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曙光
編輯 ✎ 成靜衛
今年初，網友“為國築器”在*ST信威(600485)股吧發了個帖子，裡面引用了《流浪地球》中的一段話：你聽著親愛的，我們必須抱有希望，這並不是因為希望真的存在，而是因為我們要做高貴的人。
對於買了*ST信威的15.5萬股民來說，的確要找點希望來安慰自己。公司股票自2016年12月26日停牌後，一直沒有復牌。其停牌紀錄在A股排名第三，前兩名分別是釘子王“ST新億”和“深深房A”。
停牌期間，信威連續爆雷，海外業務停滯，連續兩年鉅虧。2019年4月26日，致同會計師事務所甚至向公司出具了無法表示意見的2018年度審計報告。
“裝死”930天后，7月12日，*ST信威終於復牌交易，但開盤即被死死按在跌停板上，封單近500萬手。
誰也別想跑！復牌是希望，也是新一輪絕望的開端。
*ST信威（以下簡稱“信威”）停牌前股價為14.59元，總市值427億元，但現在十多家基金公司大幅下調信威估值，最低估值僅有5.23元/股，對應的跌停次數高達20次。
427億的雷要爆了，股吧裡很多股民還是不願意相信，有人依舊神秘的稱：“信威敢於復牌就一定有利好，大股東股份都用來質押了，是不允許股價下跌的，否則就失去復牌意義。”
底下一片嘲諷道：股託的最後掙扎。
01
神秘商人王靖
信威身上蒙著多層神秘的面紗，神秘在股市裡不是一個褒義詞。
那可能意味著這家公司不夠透明，顯得遮掩，甚至追究到深處，一定有某些層面上出了不想讓人知道的問題。
無論是主營業務的突然變更，還是財務數據的大幅度劇變，亦或是實控人的空降和神秘履歷，信威都有太多想讓人揭開的秘密。
其中最神秘的當屬實控人王靖，被稱為“最神秘的中國商人”。
王靖很少在媒體上顯山露水，但翻開其履歷會發現，這是個“悶聲幹大事”的人。
挖運河、造衛星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是他履歷上的條目。
▵ 北京中關村軟件園科技企業 信威集團
信威當前的全名為北京信威科技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成立於1995年，原本是大唐集團旗下核心資產之一。據其官網介紹，公司一直致力於自主知識產權的無線通信技術的研發和產業化，創立了SCDMA、TD-SCDMA、McWiLL等多項國家和國際通信標準。
信威集團早期在通信行業具有一定的研發實力，但2007年至2009年因為經營不善開始出現大規模虧損。
2010年，大唐想要甩掉這個財務包袱，信威開始進行改制和股權重組，大唐集團減持退出，王靖進入。據《財新》在2013年的報道，王靖通過信威原來的股東博納德注資1.308億元，獲得8800萬股，佔股比例達到41%，成為公司的實際控制人，並擔任公司的董事長。
信威由此轉為民營企業。在進入信威之前，王靖的履歷一直非常模糊。
據官方資料，王靖是北京人，大學就讀江蘇中醫學院，但沒等畢業就輟學了。隨後組織了北京昌平傳統養生文化學院，市界發現這個組織已經查無所蹤。
90年代後期，王靖去香港學習金融投資，1998年學成歸來，回北京創立了一家投資諮詢公司。
後來王靖說自己跑到柬埔寨淘金去了，這是真的淘金，他在柬埔寨搞了一些礦，開採黃金與寶石。
2013年6月，王靖曾信誓旦旦地表示，“我們在東南亞兩個國家做礦業投資，目前擁有金礦、鉀鹽礦、寶石礦，其中金礦估值就在50億美元。”
入主信威之前，王靖吐露的發家史止步於此，但其中的經營細節，他從來也沒有對外披露，像是橫空出世的神秘富豪。
在入主信威之後，王靖屢有驚人之作。2010年信威與清華大學共同發起“清華—信威空天信息網絡聯合中心”項目，王靖出任管委會主席，合作研製靈巧通信衛星。
2014年9月4日衛星成功發射，主要用於衛星多媒體通信試驗，這個衛星被譽為“中國民企第一星”。
王靖還想在放衛星事業上更進一步，2016年8月，信威集團公告稱，將與多家公司一起，以2.85億美元收購以色列通信衛星運營商Space-Communication Ltd. 100%的股份，將這家上市公司私有化。
沒想到幾天之後發生了一個黑天鵝事件，馬斯克旗下的太空探索技術公司SpaceX研製的獵鷹九號火箭在推進劑填充操作時發生爆炸。火箭裡搭載的正是這家以色列衛星公司的Amos-6衛星。
▵ SpaceX可回收火箭發射後凌空爆炸
彼時獵鷹九號還不太靠譜——這次事故前幾個月，獵鷹九號已經發生過另一次爆炸撲街。
爆炸之後，信威多次公告稱，各方應善意合作以評估因運載火箭爆炸導致 Amos-6衛星全損的影響以及調整協議的可能性。
但後來收購的事宜不了了之，再也沒有實質性的推進。
除了放衛星，王靖的另一個驚人之舉是聲稱投資500億美元開挖尼加拉瓜大運河。
2013年6月14日，尼加拉瓜政府與王靖簽署尼加拉瓜運河發展項目商業協議。
此項目總投資後續將陸續追加到500億美元。號稱將建成一條全長276公里的跨海運河，兩個深水港口，一條輸油管道，一個世界級自由貿易區，一個機場。
建成後，王靖的HKND集團將獲得運河及配套設施長達100年的特許排他經營權。
而這條運河將會比500英里外的巴拿馬運河更長、更深、更寬。
500億美元是尼加拉瓜全國年預算的十幾倍，中國財神爺的魄力讓尼加拉瓜人大開眼界。
整個尼加拉瓜都對這條大運河項目報以深切期待，希望能夠藉此改善貧窮落後的局面。
但結果是，這個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的大項目一拖再拖，數年後仍不見主體部分開工。
鳳凰網主筆唐駁虎諷刺稱：“只要對世界航運市場有最基本的認識，就知道這個項目在經濟可行性上是絕對的瞎扯淡。其工程量極其浩大，是南水北調(中線)的3倍以上，按比例測算至少需要1000億美元鉅額投資，絕對不可能在5年內建好。”
其間，中國商務部提示：尼加拉瓜河建設項目潛在風險較大，提醒中國企業切勿以任何形式參與此項目。
▵ 巴拿馬運河
後來就沒有後來了，尼加拉瓜恐怕要狠狠地失望了，據傳王靖的“好友”尼加瓜拉王子曾親自跑到信威總部追債。
相比於不著調的放衛星、挖運河，王靖入主信威之後，其主營業務的起伏和難以捉摸，更讓投資者心驚肉跳。
02
海外淘金還是造假？
2010年王靖剛接手信威時，確實將信威從破產的邊緣拉了回來。
在王靖手上信威集團迅速起死回生，營業額和淨利潤火箭一樣上升。
成功的秘訣在於“出海”，接盤信威之後，王靖為信威帶來了柬埔寨電信業務。2011年11月，這個名為“柬埔寨信威”的客戶一口氣為信威帶來價值約30億元的合同。
柬埔寨信威是家頗為蹊蹺的公司，此後一直在信威集團的業務佈局中扮演重要角色。
2010年9月，北京信威子公司重慶信威出資在柬埔寨設立柬埔寨信威公司，王靖對外聲稱這筆出資約為30億元。
2011年8月2日，柬埔寨信威獲得了柬埔寨4G全業務牌照，隨後重慶信威把柬埔寨信威悉數轉讓給一個名為Khov Primsec Co.,Ltd的柬埔寨公司和3個柬埔寨當地自然人。根據網易財經的報道，這家公司的實際控制人不過是越南一個皮包公司代理商。
2011年、2012年，公司來自柬埔寨信威的收入分別為9.9億元、8.28億元，佔當期營業收入比例分別為84.7%、90.47%。
柬埔寨信威本身資本孱弱，市場佔比極小，與信威做完“生意”之後又負債累累，怎麼可能拿出來這麼多錢的？
秘密在於“買方信貸”模式。
簡單解釋這種模式就是：信威和柬埔寨信威先達成一項交易，生成採購訂單。而後信威用現金質押等方式做擔保，向銀行申請向柬埔寨信威公司進行貸款授信。柬埔寨信威公司在拿到錢之後，用以支付購買信威設備的貨款。這筆收入就這樣計入信威的賬上了。
正常的還錢依賴於柬埔寨信威慢慢經營回利，不正常的還款就是銀行直接從信威賬上划走錢了。
所以這種模式風險略高。
華為和中興的發展初期也都曾使用過這種“買方信貸”模式。 電信行業項目具有一次性投資大的特點，在遇到互聯網基礎薄弱和資金實力較弱的發展中國家時這不失為一種方式。
但這種模式回款週期極長，並且建立在雙方高度信任，對於運營商未來的市場充滿信心的情況下。否則當買方回款能力不佳，錢就會從賣方擔保方賬戶中划走。
買方信貸如果發生在母公司和子公司之間，這就是左手倒右手的欺騙遊戲。
信威和柬埔寨信威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一度讓信威陷入質疑之中。但無論如何，其帶來的營收數字是相當好看的。
信威的淨利潤從2011年的5.69億元、2012年的4.91億元到2013年上半年就猛增至16.79億元。
買方信貸模式也從柬埔寨推廣到了俄羅斯、烏克蘭、尼加拉瓜等信威集團的海外項目。
2013年9月，發展勢頭正猛的信威借殼中創信測。彼時信威308.8億元的資產和資金，要注入11億元的殼中，是當時A股市場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宗借殼上市案。
借殼上市之後，信威發展勢頭迅猛，財報數字上的營收和淨利潤連年遞增。再加上同時期王靖造衛星、挖運河的項目同期推進，信威股價漲勢如虹。
2015年6月30日，信威股價達到歷史最高點的67.9元，市值接近2000億。
按此股價，王靖的淨資產達到了102億美元。高昂的股價、極近宏偉的工程、神秘高端的出海業務互相助長，那是信威和王靖最高光的時刻。
期間遊資牛散悉數盯上這隻看起來“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但有較大操縱空間的股票。信威的股價當時上下翻飛。
2015年9月18日，證監會擬對五起操縱市場案件處罰，並已進入告知程序，其中就包括倚天投資總經理葉飛涉嫌操縱信威股價的案例。
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刀尖上起舞。
▵ 信威股價走勢圖
一個總在黑暗中獨行的人，他虛假的光明總有一天會被戳穿。
2016年12月23日，網易財經發布了一篇名為《信威集團驚天局：隱匿鉅額債務，神秘人套現離場》的文章，質疑柬埔寨信威就是信威為了堆高業績的一個幌子，並且隱匿鉅額債務。
信威極力否認文章中的所有內容，但無濟於事。在巨大的質疑聲中，信威股價開始直線下跌。兩天之後便宣佈因為重大資產重組而停牌。
這是一場持續近1000天的噩夢，夢醒之後，股民們發現所有的惡果都是真實的，沒有奇蹟，沒有救世主，沒有“神秘的力量”降臨。
03
業務基本盤崩塌
“跟魔鬼訂約的人會走運一時，但總有一天魔鬼會提出它的要求。”
*ST信威連跌不可避免，不是因為停牌的時間有多長，而是在停牌期間公司的業務基本盤已然崩塌。
2016年信威集團的營收為30.88億元，扣非後歸母淨利潤18.69億元。2017年營收驟降至6.47億元，扣非後歸母淨利潤為-17.79億元。2018年虧損還在繼續，總營收進一步下降至4.99億，扣非後歸母淨利潤為-27.93億元。
2019年4月26日，致同會計師事務所向公司出具了無法表示意見的2018年度審計報告，這是業內一種客氣的說法，其實和懷疑公司財報有假差不多。
信威已經觸發了兩個退市風險警示條件：淨利潤連續兩年為負值、被會計師事務所出具無法表示意見的審計報告。
2019年4月30日，信威被上交所實施退市風險警示，公司證券簡稱由“信威集團”變成了“*ST信威”。
如此閃崩的局面在於買方信貸模式的風險全面爆發。
信威在2017年、2018年連續兩年都發出財報預警稱，公司向烏干達、北愛爾蘭等海外項目運營商累計發出商品的合同價為34.56億元，但由於內外部環境變化的特殊影響，買方信貸貸款尚未發放，信威無法確認相關海外收入。
由此導致了兩年財報數據的大幅度下滑。
說白了就是，公司信用或者抵押物出了問題，銀行不再願意貸款給信威的國外客戶，而依賴於買方信貸模式的信威，自然也無法生成實質性的訂單。
公司業績爆雷，口口聲聲要搞的資產重組也是撲朔迷離。
公告顯示，信威計劃重組標的名為“北京天驕航空產業投資有限公司”（下稱“北京天驕”），成立於2014年10月14日。
市界實際查詢來看，北京天驕幾乎沒在網上留下任何資料，只有一則烏克蘭第一副總理訪問北京天驕航空的新聞，並配上烏克蘭副總理與王靖的合影，王靖是公司的實際控制人。
2019年7月11日晚，信威最新披露的公告顯示，北京天驕旗下核心資產是“馬達西奇”股份公司，該公司成立於1907年，是烏克蘭最大的航空發動機製造商，也是當今世界上規模最大的航空發動機製造商之一。
王老闆繼造衛星挖運河之後，又想造飛機？網友盛讚其忽悠能力堪比賈躍亭。
在最新的公告中，信威披露了本次資產重組的風險：公司尚未取得烏克蘭政府的反壟斷審查批覆，公司審計報告中無法表示意見所涉及事項尚未解決，盡職調查等相關工作尚未全面開展，後續工作亦存在一定不確定性，後續不排除終止或變更的可能性。
信威還表示，如果公司重大資產重組在2019年無實質性進展，將直接導致公司的擔保能力在2019年不能恢復，買方信貸業務在2019年將無法持續進行，相應的應收賬款無法全部收回，同時公司將承擔擔保義務，對公司持續經營能力帶來較大負面的影響。
但有樂觀的股民一直在強調“神秘力量”，認為信威重組後將掌控核心技術，一飛沖天，這在很多股票崩盤前已經屢見不鮮了，災難來臨前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是天選之子。
縱觀信威的財報、業務數據以及發展脈絡，像極了一個自娛自樂的表演家。
有言行激烈的媒體直接指出：王老闆從頭到尾不就是在炒股嗎？
當前，王靖持有公司股份29.3%，已全部質押。停牌前，王靖玩的像是一環接一環的擊鼓傳花遊戲。只要信威的概念和項目足夠龐大，財務數據足夠好看，就能夠推高股價。而大漲的股價，則能夠為其帶來源源不斷的銀行貸款資金，支撐買方信貸模式的維持，買方信貸又能夠快速堆高信威的業績。
但只要一環崩塌，所有走在這個陡峭鋼絲上的人都會跌落。讓人摸不清頭腦的無限期重組更像是信威順手抓到的避風港，但也給15.5萬股民埋下了400多億的大雷。
有股民在信威開盤前夜寫道：
山有峰頂，海有彼岸。漫漫長途，終有迴轉。餘味苦澀，終有回甘。
在他的口氣中，看起來炒股像是另一種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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