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回憶(麥收季)

01

少年時,碰到麥收季節,我就被母親委任成家裡的總管,負責全家的一日三餐,並照顧好年幼的弟弟妹妹,還有兩頭豬、二十多隻雞。

童年回憶(麥收季)

天未亮,母親就貼到我的耳邊輕聲說:“我和你爸去東北窪割麥了,天亮了早點起床。”我實在是無力睜眼,混混沌沌中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嗯嗯”了兩聲。隨後,便聽到屋門、街門依次而響的開門、關門聲,在父母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裡,我繼續做著與麥收毫無關聯的夢。

晨光隨著鳥鳴把窗戶照得透亮,我探身看了看熟睡著弟弟妹妹,躡手躡腳地打開了屋門。晨輝滿院,樹影斑駁,空氣清新。

拔掉煤火臺下的木塞,緊張的日子就隨著由紅到藍的煤球火苗冉冉升起。

抽開雞窩的小門,一隻只雞瘋一樣擠了出來,白的黑的花的晃人眼,母雞咯咯咯地叫,張著翅膀亂竄亂跳,公雞伸著脖扯著嗓子喔喔叫,以此來宣洩黑夜帶他們的禁錮,拼命似的讚頌著自由。我以最快的速度在雞們沒屙屎之前,把它們趕到土矮牆外的林子裡,任其撒野。真幸運我家的隔壁是一片樹林,不僅能收容下我家所有的雞,還能包容所有因自由而喧鬧的躁動。

捲起廚房的竹門簾,把兩隻鐵桶交替放在院內的自來水管下接水,在停水之前(村子早上只放一小時水)要把廚房裡的水缸、蒸饃籠蓄滿水。另外,院子裡所有的空盆、高高低低的瓦甕、半截缸內都要蓄滿水,地火臺上餷豬食的鍋更要蓄滿水。我的腳步如水管中噴湧出的水流,歡快急促,踩得地面咚咚響。

煤火臺上的鋁壺響起了哨聲,起壺,換上鐵鍋熬小米湯。一鋁壺開水,少半壺用來燙麵做油餅,餘下的倒在大鋼筋盆裡晾,變成涼白開。

趁著燙麵冷卻的間隙,再和一團略硬的麵糰,中午擀麵條要用的。麵條面要和的"三光"又要軟硬適宜,會很費工夫的,好在我平時就得母親真傳,深得要領。面裡要一點一點加水,先均勻和出絮狀面葫蘆,再將面葫蘆聚攏、摁、捏、揉成硬麵團,然後手略沾水再用力揉麵團,往復多次後,麵糰就變得光滑、手和麵盆也變得光潔了,將麵糰蓋在瓷盆裡慢慢醒,靜置的過程中它會變得更光滑細膩,更軟硬適中。比起母親我的手藝差不到哪去,這估計是母親委任我做總管最佳的理由。

燙麵收拾起來,很是麻煩的。帶著溫熱把燙麵從瓷盆裡揪出來,放置在撒著厚厚麵粉的面板上,五指間沾滿了的燙麵,要用雙手不停地用麵粉相互推搓後,才能去掉,然後再在面板上輕輕地揉燙麵團,麵粉在揉搓中漸慚融到燙麵裡,粗糙的麵糰逐漸變得細膩柔滑。之後,再將其擀平,均勻撒上蔥花、油、鹽捲起來,再將面卷切成幾個大小一樣的段,再依次擰拍成圓坨,擀成鐵鏊大小的圓形。

弟弟妹妹手抓著香酥的蔥油餅,圍著小桌邊吃邊笑。妹妹毛糙的牛角辮隨著笑聲不停地搖晃,弟弟肥大的棉綢褲隨著屁股在板凳磨來磨去。我繁雜的家務裡總是的裹挾著他倆的笑聲、吵鬧聲,兩個“鬧人精”總是精力充沛。在我再三催促下、安撫中兩人總算是“吱吱"的喝完了小米湯。確認他們餅飽湯足後,按排他們到院子裡高大的老皂角樹下做遊戲,高低不一的板凳是他們的道具。青綠的皂角莢高高低低掛滿枝椏,微微搖曳,我不清楚,眼前蒼老的皂角樹是祖上哪個先人栽種的,又在院子裡存在了多久,只知道她黑灰樹幹的紋理裡寫滿了風霜,粗糙的很,她所有的經歷都藏在我看不到的年輪裡。她是佑護我家的神,見證了我家幾輩農人的悲歡,默默看守著我家的院子,守護著小院裡的每一個生靈。

童年回憶(麥收季)

02

餵豬也是件挺麻煩的事,再說我家的豬又是村子裡豬界中的貴族。單從豬食上來講,別人家的豬食是在澱粉廠打下來的酸漿中撒些生的粗玉米麵或麩皮即可,餵豬的人省時省力,我家的豬食是熟食,每天都要餷一大鍋豬食,除下熟食之外,在夏秋兩季,每天還要喂一大竹籃青草。

六月天餷豬食更是一件痛事,大熱天燒地火,熱上加熱,臉上總是火燒火燎的。水燒開後糊面時最難耐,熱蒸氣夾雜著煙燻著臉,眼晴很難睜開,左手持一碗粗玉米麵不停地在鍋的上方抖,讓面儘量均勻散落到沸水裡,右手持筷不停地在沸水裡攪動,以致於不讓面結成疙瘩,出現夾生。為了躲避蒸氣與煙燻,兩個胳膊要儘量向前伸著,頭要儘量後仰,眼睛要半眯著看。鍋裡的玉米麵達到一定濃度時,沸騰變換了模樣,無數個金黃的小泡在鍋裡“噗噗”地濺起,經常蹦濺到我裸露的腳面上,生疼。

豬圈在大街邊上,離家有段距離,我貓腰拎著一大塑料桶豬食,中途歇兩三次才能到達。一排豬圈中唯有我家的是用青磚水泥砌成的,很體面,其他家戶的是土牆或者是一個隨心所欲的大坑。我家的豬糟是父親用水泥和石子用模具做出來的,長方形的,能並排三頭成豬吃食,其他家戶的大多用破了的舊瓦缸底部做的,豁豁呀呀,有點支差應付的感覺,豬得不到一點尊重。我家的豬圈是規規矩矩的長方形,並且在圍牆一角處整齊的凸出一個高高的豬舍,用石棉瓦搭建的斜坡頂棚,棚下冬有麥秸草取暖,夏有水坑降溫。豬舍的地面與大街的地面相平,與豬圈的底部有兩米多的落差,父親在豬舍前用青磚砌了五六層的臺階,方便豬出入。鄰居總是說我家的豬住的是樓房,是啊,我家的豬是村子裡唯一爬過樓梯的豬。每年跟隨母親去食品公司賣豬時,我總是想誰家有口福吃到我家的豬肉,那滋味肯定與眾不同!

我家雞的待遇比豬差不了多少。別人家的雞食是玉米粒,我家的雞食是熟玉米麵里加切碎的青草或青菜葉。村子裡常有人勸說母親做豬食、雞食不用那麼細發、認真,可母親總是“不知悔改”,堅持自己的路走下去。每當我“噹噹噹”給雞剁碎菜葉切碎草時,弓腰蹲腿清理雞窩裡的雞糞時,總是抱怨自己為啥不是別人家的孩子?

很奇怪,村子裡大面積傳豬瘟、雞瘟時,我家的豬和雞總是能逢凶化吉,安渡難關,放養的雞也從未丟失過一隻。我們家也因此躲過一次次因豬、雞而引發的劫難,這大概是和他們的食物緊密相關吧!

童年回憶(麥收季)

03

田間麥浪滾滾,田畦蜿蜒。放眼望,麥浪連著村莊,村莊又緊連著麥浪,綿延百里。這種眺望的感覺讓人心生激昂,眼界在曠野中無限展開,內心也跟著變得廣闊,包容。

此時,除下陽光,麥浪是天地間最耀眼的金色,這金色富於安撫的力量,是糧食的力量,是父輩們賴以生存的命脈。父母的鐮刀疾速前行,身後甩出兩畦長長的麥茬,麥茬間有序的夾雜著幾道一拃長的玉米苗,青綠的玉米苗在陽光裡充滿了成長的力量。

腳下的土地一刻也未停止呼吸,她承載著父母的汗水、對豐收的希望、對風調雨順的企盼,在一茬小麥一茬玉米的輪迴中吞吐著播種與收穫。

香酥的油餅與豐滿的麥穗相隔著遙遠的轉身,涼白開在蒼茫的田間轉換成父母跌落的汗水。勞作給父母帶來的了踏踏實實的安穩,他們本分而倔強地堅守著滋養他們身體與靈魂的土地。我渴望參與進這場勞動,笨拙地將收割的小麥聚攏紮成捆,再將遺漏的麥穗拾進竹籃裡。

我雙手扶著架子車車把,或抬或壓,調節用力保持著麥車的平衡。父親踩在高高的麥車上,把母親舉送上來的麥捆落實、攤平。我仰望高處藍天下的父親,心裡無比踏實,父親裝的麥車很結實,無論多糟糕的路況,麥子都不會散落,更不會翻車。呈立方體的麥車騎著一壟玉米苗緩緩向地頭靠近。

母親的心像一張網,網著我家的院子,網著我家的田地。母親心裡又總充滿牽掛,她把盛放油餅的小竹筐、空水壺塞進我手裡,詢問家裡的弟弟妹妹、豬與雞,並催促我沿小路趕快回去。

我沿著田間的水溝往家回,青青的草在腳下延伸,泛著溼氣的水溝,讓人感到一絲清涼。不能錯過給豬割草的機會……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