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主流權力,你可以選擇什麼,《孩子王》帶來的“不合作”思考

如果說是《棋王》讓作家阿城一躍而起,登上了巔峰,那《樹王》就算是一個作家在登山前的熱身,《孩子王》則是登上山頂後的重整待發之作。


《棋王、樹王、孩子王》出版時間均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當時文學界對阿城這匹黑馬的作品定位是,尋根文學。而阿城在他的散文集《閒話閒說》中稱,“後來有尋根文學,我常常被歸到這一類或者忽然又被撥開,搞得我一副踉踉蹌蹌的樣子。”


面對主流權力,你可以選擇什麼,《孩子王》帶來的“不合作”思考

阿城

按阿城的寫作時期來講,順序應該是《樹王》、《棋王》、《孩子王》。


很多人知道,阿城自從出版“三王”之後,很少有小說作品問世,他轉移到了編劇、攝影、畫畫、講課、寫專欄、策劃項目等領域去了。阿城不算是一個職業作家,他更像是一個資深的傳統文化人、一個藝術鑑賞家。對音樂、繪畫、建築、電影、歷史、傳統古文化均有一定的造詣。


但這並不影響我們重溫阿城的三部經典作品《棋王、樹王、孩子王》。

阿城的《棋王》發表後,很多人討論棋王有道家精髓,阿城自己卻說,其實道家解決不了小說的問題,寫小說倒有點像儒家,因為儒家重具體聯繫,解決的也是具體聯繫。如果用儒家去寫道家,恐怕兩家都不高興。因此在阿城看來,《棋王》有點類似武俠小說,而《樹王》是在《棋王》出版後,約稿催的緊,所以他把前面寫的《樹王》交出去了。多年後,他說《樹王》怎麼可以再提呢,它是我創作經驗上的一塊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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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城文集 之一》

本文我想重點解讀一下《孩子王》帶給我們的人生意義和價值思考。


一、被稱為阿城“抗鼎之作”的“三王”


《棋王》因棋藝高超,一人決戰九人,大獲全勝,當之無愧為王;《樹王》將樹人合一,樹是百年老樹,人是力大無比,砍樹高手,稱“樹王”也當之無愧;《孩子王》則是當年對教書人的一種戲稱,連支書都說,“家有隔夜糧,不當孩子王”。當年的老師曾被打倒為“臭老九”,文革後期,老師的身份在民間被稱為“孩子王”。 不過,此處的“孩子王”老杆,卻因“不合作”的態度“瀟灑”離開,也自有一股“王者”風範。


《棋王》作為是作家阿城的代表作,汪曾祺評價這篇作品是“奇而不假”。

小說的主角“棋王”王一生絕對算一位奇人,對象棋的痴迷程度夠“奇”、下棋技藝之高夠“奇”、生活態度也夠“奇”,《棋王》就是一部寫奇人異事的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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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輝演的《棋王》劇照

有人曾問過阿城“你一定是個下棋高手,否則怎麼能將《棋王》寫的如此生動”,阿城的回答是“我不會下棋,圍棋和象棋我都不會。小時候父母不讓下棋”。


記者問,你不懂棋的話,寫劇本的時候是否也有困難?

阿城:如果一部電影完全在描寫下棋的情景,誰來看呢?觀眾和我們一樣,大多數都不會棋。


看來正是因為作家不在此山中,所以才能夠跳出故事本身,去尋找其中的本質根源,留下了更多的懸念和啟迪,這正是視角不同帶來的變化。


“無為而無不為”是道家的精髓,《棋王》裡撿破爛的老頭也在講無不為。


汪曾祺先生曾寫文章勸阿城不要一頭扎進道家出不來,而阿城說他其實是世俗之人,也早過了上當中邪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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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象棋

阿城在《文化不是味精》當中,他說當年有人說《棋王》好,我覺得它只是在水泥地縫裡長出的一棵草。如果是一片草地,它長得比較高,就是說大家做得都非常好,你比別人還好一些,那才是重要的。水泥地裡鑽出棵草,算什麼。

他的意思是,當時的文化生態被毀了,還沒恢復過來。他的《棋王》恰好被發現,被火起來,是因為當時的特殊時代環境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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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伐樹木


《樹王》的故事講的是樹在人在,樹亡人亡,樹人合一的思想。

在阿城文集《常識與通識》中有一篇文章是阿城1998年寫的,他說98年洪水過後,人們終於意識到了水土保持。有人就請他去講一下他的小說《樹王》,理由是其中涉及到砍伐森林導致生態失衡。

他說當年知青的常識裡沒有生態那一項,只有戰天鬥地,而且表現近乎瘋狂,那種瘋狂讓他產生了一些焦慮,覺得事情哪裡不對頭。但他們沒有意識到自己生態環境的破壞者。


他說他當年在雲南下鄉當知青的時候,知道不管怎麼砍,一個山上一定要留一棵樹。如果不留這棵樹,人就不穩定,就覺得會有什麼大事發生。他姥姥家是白洋淀的,文革的時候,那邊的地頭上都有個龕,很小。種地的時候當地老百姓會拜土地神,但在破四舊的時候就都給拆了。如果那個龕沒了,那一帶的人或者那個村的人心裡就會發生變化。其實原來有這個龕的時候,人們可能根本不會理它,但是一旦它沒了,人們心理就不踏實了,不穩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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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樹


所以阿城又說:“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一個聯繫,而不是我們都能說得那麼清楚的一個邏輯關係。你把整個樹晃動,瓦塊啊這些會掉下來,最後柱子一倒。現在說什麼要重建這個,重建那個,不可能了。重建東西都是要打地基的。沒有地基,誰敢蓋房,不是找塌呢嗎?”


我們能從阿城的《樹王》當中讀出更深層的一些東西,一個“根”的概念。文革期間破四舊,很多傳統的古建築、古寺廟、古書、古玩……都被摧毀了。知青們下鄉後,連古樹也不放過,也要砍掉,理由是古樹佔了很大的地方,砍掉舊樹種新樹。

當時他想表達的就是那種樸素的、愚昧的、喪失良知的思想和對現實的無奈。


《孩子王》的背景雖然同樣是在文革時期,知青下鄉期間,但本質上要表達的內涵和《棋王》、《樹王》都有比較大的差異。《孩子王》故事情節並不複雜,敘述結構也單一。但他表達的是一種不合作態度。這個主題雖然在當時有點政治敏感,但也體現了它的價值獨特性。


二、阿城最偏愛的《孩子王》,到底在講什麼?


阿城說他最喜歡《孩子王》,《孩子王》算比較成熟了,因為有將近十年時間去仔細想。

小說開始時明確寫著寫作時間是一九七六,那時毛澤東還未去世,將來會怎樣,不知道。那時他已經是個農民了,空閒的時候寫寫東西,浪費紙張。他覺得當時的人生的狀態,只是不合作。

在當時的極權下,能採取的也只能是不合作,《孩子王》就是不合作狀態。


你請“我”教書,“我”就按我認為的去教,你不同意“我”的教法,“我”就離開,沒有什麼可爭辯的。如果你又要“我”來教,“我”還是按“我”認為的教,你認為不行,“我”無非是再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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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王》劇照


作家賈行家在《一世讀阿城》一文中也評價道:


若我們和一個比自己強大得多的東西進行對抗,我們會下意識地去學習它,進而變成它的一部分。因此,在某種意義上,對抗也是一種合作。

而“不合作”,是指在被不可避免的結局俘獲之前,自己先把握住自己的一種態度,我們也可以把它叫作“逃避”。

而在八十年代初,很少有人會有這種意識。所以說,阿城在那個年代是非常了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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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王》劇照

阿城後來在《阿城文集》出版的發佈現場,和記者談到當年寫《孩子王》的一些感想。

他說《孩子王》傳達的思想也很簡單,就是和誰誰誰不合作。你叫我來,我就說我這一套。你說我這一套不行,你叫我滾蛋,那我就滾蛋。我不說我是冤枉的,你憑什麼叫我滾蛋。


沒有(爭論)這些東西。就是跟你不合作。在文革的時候,這是能夠做到的,又安全、又保持自己的一個方式。


不合作的人看這小說呢,就覺得你寫最後這人笑了,這個好。咱們不是臊眉耷眼地走的,咱們是很有信心地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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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王》劇照


三、面對主流權力,我們應該何去何從?


時隔30多年後的今天,我們也會遇到與主流不合作的時候。這個主題,是關於人類和權力的主題,無論身在職場還是官場,還是普通老百姓。都會多多少少遇到“不合作”這個主題。


作家路遙的小說《人生》,主人公高加林被無端的辭退。高加林高中畢業後,因沒有考上大學,就到村裡小學教書。教了三年書後,突然被村支書要高中畢業的兒子給擠了下來。

當高玉德老漢老兩口得知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後,是憤怒、焦急、傷心痛哭。當高加林氣憤的說要豁出命去與村支書高明樓拼個高低時,高玉德老漢嚇的連忙阻止。

一家人在一場“暴風雨”後,高玉德老漢鄭重的對兒子說:“你聽著,你不光不敢告人家,以後見了明樓還要主動叫人家叔叔哩!臉不要沉,要笑!大家現在肯定留心咱們的態度哩。"

轉頭又囑咐老伴,以後見了人家要笑,再把自家種的茄子給人家送去一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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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遙《人生》劇照高加林


這是高加林一家面對村支書“特權”時所做出的忍氣吞聲,明哲保身的做法。被支書兒子搶走了工作,不僅沒有去吵鬧,去上告,而採取了另一種飽經世故的忍耐和委曲求全。


這是一種對主流權力的妥協,世上有千萬種人生,就會有千萬種選擇的方式。


魯迅,文化戰線上的民族英雄。他面對國民黨反對派的主流權力又是何種態度呢?

1927年,蔣介石發動了反革命的政變,魯迅先生非常氣憤。於是在上海吸收知識分子組成同盟會,但是剛剛成立就遭到了國民黨的打壓。國民黨稱魯迅先生為“墮落文人”,還發出通緝令捉拿。


也曾有人找魯迅,讓魯迅寫文章罵蔣介石。但魯迅拒絕了,他說如果用他的名字罵的話,恐怕他就沒法在國內待了。所以魯迅先生所有的作品一直沒有把矛頭直接對準蔣介石。但他一直用尖銳的文字去抨擊時政,喚醒國民。


魯迅先生就這樣把握著合適的尺度,既不去觸碰蔣介石的底線,也不放棄以筆為匕首。直到他生命的盡頭,都沒有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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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2001年魯迅之子周海嬰出版的《魯迅與我七十年》,書中記載,1957年毛澤東在回答羅稷南的問題時表示,如果魯迅還活著,“以我估計,魯迅要麼是關在牢裡還是要寫,要麼他識大體不作聲”。

但毛澤東又於同年3月在《同文藝界代表的談話》中說:“我看魯迅在世還會寫雜文……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是不怕什麼的,任何人也不怕,不怕別人整不整,頂多沒有飯吃,討飯,捱整,坐班房,殺頭,受冤枉”。不過可以看出,毛澤東對魯迅敢說真話是持讚賞態度的。


這是面對主流權力,革命鬥士、民族英雄魯迅所可能會做出的選擇。

那麼我們的新世紀新時代的普通人面對主流權力又會是什麼樣?


電視劇《我是餘歡水》中,電視臺的新聞部白主任,一個幹了12年的新聞部副主任,一個一直被臺長壓的提拔不上去的失意老主任,一發現餘歡水的英雄事蹟,馬上和臺長申請,要把餘歡水事蹟進行包裝,大肆宣傳,給社會製造輿論話題,給自己邀功表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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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餘歡水》劇照


他的目的是不想在副主任的位置上等到退休,他唯劉臺長馬首是瞻,一心想坐上新聞部正主任的位置。一心不想再讓臺長說他是“四平八穩”。


當他得知餘歡水是被誤診時,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當餘歡水厭煩了被當做癌症患者抬來抬去到處表演時,白主任氣急敗壞又痛哭流涕,給餘歡水訴苦。他說他12年來沒有吃過一頓早餐,不是不想吃,是沒有時間吃……。


面對主流權力,你可以選擇什麼,《孩子王》帶來的“不合作”思考

白主任面對劉臺長的長期壓制,本以為抓住了餘歡水這個身患絕症的英雄,他就可以從此鹹魚翻身。沒想到,醫院院長給劉臺長打電話說穿了餘歡水被誤診的事。這下白主任可是前功盡棄,在劉臺長面前徹底歇了菜。


白主任面對主流權力,選擇的是極力使出渾身解數,往上面擠、往裡面鑽,可結果卻是弄巧成拙。


小結


面對主流權力,人們的選擇為什麼會各有不同。

因為選擇的出發點是自己,有的人看清楚了自己,有的人沒有看清自己。

但每個人的選擇都是,從自身的利益出發,從自身的理想信念出發,從自身的處境出發。


《孩子王》中的知青老杆,他已經把自己當成了一個真正的農民,他在生產隊裡已經幹了七年,砍壩、燒荒、挖穴、挑苗、鋤帶、翻地、種穀、餵豬、脫坯、割草,都會做了。教書對於他來說,並不意味著“魚躍龍門”,也不是從此就踏上了“康莊大道”。


他在教書的過程中,注重教的東西對學生實用、有用,他教的問心無愧。


如果“主流權力”認為他教的不對、不好,可以讓他離開。他離開了,沒有表現出任何死乞白賴和哭天喊地,反而是一種淡定和輕鬆。


面對主流權力,你可以選擇什麼,《孩子王》帶來的“不合作”思考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這不是不合作,是有自我意識、自我精神。


正如阿城在《棋王、樹王、孩子王》的後序裡所講,希望讀者可以讀出更多的東西,面對主流權力,有崇拜權力的,有祈禱的,有解脫的,還有情色、曖昧的等等。


面對主流權力該何去何從?

我認為,不忘初心,不辱使命不負眾望

以這三個“不”來作為尺子去衡量。“不合作”從另一層面看,不代表消極對抗,恰恰是關掉一扇門,又打開一扇窗的自由和灑脫。


人生是一項多選題,選擇什麼樣的答案,相信每個人都會做出自己合理、正確的判斷。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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