音乐所表现出的情感,而不是真正去经历它们,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许多人觉得在安静的夜晚听悲伤的音乐是一种享受,而不是沮丧。当我们听音乐时,与现实世界处于某种抽离的状态,不会感到任何真正的威胁或危险,所以我们可以感知相关的情绪,而不是真正去体验它们。

对于感知音乐中的情感与感受自己的情感之间存在的这种差别,奥克兰大学特聘哲学教授、音乐哲学家斯蒂芬·戴维斯曾这样写道:

音乐是感性的客体,是听者悲情共鸣的原因;这是她的注意力焦点,她的反应反映了音乐表现力的变化。然而,听者并不认为音乐……有任何不幸或令人遗憾的地方,她也不为音乐感到悲伤。换句话说,她的回应缺乏通常与情感相关的信念,也没有把音乐作为刻意的对象。

换句话说,我们不一定因为悲伤的音乐而感到悲伤;我们感知到悲伤是因为它在用自身的独特代码向我们传达某种悲伤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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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的来源:紧张与放松、期待与回报

既然我们感知到的是通过音乐代码制造出的情感和情绪,那么它就有自己的生成规律。从音乐理论的角度看,我们从音乐里感知到的其实是紧张和放松,它们主要取决于我们对一首音乐接下来的走向的预期是否得到了满足。当下一个音符或乐段完成了我们的心理期待时,我们就会感到快乐,而当它没有如预期那样进行时,我们会感到沮丧或紧张。

在阐释音乐与情感的关联时,神经心理学家和媒体专栏作家马力尼·莫哈纳将神经科学与音乐理论结合起来。在他看来,音乐可以被认为是一种感知幻觉,就像我们对拼贴画的感知方式一样。

“大脑给一系列声音赋予了结构和秩序,实际上,这些声音创造了一个全新的意义系统。”因此,音乐欣赏与处理这些基本结构的能力有关,即预测歌曲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能力。但是这个结构又必须包含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否则它就会变得缺乏情感。

对于欣赏音乐而言,个人品味往往至关重要,但在音乐如何影响情感方面,也存在一些基本规律。

在莫哈纳看来,熟练的作曲家通过揣摩听众的期望来“操纵”歌曲中的情感,并掌控这些期望何时能实现以及何时不能实现。这种成功的创作模式或许会让普通听众感到不可思议甚至不寒而栗,但这正是任何一首动人歌曲背后的基本规律。

因此,和语言不同的是,音乐更多地植根于涉及动机、奖励和情感的原始大脑结构。莫哈纳总结道:“音乐包含了对时间秩序的微妙的违反”,“这些违反最终被大脑额叶识别为愉悦的来源。当预期得到满足时,就会产生回报反应。”

那么这种与紧张、放松、预期以及回报有关的情感调动能力,在音乐上具体是如何实现的呢?换句话说,作曲家是如何具体运用各种“音乐代码”唤起听众情感的?

好音乐总能声入人心:作曲家如何“操纵”我们的情感?

“音乐代码”的背后:固定模式与自由创造

在所有音乐类型中,电影配乐尤其能体现出对观众情感和情绪状态的精准掌控,作曲家必须在恰当的时机迅速强化情节画面的情绪感染力。因此,对于音乐如何更好地唤起情感,电影配乐家通常具备一整套经验和方法。

在接受英国《每日电讯报》作者多米尼克·尤顿采访时,因《房间》(Room)配乐而荣获奥斯卡最佳原创音乐奖的作曲家斯蒂芬•伦尼克直言不讳地表示:这“可以很简单,一连串上行和弦音阶,暗示着向上的情绪,听众会被鼓舞;反之,一连串下行和弦音阶,暗示着相反的情绪。”他进一步解释道:

想想那些令人着迷的音乐,当这种行进轨迹建立起来时,情绪是如何上涨的。构成和弦的音符中有一种张力,让我们觉得它需要去某个地方得以解决。最终,节奏变得更加强烈,达到一个渐强的高潮,并在一个更高的稳定和弦上得以释放。

好音乐总能声入人心:作曲家如何“操纵”我们的情感?

摇滚乐迷通常会有这样的感受:当电吉他奏出最后一个和弦时,之前在歌曲里一直积累的紧张感得以彻底释放,于是,现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满足与疯狂。哈佛大学医学院的音乐治疗专家亚当·桑可夫斯基指出:将“稳定的和弦”作为歌曲的中心,是作曲家“操纵”听众感情的一种基本方式。

在接受尤顿采访时,他用尽量通俗的语言向普通听众解释了其中的道理:“如果你单独演奏降A大调和弦,它就是降A大调。但如果你把它放在一首歌的中间,而这首歌到目前为止一直都是C调(一个没有降A和弦的调),这就改变了一切,因为它创造了张力。”

实际上,桑可夫斯基只不过阐述了一些乐理知识。而它们已经暗含了音乐如何召唤情感的秘密:“音乐是关于紧张和释放的,而这是通过你如何处理与主调之间的关系来实现的。”

科学家的思考方式是:音乐如何“点亮”大脑某个区域,并促使多巴胺的释放。对于作曲家来说,这些道理其实并不需要被放到神经科学那高深莫测的地带,也能得到很好的解释和运用。

将音乐与科学结合起来,或许才是探究这个古老话题的最佳路径。不过,对于伦尼克来说,音乐理论和心理学研究仅仅是一个起点,他相信从本质上讲,任何作曲家首先也最重要的工作都是处理情感。

好音乐总能声入人心:作曲家如何“操纵”我们的情感?

除了大调欢快、小调忧伤这一基本规律之外,还有更多元素可以加入进来,成为表达情感的手段。在他看来,这些“音乐代码”至少还包括音乐家的演奏方式、乐器的种类、节奏、录音技术等等。

在所有艺术形式中,音乐向来被认为最具有情感表现力,但只有掌握了音乐自身所具有的规律和特点,作曲家才有可能创作出打动人心的作品。不过,虽然音乐唤起情感的方式有相对固定的套路和程序,但它们不可能取代艺术创造力的作用。

两位同样掌握了全部“音乐代码”的作曲家,创作的乐曲总有高低之分。两首同样的小调音乐,带给听众的实际感受也会存在巨大差别。灵感和创造力的差异,同样不可能依靠科学结论加以说明。

就像《海上钢琴师》里的主人公1900说的那样:钢琴只有八十八个键,但可以创造出无穷无尽的音乐。“代码”只是起点,在一套既定模式下包含的不确定性和自由魅力,才是音乐最终能够声入人心的关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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