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母親做了發糕，她總是這麼說：快來吃，很甜的，很好吃！
母親去城裡趕集，帶回來幾顆硬糖，她也是這麼說：這個糖好吃，甜！
種了幾顆歪脖子果樹，上面結了幾個桃子或者梨子，樣子醜醜的，母親咬了一口，在或澀或酸裡嚐出來甜的味道，她馬上笑了，對我們說：好吃的，甜！
那時候的歲月，味道很純碎，酸，甜，苦，辣，鹹。母親眼裡，鹹是基本色，菜餚夠鹹了，那就能下飯了，日子也就過穩了。所以我每次做菜，母親總會問：鹽放夠了嗎？至於酸的、苦的、辣的東西，母親說，偶爾嚐嚐可以的，吃多了總是傷身。但只要是甜的東西，那就是美味，令人欣喜，她一概冠以“好吃”倆字。母親的這種潛移默化，讓我在以後的歲月裡無論是買糕點還是水果，第一句話總是問：甜嗎？
其實，味道是最複雜的東西，每一種食物的味道並不是非黑即白，往往酸中帶甜，甜中帶苦，而苦的東西也會有芳草味。按現代人的養生觀念，甜的東西對身體並不好，以至於很多商家紛紛打出“無糖”“低糖”的廣告。以前你問商家：這個東西甜嗎？他會忙不迭的回應：甜！比蜜還甜！現在，你若再這樣問人家，他會說：怎麼會甜呢！這是低糖型的，原味，清香。所以，現代人吃東西，他追求的是：味道怎樣？因為他要的不是純碎的酸或者甜，他想要一種感覺，一種適合自己的味道……也因此，很多聰明的商家在他的食品架上寫上“初戀的味道”、“媽媽的味道”，至於到底是什麼味道，那真是各人有各人的體會，大家會心一笑。
小時候不愛吃苦瓜，但我的姑婆很愛吃。太奶奶的菜園裡苦瓜熟了，姑婆摘下兩個來，洗淨切片，她切得特別細緻均勻，每片都是薄薄的。切好後，她撒上細鹽抓勻，擠出汁，然後用香油、蒜米炒。我每次見她都是做得很用心，像是在烹製某種美味佳餚。等做好後我用筷子夾一點來嘗試，只覺得是難以下嚥的苦，不知道姑婆為什麼那麼愛吃。
小時候愛吃又香又脆的食品，蘭花根、開口棗、蔥花捲、小麻花等等，但那時過年才有得吃；再後來工作了，喜歡吃燒雞烤鴨、椒鹽排骨、香辣雞腿、油炸豬蹄，捧著骨頭啃得津津有味，唉，年輕，牙口好。
如今，甜食、油炸食品都少吃了，突然就不愛了。也覺得苦瓜真好吃，甚至覺得如今的苦瓜不夠苦，不苦哪好吃呢！就像咖啡不苦，就沒了靈魂。都說，星巴克的咖啡是最好喝的，因為它綜合了大多數人的口味調製出讓大多數人喜歡的口感，而且，為了保證品質的純正，全球各地所有門店每杯咖啡的調製流程、配方比例都是統一的，喜歡喝它的人，走到哪裡都能喝到它不變的味道。但對於真正愛喝咖啡的人講，他卻不喜歡星巴克，因為人的心情是會變的，喜歡的味道也跟著變。昨日喜歡的，今日不愛了；今天下雨了，明天出太陽了。所以，喝咖啡喝的是心情，自己手磨，可以隨心情來選擇味道，可以清咖，可以加奶，可以加花果，是苦是甜，我的人生我做主。
一直感慨我姑婆的一生，年輕的時候是位非常美麗的女子，但她遇人不淑，一輩子沒能獲得幸福。她所處的年代是沒有機會讓她改變命運的，除了死亡。她一直痛苦，但她一直隱忍。是的，她很愛吃苦瓜，想從那無盡的苦裡吃出甜味來，有如自己的生活，低到塵埃裡也想開出花來。如今，她已不在人世，我卻到現在才吃出苦瓜的味道來。生活就是這樣，吃過了苦，才能品出甜來。
每個人的一生，都在追求著自己想要的東西，一路走來，酸甜苦辣嚐遍。年輕的時候，喜歡香氣四溢的東西，喜歡熱辣辣的體驗。中年了，喜歡濃郁的苦咖啡，慢慢品，其中的酸、甜、苦味相互纏繞，含蓄而深沉。老了，清茶一杯，歲月就是最好的佐料。
也因此，奶奶喜歡清水煮豆腐，我愛吃青椒炒豆乾，兒子卻要吃辣條。
是的，只有經過歲月洗禮的人才會明白，生活不都是甜的，也不都是苦的，有陽光下的歡歌笑語，也有夜深人靜時的痛哭流淚；有燈火輝煌的熱鬧，也有繁華落幕後的冷清。我們想要什麼樣的生活，想為生活塗上什麼色，都在於自己的選擇。有人塗了蜂蜜，有人加了抹茶，有人塗了芥末，有人加了煉奶……而有人嚐遍所有味道，才發覺原來最初的最原始的味道是最好的。
塵世間，所有的喧囂都會落地，歸於寧靜；人生，所有的遺憾、痛苦，都會歸於無痕，無風無雨。回首，但願一切如初見。
作者簡介:柳線，原籍浙江，現居廣西南寧，從事物業管理工作。愛好文學，偶爾寫點散文隨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