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死亡有个约会:它不是归途,是个过客

我以前有一段时间,变得很恐惧死亡。

黄磊在年华似水里写,大概每一个人在少年的时候,都会有一个时间,对死亡有种恐惧感。

我和死亡有个约会:它不是归途,是个过客

这种恐惧感若是非要讲一个来源,像是源自深海之中水之旧日支配者,看一眼就心跳加速,压在心上密不透风的压力和密密麻麻的紧迫感。

然后就会很痴迷。

痴迷地寻找每一个活着的证据。

墙上挂钟发条走过的咔咔声,夜深人静的风铃叮咚,脑中血管搏动的声音。

有时候也会因为太过刻意去感受呼吸声而变得忘记怎么正常去呼吸。

要独自一人守着这些时间的声响,好像才能在旧日支配者的笼罩下掩耳盗铃地睡去。

这是年少时候最初源自于声音的安全感。

像是年少女孩子深夜熄灯后封印在被子里的安全,有种自欺欺人的现世安稳。

长不大的时候永远无法面对被子方寸之外的牛鬼蛇神,年少时候的我们也永远想象不到人世间没有声音之后的寂寞。


我和死亡有个约会:它不是归途,是个过客

后来搬家后家里再没有了大钟,人世间也并没有变得寂寞。

好长一段时间耳边还是会响起咔咔声,所以说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我的身体仍然记得那些声音,它们在任何一个不经意间响起。

念唱诗句的抑扬顿挫间响起,一句叹调的半分休止符时响起,甚至在洗完澡浴花滴滴答答水声撞入地砖时响起。

它是生命。

我觉得有一天当我开始听不到大钟的声音,童年就死了。

于是我对生命是恐惧的,我觉得它在不停失去。

搬家入石青深巷,我家隔壁有个一年四季穿花布鞋的老人,她的衣角有时候是一大朵一大朵的牡丹,有时候又开在手提荷包里,从不应季,猜不出是魏紫还是姚黄。

每天早上驼着背走过我卧室的窗下,天光都不大亮,窗户不开,牡丹先开了。

石青斜坡并不长,她家的小孙女儿三阶一步站在上头嘻嘻哈哈,咚咚咚五声便已是尽头,想起年少时书中的陆姓少年,下楼梯永远三下的神奇物种。那本书大概是叫夏至未至。很年少。

斜坡上的人来来往往,但我数过,13下拐杖敲打青石板地的声音,4声叹气最后一下尾音拉长,我就知道是她经过了。

这个声音曾陪伴我整整好几年的早晨。

有一天这些声音通通躺在四四方方的黑色盒子里,她的孙女儿路过斜坡时开始响起13下规规矩矩的脚步声,这些脚步声渐渐湮没于人群,牡丹不开了,我渐渐开始分辨不出是谁的脚步声。

我和死亡有个约会:它不是归途,是个过客

多年以后我去洛阳探望牡丹,开尽一季春,寂寂静无声。可是我记忆里的牡丹,日日早起,开满四季,花开有竹棍敲青石的声音,花一开,太阳就开了。

满园的牡丹看着我,大惑不解:你的牡丹不见啦,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一朵大红色摇摇头:小姐,这是没有结果的事情,忘记它吧。

我再也没有去过洛阳,也再没有看过牡丹。

我开始意识到生与死的概念对于我来讲突然变得很近。

那年的梅雨拖得长长,风也好大。大钟在岁月里断掉了发条,牡丹也不开了,窗子的插销风吹掉了,锁不上,修了好久也修不好了,只好开着,童年的插销沾雨锈住,锁死了,修了好久也修不好,只好锁着。

那年我念中学。

青春期的小孩觉得无所不能,于是班主任老师总喜欢一句话点评咋咋呼呼的少年人:幼稚,肤浅,孤芳自赏。想来有几分道理,但拒绝承认。

生命里最不乏深刻的旧事。

好奇是少年人又优秀又绝望的品质,如果生命中有什么比喻让人印象深刻,那必定是语文课堂上一群少年人顶着问号似的大脑袋天真又无辜探讨死亡。

我现在还记得我的母亲跟我说过最认真的一句话,她说,最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当时又哪里会懂得生死的深意呢,可死亡并不会因为年少无知就放弃去沾染,我是怕死的人,如果当年你问我,什么最绝望,那必定是生死相隔的死亡。所以有什么事情比少年人的死亡更让人绝望呢。

事情发生的本身是,懵懂时入迷雾,一旦走近,会恐惧,会抗拒,会被诱惑,会无法自拔。

我和死亡有个约会:它不是归途,是个过客

年轻的小孩,情绪敏感又脆弱。清早起来念书的声音,老师亲人谆谆教诲的声音,这些本该属于少年人主旋律的声音通通都迷失在大雾里了,只听得见心海深处遥远人鱼的歌声和夜深时旧日支配者入梦中的靡靡之音。

他说,你们忘了我,我自愿离开生命,奔赴死亡。然后他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

死亡第一次对于而言我像是窗子外面的热闹,热闹是属于他们的,但我也渐渐周身喧哗。

少年人耳中的声音,除了大钟咔哒、月隐花开,开始沾染未知雾气里的靡靡之音。

少年还是走了,我学了医。

医院是一个告别和迎接的地方,有的人想得到的多一些再多一些,有的人想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也有的人想离开得早一些再早一些。

医院的走廊听过太多声音,只能当做悄悄话,它不忍心讲,也不想讲。

我时常在想,把这些人在某一刻交换一下生命,能不能皆大欢喜。

我想了很久。

不能的。

每个人都会经历挚爱死别,就像每个人都会死。

生命的无奈在于此,我开始绝望又真实的变得感同身受起来,也渐渐开始接受这种殊途同归,并以此,聊以安慰。

那年我二十岁,生与死的概念对于我忽然变得很静,然后。

然后一瞬间世间的嘈嘈切切涌入耳朵里,万家灯火噼里啪啦炸火花的声音,路灯下枯落冬夜流浪狗汩汩的血流声,云层涌过来下一秒会滴落青石小巷,溅起毫厘水花,被夜色掩可物质的原子终将重新排列,万物终究永垂不朽。

死亡它原来,不是个归途,是个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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