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2-27 22:51:32 佚名
<洪湖紀行>)" class="syl-page-img">(一)
人世間的有些感情,很濃,像一罈酒,一旦打開醇香撲鼻,但又不忍輕易碰觸。
2013年“五一”假期,我們一家去了湖北洪湖,那裡有我的一個大姐。
從南陽出發,車在滬陝高速行駛,路過桐柏、信陽,已是大雨如注,能見度極低,車開著雙閃,在大雨中穿梭,心靜得和雨融為了一體。
本來準備不是很充足,妻子對自己的駕車技術還不夠自信,說明年再去吧。我說咱媽想去,就去,不能等。
早晨六點起床,七點出發,車載著母親、六姐和我們一家,去探望很久不曾見的大姐。母親的年歲已近八十,但精神矍鑠,還不暈車,遊玩山水,身體也還能夠承受。這次說去看望大姐,母親便早早的做了準備。
滬陝高速轉京珠高速,說是在小軍山轉漢洪高速的,可是小軍山只是一個很小的收費站,具體在哪,卻無法得知,我們在大雨中一路狂奔漢口三環,尋找小軍山和漢洪高速入口(那時候,電子導航還沒有普及,只能按照高速標識行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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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過東西湖、白沙洲大橋,峰迴路轉,看見了小軍山收費站,重新上了漢洪高速。湖北的風景,洪湖的山和水在雨中清秀如新,大片的農田,在如黛遠山的映襯下,平疇萬頃如歌似畫。
出新攤收費站,侄女婿開著車在雨中迎接我們,此時已是午後三點。我們沒有停頓,驅車一路奔向大沙農場四分廠,那裡我的大姐和侄女、侄兒一大家人在等著我們,等了一天;大姐等了好幾天,甚至幾個月、幾年,終於有了老家的親人來看她們。
湖北洪湖,雨中車行近8個小時,就這麼遠的距離,可以讓親情等如許之久,這是怎樣的概念,其中歷經了多少人間哀樂、生活酸甜和世態炎涼。半個世紀風風雨雨,都鐫刻在我母親和大姐的心坎上,真的無法言訴。
(二)
我的大姐不是我的親大姐,是我二伯的閨女,我小時候大姐已離開我們,所以並沒有很多印象。對於那一段歷史,我也只是斷斷續續聽母親說起。
二伯是一名解放軍軍人,犧牲於著名的宛東戰役。對於二伯參加的那場戰役,我翻閱了相關歷史資料,才有了比較清晰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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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5月,為了牽制國民黨胡璉兵團,中央軍委指令劉伯承司令員、鄧小平政委在河南南陽發起宛東戰役。此役採取圍城打援的辦法,由陳錫聯統一指揮東集團,佯攻確山,以吸引國民黨18軍南下及竄犯南陽的張軫兵團東援確山,並相機殲滅;陳賡統一指揮西集團,欲將張軫部攔擊於途中。
在宛東戰役最激烈的連莊村、典地汪一帶,共消滅國民黨軍1.2萬餘人,解放軍也付出了巨大的犧牲,死亡人數達數千之多,劉高莊和馬劉營數公里範圍內血流成河,非常慘烈。
而我的二伯,也在那場戰役中失去了年輕的生命。我們家,成了烈士家庭。我小時候還記得每年春節村裡會給我們家送一張年畫和一副對聯,以表示對烈屬的慰問,但什麼時候開始不送年畫了,原因是什麼,也無從得知。
大姐從小就沒了父親。她母親原本是要守在我們喬家的,可是我奶奶把她趕出了家門,帶著二女兒改嫁到了別處。
而大姐則被留在了我們家,我媽對大姐像對親生女兒一樣照顧,一點私心都沒有。
那時我們家已有兩個孩子要養活(我的兩個姐姐,後來又有了好幾個姐姐),在她們的回憶當中,當初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餓,對於未來,對於今後完全沒概念,甚至對於生死,都已沒有感覺。
那時,被稱為“六零年年成”。
所有能吃的東西都吃了,不能吃的也吃了,大雁屎、刺角芽、豌豆葉……當然,大姐和我另一個姐能爬到豌豆地裡偷吃上豌豆葉,就算是很幸福的事,看地的人知道大家可憐,看見也佯裝沒看見。
大姐她們還偷偷鑽進生產隊的倉庫,偷出一小搓棉花種子(棉籽),我母親用擂臼給她們搗碎充飢。我父親到隊裡借東西給孩子吃,說娃兒們餓的脖子都禁不得頭了。
那時大家都苦,可是父母從沒有虧待過大姐。
20歲那年,大姐出嫁了,第二年,她們響應號召移民到了湖北洪湖大沙農場,在沼澤地裡開荒種地,落戶在那裡。
曾經有10年,大姐不曾給家裡聯繫,父親不停的唸叨,說大姐是不是忘了恩情,忘了本。其實,父親是想念大姐想得很了。
而大姐為何10年沒有音信,不得而知。也許,在當時複雜而艱苦的情況下,把家先安頓好,應該是首要任務。
(三)
事實上,自始至終,大姐他們都想念著老家。曾經,大姐把兩個女兒送回老家,準備安頓好之後,舉家再遷回去。老家田地都分好了,可是平添兩個孩子,難免會產生矛盾,孩子們也不習慣。有一次,我的五姐去看她們,正好碰見兩個孩子在哭,很可憐,五姐也跟著大哭。
我父親看不下去,輾轉千里把兩個孩子送回了洪湖。
隨著時間的推移,舉家回遷的可能越來越小,而大姐對家鄉及親人的思念也越來越強烈。
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越來越大,他們也都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孩子,孩子也在長大,不同的是,他們的口音離鄉音漸行漸遠。
因為思鄉,大姐身體愈發不好,能見到親人,聽到親人的聲音,成了他的精神支撐。
我很責怪自己,以前不曾理解大姐的心境,不理解大姐每年除夕之夜為何要給我們打電話。我們對過往絲毫沒有印象,但家族裡的每一個人,大姐都在牽掛著。
因為照顧大姐,姐夫的身體也累垮了。有一陣姐夫非要讓抬著他回老家,他對孩子們說,死之前一定要回去看看,回去了,不用進村子,圍著村子看看就好了。
幾年前,哥哥帶著母親去過大姐家,捎回來很多風乾魚。
當大姐得知我準備在今年“五一”再次帶母親去洪湖時,她激動萬分。我們在路上,不停地接到大姐的電話,問我們走到哪了,囑咐下高速一定要給女婿打電話,讓他去接。
車過一個輪渡之後,終於到了。
全家都沒有吃午飯,一直等著我們。而大姐見到母親,拉著母親的手,長久都沒鬆開。母親已近80高齡,算來大姐也早過了花甲,她們兩個的手拉在一起,可是半個多世紀的親情之約啊。世事無常,唯有真情愈發顯露光華。
那時,她們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活著;現在,子孫滿堂,不管生活好與壞,能夠成就一大家子人,是在當時萬萬沒有想到的。
菜上了一大桌子,各種魚和蝦,而我卻吃不進去。
這滿滿的一桌,是外甥媳婦和外甥女們忙了幾天準備的。
(四)
大姐有一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如今都住在了一個村子一條路上,相互照應著。
二女房屋寬敞,又買了一個廢棄廠院,經營肥料,兒子買了一輛運輸車,跑跑運輸。
晚上我住在外甥家裡,母親住在大姐家裡,其他人住在小外甥女家裡,大姐一直告誡外甥,讓我早點休息,別熱情得不知道怎麼好了。為了不讓我無聊,外甥(可能比我還大)讓我住在電腦房裡,可是當天晚上沒電。
第二天早飯,吃了湖北特色熱乾麵,還有外甥女們精心準備的其他早餐。之後,我們想出去轉轉,便驅車去了大沙湖鎮。
我開著車,一路上走在雨後清爽宜人的香樟路上,路兩旁都是水田和池塘,大片的田地都被外來農民承包養殖。
從1958年開始,來自“五湖四海”的創業者們從機關、學校、部隊,從各個崗位,義無反顧地雲集大沙湖,結草成廬,拓荒為田,開始了改天換地的墾殖建設,為這片神奇的土地掀開了嶄新的一頁。
很難想象,當初這裡只是一片湖泊和沼澤,許多像大姐這樣從外地遷來的年輕人,甚至包括城裡下鄉的知青,他們前赴後繼,憑自己的雙手,一把砍刀,一把鋤頭,向莽莽荒野宣戰,用他們的勤勞和汗水,一點點造出了萬畝農田。大沙湖鎮原來被稱作農場,大姐他們居住的村子,是大沙農場的四分場,這些名字,深深地烙上了歷史的印跡。
後來在路上,母親還說大姐和外甥女塞給她錢了,給母親的,六姐的孩子的,我的孩子的,我的侄兒結婚補的紅包等等,我真的一時無語……大姐和姐夫連年生病,孫子也動過幾次手術,家境並不富裕。可是,母親若不收,也會傷了大姐她們的心,多年來對母親的念想和感激,因為大姐身體的原因,她們沒有別的辦法表達,收下也是對大姐最好的安慰。
讓母親和大姐見上一面,成全兩位老人的心願,我們心裡也感到很高興。以母親的年齡,在她的心底,儲存了太多太多的記憶,也許只有大姐,才能和她共同分享過往歲月的回憶,那時的艱難,那時的風霜,也只有她們兩才能懂得。所以,和大姐見面,母親的心情和大姐是一樣的,只是,在母親的世界裡,還有更多的人和情感,一直在封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