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悟克勤禪法述要

〔作者簡介〕 史 文,復旦大學哲學博士,上海師範大學天華學院副教授。

【摘 要】 宋代圓悟克勤禪師是中國佛教史,尤其禪宗發展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是在其弟子大慧宗杲弘揚“話頭禪”之前比較完整地繼承禪宗傳統的最後一人。克勤的禪法以比較直接的語言, 處處全面地闡釋參禪的方法、過程、誤區以及結果,比較忠實地反映了他之前的各家禪門宗旨和宗風。本文主要論述克勤對於禪宗所體悟的根本,即“金剛正體”的闡述,並結合分析克勤本人的禪修經歷,指出參禪人可能用到的方法和遇到的誤區。

【關鍵詞】 圓悟克勤;金剛正體;禪宗;時間觀;當下

圓悟克勤禪法述要

圓悟克勤禪師的禪法,渾然天成,處處直指本來,頭頭顯示禪悟過程,並及時驚醒和掃除禪人的種種窠臼。其語錄文風也充分顯示出驚人的一致性。閱讀其心要及種種上堂、小參等語錄,都能感受到其講述禪法的透徹性和完備性。特別是其《心要》,每一篇似乎都闡述了一個完整的參禪、透悟、行持、徹悟、度人乃至最終了生脫死的過程,並反覆提醒這個過程的種種誤區。今天讀來, 克勤的語句依然十分鮮活親切,如在耳畔,句句充滿了撞擊心靈的力量,閃爍著一代宗師幽深婉轉和感人至深的智慧。根據現存圓悟克勤禪師的《心要》、《語錄》及《碧巖錄》,本文試圖對他的禪法探微索隱,併力圖揭示克勤禪法的殊勝風采和精髓。

一、圓悟克勤的參禪經歷解析

在研究克勤的說法、開示時,可以深刻地感受到,他的語言是自己多年參禪經驗的結晶,是來自於現量境界的自性智慧的自然流露。

他在著作中多次 “不惜眉毛”,現身說法,直述自己的參禪經歷,頗為懇切。根據散見於《語錄》、《心要》和《佛祖歷代通載》(卷三十)《克勤傳》等資料,可以看出,克勤的參禪歷程,峰迴路轉,極盡曲折。解析他的經歷,對於當代人更好地理解比較古樸的禪宗宗風,有很強的現實意義。


圓悟克勤禪法述要

般若眼

克勤禪師早年在成都圓明敏行大師指導下學習佛教經論,他的天資自是不必說極高,所以學習頗有心得,不久就“窺其奧”,肯定有許多的感觸和心得。但是經論的智慧並不能滿足他內心的渴求,他以為這些知識“不足恃”, 所以他就從“照覺勝公”參問心法,過了一些時間出關,見到“真如哲公”,參訪後“頗有省”,也就是說有了相當的體會。隨之又向特別擅長曹洞宗旨的飽參之士修學曹洞禪法。由於有了前面的基礎,他對曹洞宗旨已能“盡其要”,可以說已經深得要旨了。他本人大概也以此自許,所以當他參訪了東林照覺禪師之後,馬上對別人說“東林平實而已”。說東林的禪法非常平實,似乎頗有不以為然之意。後來他去拜謁他後來真正的師父五祖法演禪師,事情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首先,克勤“恃豪辯,與之爭鋒”,仗著自己的經教知識和事先的參禪體會,放肆地揮灑無與倫比的無礙辯才,與五祖展開激辯。可以想象,克勤逞盡了口頭之強。但是,五祖法演禪師就是不認可。想必當時五祖對這樣一個貌似什麼都懂、什麼都會、且恃才傲岸的弟子,也實在無可奈何,於是就對他說了兩句真正充滿慈悲但又著實嚴厲的話:

“是可以敵生死乎?他日涅槃堂孤光燭照時,自驗看!”意思是說,你這一切的玄妙見解和闊談高論真的能對付生死問題嗎?不信你自己試試看,到將來臨死之時在寺廟的涅槃堂裡,孤零零地面對燭火之光時,自己驗證,看你說的這一切有沒有用! 這話相當有殺傷力,以致克勤不滿意地離開了五祖。後來他到蘇州一帶,一場大病,幾乎要命。據他自己回顧說,“老僧往日,為熱病所苦,死卻,一日觀前路黑漫漫地,都不知何往。獲再甦醒,遂驚駭生死事。便乃發心行腳。” 在飽受死神折磨的一段時期,特別是經歷一次瀕死經驗後,以前的種種功夫見解都用不上了,這才後悔,覺得老和尚沒騙他。所以病還沒好就匆匆返回到五祖那裡。他經歷了病痛生死的考驗,才真發出離生死的決心參禪。此處已經不是面子的問題了,而是真理的追求。應該說,他對五祖充滿了無限的感恩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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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在五祖門下,克勤經歷了起碼十年的艱苦參修才真正悟道。他說,“山僧十年在眾,無一時異緣,只是參禪,參到第十年方打得徹。” 在《心要》中,克勤多次較詳細地回顧了當時的過程。他說,“山僧元豐末年,為疑著個祖師西來意,十數載,江表逢見大善知識,便投誠諮參玄妙理性,棒喝、機關,直是費盡工夫,終無個休歇去處。”在此期間,他肯定參究過不止一個公案,其中有三個是克勤自己多次提到過的,應該對他有很深的觸發。

首先是二祖的公案。克勤自己十幾年孜孜用心,用盡所有知見伎倆,大概也不乏許多心得體會,還是心中不安。這猶如當年二祖慧可,雖名震一時,但自心不踏實,所以要找達摩大師為他“安心”。克勤或許因有相似經歷,所以對二祖的公案很有興趣,他參問五祖這個公案說“二祖雲,覓心了不可得。畢竟如何?”達摩問二祖說“你把心拿來,我給你安”,二祖反觀自心,說“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心”,然後達摩說“與汝安心竟”。這時二祖就大悟了。克勤對此一直琢磨不透。五祖的回答是,“汝須自參始得這些好處,別人為汝著力不得。”就是說要他自己去參究其中奧義,別人沒法幫助他。其中暗含的意思就是說,即使別人、哪怕是過來人為你說透了,也等於沒說,你自己還是不會真明白。

圓悟克勤禪法述要

克勤在五祖門下的第二個經驗是,五祖和尚常雲:諸方參得底禪,如琉璃瓶子相似,愛護不捨,第一莫教老僧見,將鐵錘一擊,爾底碎定也。山僧初見他如此說,便盡心參他。〔1〕

五祖說別人參禪有了心得,往往愛護不捨, 還充滿了佛見、法見、開悟知見。但是到了他的門下,受不了鐵錘一擊,一下子打碎。也就是說這種知見之禪經不起考驗。這裡透漏的信息是,即使參禪有了一些經驗和進展,也往往不能透徹。

這對克勤啟發頗大,他自己曾在大溈參訪真如和尚,終日面壁默坐,將古人公案翻覆看。及一年許,忽有個省處,然只是認得個昭昭靈靈,驢前馬後,只向四大身中作個動用。〔2〕

這時克勤通過禪坐和體究古人公案,已經初步體會到“昭昭靈靈”的在身體中發揮作用的某個東西,似乎有點受用和法喜。但是,平時卻用不上,若被人拶著,一似無見處,只為解脫坑埋卻。禪道滿肚,於佛法上看即有,於世法上看即無。〔3〕因此他十分煩悶,心中的疑情折磨得他無法有安樂感。

到後來克勤在五祖門下,五祖經常問弟子: “有句無句如藤倚樹,作麼生會?”克勤用盡所有的禪宗伎倆也沒有用處,據他回憶當時的情境:老漢昔初見老師吐呈所得,皆眼裡耳裡機鋒,語句上悉是佛法心性玄妙,只被此老子舉幹曝曝兩句雲:有句無句,如藤倚樹。初則擺撼用伎倆,次則立諭說道理,後乃無所不至。拈出悉皆約下。遂不覺泣下,然終莫能入得,再四懇提耳,乃垂示雲:“你但盡你見解作計較,待一時蕩盡自然省也。”隨後雲:“我早為你說了也。去!去!向衣單下體究,了無縫罅。”因入室,信口胡道。乃責雲“你胡道作麼!”即心服,—— 真明眼人,透見我胸中事!然竟未入得。〔4〕

圓悟克勤禪法述要

上述的經歷頗有喜劇色彩,特別是克勤山窮水盡沒辦法的時候竟然胡言亂語一番,結果瞞不過久經沙場的五祖,反問他,你為什麼胡說亂道! 從此他徹底心服了,繼續老老實實地參禪,直到兩年後聽到“頻呼小玉原無事”的公案,才真開悟。值得注意的是,克勤實際上在五祖的指導下前後經歷了整整十年的綿綿用心,他說:“山僧十年在眾,無一時異緣。只是參禪參到第十年,方打得徹”〔5〕。所以他後來告誡學人,

參禪起碼要有十年的功夫

從上述克勤的經歷來看,他深知參禪的種種誤區。比如,知見的障礙,對於“有所體悟”的執著,對於“昭昭靈靈”的隱隱約約的覺受,以及對於各種公案機鋒的意識理會,這些都不是真正的禪悟。透過如上來自個體的經驗,克勤在說法時處處強調,個人的關於禪宗的知識性或感性的聰明見解,都是徹底靠不住的。原因在於,知見情解,本身就是無明的體現,其中根本的主宰還是自我的執著,伴隨著虛幻的自我欺騙、自我安慰、自大狂等種種陷阱。這些正是禪宗所要破除的對象。克勤的經驗,對於參禪人而言,無疑是一個難得的借鑑。但是,禪宗的本質,究竟是什麼呢?

二、禪宗根本旨趣——金剛正體的種種彰顯

禪宗是佛法的神髓,是佛教全體的根本歸趣。雖然禪的本質超越了語言的描述,但並非完全排斥一切語言。語言作為一種方便工具,至少可以透漏一點點禪的信息。對於禪宗最根本的境界,圓悟克勤冠以不同的名稱,比如金剛正體、本地風光、正體、本來、本體、不與萬法為侶的人、空劫以前、威音那畔、一片田地、佛性、本來正性、道體、現成本分事等等,

這些名稱是從不同方面對禪的根本理境的指示,為了行文表述的方便, 本文統一以“金剛正體”一名指代之。關於金剛正體的性狀,克勤大體從以下幾方面進行了描述:

(一)不離當下遍一切處

禪的悟入、行持、應用都是不離開當下的一切性相。這裡的“當下”,既包含了時間上的此時此地,也包含人人剎那剎那流注不息的每一個念頭。對於人而言,實際上最親切、最實在、最受用的無過於每時每刻念念顯現的當前現狀。參要從現在參、悟要從現在悟。過去和未來都無法企及、無從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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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勤關於“當下”的第一層意思是不離開人自己現在的身心,他說佛性在“人人本有無明殼子裡全體應現”;“在自己方寸中,為四大五蘊之主”;“與即今日用無異無別”;“隻日用之中淨裸裸地”;“人人腳跟下本有此段大光明,虛徹靈通,謂之本地風光”;等等。所謂“在自己方寸中, 為四大五蘊之主”,意在表明我們日常的一切活動、念想等等都未曾有瞬間偏離金剛正體。因此他鼓勵禪人“須先深信自己根腳下有此一段,輝騰今古,迥絕知見,淨裸裸沒依倚。常在目前,無毫髮相,寬同太虛,明逾杲日。”〔6〕這些話一方面強調了佛性的光明,另一方面表明,佛性並非玄遠的東西,和人們時刻都可以感受到的身體、心理、境遇是一體不二的。人的“現在”的身心作用和生活、社會環境即分分秒秒的“當下”,都是參禪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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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層意思是金剛正體遍在一切處。既然人是到處活動的,人人都有,那麼人所在、所念想的一切環境、人事乃至全體世界都在金剛正體之中。這就是克勤所說的“全世法即佛法,全佛法即世法”。所以克勤強調悟入道體要當下直接透入, 也要相信這種可能性。如克勤所言:

蓋此法天地不能覆載,虛空不可包容,蘊在一切含靈根腳,為一切依倚。長時淨裸裸,無處不周。〔7〕

並且他強調古大德的禪風都是要人當下悟入本來,德山棒、臨濟喝等接引方法有出奇制勝的效果。截斷眾流方有可能當下悟入。由此引申,如果一念開悟,以後要在一切時間和情境下保持, 才能最終徹底了生脫死。開悟後保任和應用的人都是念念不離當下。

“當下”延伸到第三層意思,涉及到金剛正體在時間上的永恆貫穿,既然念念、處處當下就“在”,就“有”,那麼它就是一直延續的,所以圓悟克勤說這個東西“從未間斷”,人人未曾有絲毫離開它,就是這樣的如如之體。如果要體悟,在任何時候都有可能,所以對於禪宗祖師的公案要理解要恢復到祖師本人綿綿密密的行持狀態下,必須明白祖師的語言、行為,一直與金剛正體相應, 一切接引人的作為、手段都是要學人進入這種狀態。然後,一直與之相應,歷一切時間、情境保持如如不變異。這樣“當下”就延伸、並從而貫穿和具備了所有的時間。

如此,“當下”實際上意味著時間和空間、事件等等萬象中“永恆的遍在”,這正是金剛正體的本質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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迴歸到很實際的層面,“當下”作為克勤語錄中反覆強調的一個意思,也體現了克勤禪法的直接性和透徹性。克勤說,要學人在禪師接引的瞬間能夠悟入,但這是對根基好的人而言。另外,在讀語錄的時候也可能一下子有契入的可能。對於無法迅速契入的人,最根本的要求是“信得及”。

這不是對於外在神靈的迷信,也不是一般信仰之信。圓悟克勤強調禪宗的“信”,是“諦信此事”。包含了對於禪宗所強調的金剛正體的信,比如“不離當下”。更包含了對於禪宗傳統的信,也就是對於從佛傳到他那個時代的禪宗傳統的信心。具體從西方諸祖、達摩、六祖一直到對於臨濟、曹洞等各宗派的信心。對於祖師的語錄、公案的神聖性和效用的信心。這就要求學人脫離妄想猜測,真參實證。在無法悟入的情況下,就需要對這些禪宗正見具有堅定的信心。信更要自信自心自性具足一切。當然,最實際的意思,克勤是要人們當下相信本自具足的道理,直接斷除一切妄想執著, 從此處體悟道體。這種“信”實際就成了一種用功的方法。徹頭徹尾的“信”可以令人當下見道。所以,克勤的“當下”具有強烈的“臨在”感,把虛玄難言的禪宗根本精神一下子拉到學人的眼前, 激勵人們在心心念唸的瞬間反觀清淨本來自性, 消融妄念的分別執著,斷除情識的綿延,親見本來自心。這體現了克勤禪法的生動感、真實感、衝擊力,和活潑的意趣。

(二)徹古盡今圓湛虛凝

禪宗常說“萬古長空、一朝風月”。說不要因為萬古長空而耽誤了一朝風月,更不要因一朝風月而遮掩了萬古長空。萬古長空比喻佛性的廣大圓滿永恆,一朝風月比喻人生的一期生命以及一期生命中的各種經歷,以及刻刻顯示於眼前的種種覺知的境界。一朝風月在悟道人看來,正是點綴萬古長空的美妙畫面。也就是說,顯現的諸法是妙靜湛然金剛道體的妙用。無差別的如萬古長空的金剛正體,正是通過和透過變幻無窮的一朝朝風花雪月來展現其深邃和寧靜。一朝風月的遷流,正彰顯出萬古長空的豐富的包容和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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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剛正體從時間上,是徹古盡今,也必然是窮盡未來的。所以克勤經常要人參“空劫以前、威音那畔”的消息。禪宗的時間與當代人所理解的唯物的、客觀的線性時間觀不同。禪宗並不把時間看做僵化的線性的判斷事件發生秩序的超然不動的座標。禪宗的時間觀,基於萬法唯心和法性空寂的佛教基本世界觀,包含有上述物理時間觀的要素,但這僅僅是比喻的意象,是方便之說。是假借了世界未形成之前的空靈寂湛的狀態,讓人們體會那個金剛正體。換句話說,空劫之前並非完全指宇宙未分的鴻蒙混沌,而是對於澄明湛寂無分別的狀態的相似描繪。這只是一個對於金剛正體的比喻。禪宗時間觀的真實面,是變幻的相對性。所以,從宇宙生成的角度打比喻,就有“空劫以前自己”的話頭;從佛法產生流傳的歷史角度, 就有“威音那畔消息”的疑情;縮短到一期生命為參照的比喻,就是“父母未生前”的探究;更加切近學人主觀精神狀態的參究,就是“一念未生前” 的無心無念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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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包含了四個層次的超越:

一是對宇宙世界紛紜萬象的剝離超脫,顯示出世界空明,也就是對“山河大地”的存在性、堅固性、質礙性的執著的破除。

二是對佛教的歷史,實際也是對全體佛法顯現的“聖解妙見”的超越,這一點在開悟前,克勤要求學人當下消除凡聖情見,因為執著就是障礙, 就是生死。所以克勤說包括佛法知見也屬於“惡知惡解”。開悟後,克勤也強調要最終破除對於法的執著,這時運用自如,一切都是佛法,棒喝、機鋒等等才轉為妙用。

三是對自己人生的一切執著的超越,甚至說“自己尚是冤家”,也就是自己的生命全體都是障礙,父母未生前,自己在還是不在?在哪裡?自己是什麼樣子?等等這些話頭,是讓人脫離對於生命現狀的執著。如果身體沒形成、社會關係沒形成、認識和感情的執著沒有對象,那時候有什麼煩惱和執著呢?用那種狀態中的“人”來看現在這人生的種種痛苦憂傷快樂,又是什麼樣的感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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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是對於念念顯現及其執著的超越。這是最接近於學人精神狀態的超越。分分秒秒的念頭和感受,倏忽莫測的心理狀態,令人有無奈、無助、甚至陌生感,內心深處更免不了空虛和恐懼感。人們試圖把握世界和自我,試圖做命運和世界的主宰,試圖擁有永遠的穩定和榮耀。但是生命的短暫、無常,世界和器世間深淺各層次的動盪,都是無可抗拒的。心念自身具有顯現萬象的功能, 但顯現是主客觀共同的顯現,心念也是剎那變滅的。

人由於無明愚痴,對念頭的執著幾乎達到無法自拔,甚至被念頭奴役,而且對這種念念執著不自覺知。所以“一念未生”的參究,就是力圖使人從這種奴役狀態中解脫出來,達到離念、無念、無心的清淨狀態。

由此可見,空劫以前、威音那畔、父母未生前、一念不生時,這粗細不同的看來似乎是表示“時間”的概念,實際上也是表示金剛正體的某一個層面的相狀。具體來說就是清淨、寂靜、無染雜、無分別、無差別的狀態。金剛正體這樣的狀態是本來的、遍在的法性,也是心之本性。如此, 禪宗的時間觀更深層次的意義,便是展現某種狀態的工具。世界未生和一念未生是“同一性質的時間”,是“同時”。正如克勤所說,“曠劫來事只在如今,威音那邊全歸掌握”〔8〕。這就超越了現代科技和唯物時代人們通常的時間觀。描述禪宗道體的“時間”不是線性的,而是永遠的“現在”。這也就是說“萬古長空”和“一朝風月”永遠是不能分離的。或許現代人讀禪宗的障礙之一,就是我們的類似“時間”的基本概念和宇宙圖像與禪師的基本世界觀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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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就能理解最關鍵的一個問題:空劫以前自己和現在的自己。凡夫以流轉的心態觀照自身和世界萬象,只有實實在在的存在及其交錯繁複的動盪激揚,但是金剛正體本身是“湛然凝寂”,所謂“亙古亙今凝然不變。”正是由於這猶如金剛的如如不動不變異的性質,才可能穿越時間和萬象的遷變,雖全體透入卻不隨流變化。這自然可以貫穿和超越時間,也就是說從古到今乃至未來無窮時, 金剛正體都在彰顯。所以克勤要學人參透“威音王已前空劫那畔,與即今日用無異無別”〔9〕,參透後就發現“二六時中眼裡耳裡,乃至鐘鳴鼓響驢鳴犬吠無非這個消息”〔10〕,

現實生活當下的一切, 無非就是在金剛正體中的運動,參透的人就能時時與此相應。在享受變化世事的同時又能感受到如如不動的金剛正體的永恆安隱與不生不滅的清淨。這樣,所謂空劫以前的自己就和現在的自己無二無別,渾然一體。一個人在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中融入古今和永遠。

圓悟克勤禪法述要

“圓湛虛凝”,是對於道體的清淨不變以及圓滿無餘的描述。

空劫以前,世界萬象沒有顯示,沒有對待和變化,這樣的狀態,在世界形成後似乎消失了,但是其實並非如此。萬物眾生都是有限、短暫、相對的存在,這些存在從本質上看,是在空中臨時顯現,就像一朝風月在萬古長空中翩然起舞。從人的角度而言,念頭的顯示就是一朝朝風月,只要當下離念,萬古長空般的清淨心體就豁然透現。這時候主、客觀,人和我,古與今等等的差異倏然消逝。所以克勤經常引用“逐物為下,卻物為上”,意在教導學人不要追逐眼前心中種種念想所臨時顯現的種種“物”像。只有卻物,才有可能對“虛凝”的金剛正體有驚鴻一瞥。所謂“虛”, 乃是“空”的另一種說法,空卻了萬像,才能與萬像和睦相處。了悟了凝然不動的本體,才能真正認識變化的世界的本質,也就不會被紛紜世事所牽絆。所以,參悟空劫以前與如今目前的金剛正體, 從主觀上就是當下斷除一切的妄想執著,頓入無念,頓見圓湛虛凝的金剛正體。

圓悟克勤禪法述要

克勤說,本來無有一物可當情,無有一物可依倚,無有一物可住,無有一物之象,不容思議留戀。所以要“卻物”,離開一切的“物”的糾纏。這樣的人才是無念的人,這樣的人才是“不與萬法為侶”的人。這樣的人才能“萬象之中獨露身”。在克勤的開示中,處處洋溢著這樣的似乎來自“那邊”的消息。更重要的是,克勤的禪法渾然一體, 他談金剛正體就談契入之法,談契入之法也從金剛正體談。所以,金剛正體之“見”,在克勤的開示中,既是見地,又是行法。要求學人從此信入,依此信行,依此信證果,依此信度己度人。

三、無相寂滅有大功用

雖然金剛正體本質是凝然不動的,淨裸裸、赤灑灑,但並非死氣沉沉毫無生機。相反,金剛正體永遠是活潑潑頭頭顯示、物物明瞭。克勤說, “圓湛虛凝道體也,展縮殺活妙用也”〔11〕。在克勤看來,金剛正體似乎有承載萬化的作用,是為“萬化之本”。他說,

“成就一切,總只由他;破壞一切,亦只由他。”〔12〕是萬物生長存在以及毀滅的根源和依據。“天人群生至於佛祖”,都乘他的威力。他“雖無形段面目,而包括十虛,含凡育聖”〔13〕。他與萬物的關係是“唯他能轉一切物,一切物不能轉他”〔14〕。克勤進一步說,他能成就一切法,能出生一切法。一切諸佛依之出世,一切有情因他建立,六道四生以他為本。只如諸人即今在此座立,悉皆在他光中顯現。〔15〕

諸法、諸佛、眾生,包括人人現在的存在,都沒有離開“他”的作用。也就是說,“他”是一切生命和非生命世界的根本,所有一切都以“他”為根本依據,並且從未分離過。

這樣純粹從宇宙的層面來說,似乎很難把握金剛正體的大用。但是結合前文的論述,似乎可以從幾個方面理解:首先,從粗的現象來看,金剛正體作為萬物生髮、活動、滅絕的背景,像大海的波浪起起伏伏,但本質還是大海的變化。其次,從萬物的“內部”來看,所有的事物都是瞬間生生滅滅的,沒有實體和主宰。因緣的無邊交織,形成無量的現象之流。而其內外本質,都是寂滅清淨的。既然從全體宇宙的角度看如此,那麼對於世界上的眾生,其身心環境,更是如此。人的念想、感受、經歷、記憶、生命的生死等等都如此。這才是“含凡育聖”的道理。也正因此,禪宗才要人們不要執著於凡聖兩邊。

當然,從主體解脫的角度,人必須脫離有限短暫的五蘊執著,才有可能契入金剛正體。於是, 一念悟入的人會感到身心無限輕安,脫下五蘊的重擔。人的心靈如撥雲見日,頓然顯現廣大的澄明。

進而,悟入的人依此保任,在任何情境下如果念念相續念念相應,就不會受到事物和環境的挫折。克勤說,

無罪可懺而罪垢消除,無冤可解而冤家解釋。〔16〕

各種過去的業力罪障都會在當唸的無相之光中消解,由於心體的廣大綿延秘密無間未曾有絲毫的間隔,其淨化、昇華和安定的作用就呈現出來,人對於過去未來的擔憂恐怖隨之消散。體現在用功保任的人,克勤說,日常的種種念想執著, 在本心中,是“旋有旋消,如紅爐著雪相似”〔17〕。火熱的爐子上的一片雪花,瞬息消逝,在本心中, 妄念根本無法形成煩惱威脅。這樣的人,平時可以隨處安穩,如克勤所說:“心性既真,純一無雜,則四大五蘊六根六塵一切萬有,無不皆是自己放身捨命處”〔18〕。也就是說這樣的人隨時會享受真正的快樂和自由,就是“長生路上快活人”。一直到最終生命結束時,他沒有任何的牽掛和恐怖感, 獲得意生身,可以“天上人間,任意寄居”,或者融合於無邊的涅槃境。另外,悟道後的人,長時保任成熟,從真空進一步悟妙有與妙用,有無邊的智慧和方便,一切的行為自然純化,像佛菩薩一樣隨意利益啟發眾生。如克勤說,“無量珍寶,於中運出;無邊勝相,於中顯現”〔19〕。

或者,此人“可以作奇特因,可以現殊勝相,顯現一切難思議,作為無邊殊勝業”〔20〕。這樣的人已經徹底破除了一切的自私的矇蔽,他具有不執著一切的自然智慧,可以隨自己的命運而作佛法事業。他成為佛菩薩化身,成為佛法的代表,成為金剛正體的具體顯現。由於和金剛正體的徹底合一,他也具備金剛正體的種種奧妙作用。但是這樣的作用不能誤解為對待的作用,這實際是超越對待、無對待的妙用。其本質就是以種種方便顯示佛法的智慧,讓人們受益。體現在禪宗的祖師,就是圓轉自如“殺活妙用”,也就是自性本來智慧的自然流露,用於開示佛法,接引眾生脫離煩惱大海。這時的祖師,實際上已經完全是佛法的化身,金剛正體的肉身,所以他的一切語言、行為都是純淨的、利他的、充滿智慧之光的。他的呵佛罵祖,以及超乎常人理解的行為語言,都是金剛正體的顯現,都是在慈悲引導人們悟入金剛正體。克勤因此要求學人以如此的態度看待祖師的機用、公案、語錄,不能“隨語脈轉”,即不能以簡單的見解來解構。那麼參禪究竟該如何參,其中又會碰到什麼常見問題呢?

四、參禪的基本方法及常見誤區

現代知識開化,大多人都很容易瞭解佛法禪理,特別是知識分子,都很容易從佛言祖語、公案記錄中得到各自深淺不同的體會。而且也有許多人從修證經驗、文字理路等方面對禪宗提出諸多層面的闡釋。圓悟克勤當時與如張商英一類的文人士大夫上層交往頗多,既瞭解這些人的參禪弊病,也深諳久參的專業僧人的窠臼。作為宋代最傑出的、“想華絢爛”、語若懸河、且被稱為“古佛” 的一代宗師,克勤非常強調禪宗的真修實證。他的著作中,闡述了大量參禪方法,並且指出了禪人常見的許多誤區。

圓悟克勤禪法述要

參禪首先要識宗旨,即對金剛正體有正確的認識,有信心。對金剛正體的認識和信心是一體兩面的。金剛正體由於具備了前文所述的特徵, 邏輯上自然是人人當下本具,全體作用都在其中。人乃至萬物的動靜、來去、染淨都與他須臾不離,所有的作用都是金剛正體自身的展現。而且更重要的是金剛正體本身不拘泥於任何一種顯現方式,不管是煩惱、喜悅,不論是器世間還是各種生命形式,包括生死,都是與金剛正體一致不二,但任何一種形式的顯現都不能代表其全體。所以, 有限的存在,乃是無限所寄居的場所。而無限無法把自己和有限分裂開來。作為具體存在的人, 其當下的全體存在和念想的飛揚,就是體悟金剛正體的出發點。執著於存在的有限性,就難以理解無限。世人所體會到的光明、運動、喜樂等等既是金剛正體之用,也都是遮蔽無限的金剛正體的烏雲。如果執著於烏雲,就無法看到無雲晴空般的萬古長空。只有瞭解了有限中所寓居的無限,得到“那邊消息”,才可能超脫輪迴萬象的矇蔽。

在實際中,信心包含了對自心自性本來清淨的信念,對從上禪宗祖師過來人的教誨和經驗的信念,對佛法根本精神的信仰。要相信自己本來就是佛,自己的平常生活的本質就是清淨無染,自己所見、所感、所想、所懷疑的一切都是本來如如不動的。自己的所有主觀感受、思維想象都本來與金剛正體相應,不論主觀的感受如何,哪怕是對死亡,也要用這樣的信念、這樣的心態來面對。從人人當前的現實世界開始,就要培育涵養這樣的精神境界。對克勤而言,他反覆強調從五祖那裡學到的“要參涅槃堂裡禪”。也必須以這樣的心態和信念來參究古人公案,理解祖師們的良苦用心,不是私自猜測,如果日常用不上功夫,那就更談不上面對死亡的大事了。

圓悟克勤禪法述要

下手處如何?克勤說要人當下能斷除一切的情識妄想。據他說上根利智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就知道如何用功了。但是對大多數人而言,這是不可能的。那麼就去參究吧,充滿信心地參究。只要自己誠實地想盡一切辦法斷除妄想, 就會有機會一下子斷除妄想流轉。克勤只是比較概括地提到一些方法。比如,當下休歇一切妄想, 然後整個人如愚如魯,在千萬人中如入無人之境, 放下身心猶如土木、如石塊,一直到不覺不知不變動的境地,忽然達到一念不生,得到歡喜,似乎丟掉重擔,身心輕安。這樣一直保持下去。但是今天看來,這種方法似乎有令人走入禪定之境的可能, 不小心就成為“默照禪”。所以克勤主張要“絕後復甦”,正如他指導大慧宗杲,不能僅僅坐在前後際斷、一念不生的淨裸裸處,更要重新在紛繁的生活境遇中透過、透出,再進一步引發度人的妙用。

另一種方法就是,隨時隨地參究,所謂“日用中參去,萬境萬緣,皆為自己入路”。

看看“心心念念,是個什麼”。參透這一切的顯現的清淨本質到底如何。親見後就會處處自在。這種方法更加自如,更加靈活和生活化。猶如近代虛雲老和尚所謂的參究“吃飯是誰,睡覺是誰,走路是誰”等等。這實際把禪宗本身的根本精神拉近了人生的現實,使人對禪更有親切感。克勤常常引用古德的話說,“心隨萬境轉,轉處實能幽”,日用隨緣的體究,看似鬆散,但實際是松和緊、靜和動的對立統一,實際上要人在動靜、喜憂、清明與混沌、高尚與卑劣等人人都經歷的對立狀態中培養一種超然的品質和素養,起碼達到相似相續的平穩的心理基調,這樣有朝一日就可能與如如之體相應。這也是一種真正的類似一行三昧的行持法,符合大乘佛法。其中強調覺照持續的活生生的觀察智慧,而不是四禪八定。同時擺脫了鑽入牛角尖的參某個具體的話頭。參話頭太集中心神,易走入禪定,並容易產生各種心理壓抑反彈後的暴烈焦躁等情緒。這一點很值得關注,後來克勤的弟子大慧宗杲過分強調參話頭,而參話頭的缺點就是墮入意識情想的誤區。再往後代,參話頭似乎成為唯一的參禪法,一直到禪淨雙修的參“唸佛是誰”。禪門宗風就逐漸淹沒了。就話頭禪的歷史看,宗杲雖然強調參話頭,但並沒有限制話頭的種類、優劣、多少。像克勤和宗杲以及其他許多的宗師,都是參究過多種不同的話頭。①


圓悟克勤禪法述要


第三種方法就是通過返照的方法斷除妄想, “直向五蘊身田,迴光返照”,刻刻體會從未間斷、在六根門頭湛湛純純、又與日常人身作用不相離的本源。克勤說,古人揚眉瞬目、行棒行喝、微妙言句以及種種方便,無不是叫人如此悟入。對這個方法,克勤曾多次引用永嘉玄覺的話:不離當處常湛然。從禪宗本身來講,“無位真人”在人人的六根門頭時時處處放光動地,從未有間斷,日常的顯現也是其妙用。

但是由於人的意識一般習性只是抓住零零散散的片段內容,只圍繞於意識臨時攝取的對象(即“心所”),在其強力吸引下運作,幾乎無暇返回心本身的自體。這樣的心是“妄心”,全體投入於對象中隨之運行,被動地膠著生澀,變化不息,在主體就感受到思想和感情的痛苦不自由。之所以稱為“妄”是因為它不能自由, 象個盲目的人在光明和黑暗中的盲動,但對他來說光明和黑暗都是黑暗;或者像一個浮萍在激流中游移,象飛花在狂風中飄舞。所以“妄”是指心的盲目、莽撞,象猴子一樣狂亂,象醉漢一樣踉蹌的狀態。一個人醉了,清醒過來後還是那個人。心受無明主宰妄動不停,但明心之後,還是那個心。所以,如果把“妄心”單獨看做某個東西刻意排斥,而另外去尋尋覓覓找那個“真心”,等於把真心和妄心割裂開來,等於把醉漢和清明的他視為兩個不相干的人。這是克勤第三種參禪方法容易引起誤解的地方。真心和妄心本是一心,心的妄動從清淨面看也是清淨的,所謂“一真一切真”。克勤所謂的迴光返照,是智慧的刻刻覺醒,是要人設法不與心所黏著的對象糾纏不休,讓心回覆到本身的清淨。返照心源就是這樣的方便法門,“返照”的逆向運動,最起碼使人從當下曈曈往來的紛亂中抽身撤離。
但是如果固定地認為“心源”是個具體的象一團光、一個亮點、一團雲霧、一片空曠等的東西或現象,必然陷入另外一個誤區,就是把心“異化”為特定的狀態和對象,如果認定這就是開悟,那就更難以自拔了。有人如果朝腦門後、朝心臟間或身體黑洞洞的空間裡苦苦追尋, 那不是克勤所說的參究。克勤自己也曾上過“昭昭靈靈”的似乎有個身心“主宰”的當!克勤說千萬不能有一絲一毫“做主宰”,主宰就是“我執”。另外,有人看見“揚眉瞬目”這樣的動作演示,就東施效顰,也亂來應對,或認為這動作中有個莫名其妙的“東西”就是禪宗的“心源本體”,那樣的愚蠢幾乎是無可救藥的。這就是“光影”,或者說把丫鬟錯認為小姐。無怪乎克勤經過多年才徹悟“頻呼小玉(這丫鬟)原無事,只要檀郎認得聲” 的奧妙。

克勤個人的方法是參究公案。參究公案的方法,也許只有親自實踐的人才知其中艱難和甘苦。克勤只是從反面去說什麼不是禪。他以自己的經歷說了許多誤區。一部《碧巖錄》,似乎竭力在說什麼,但大多是採用了迂迴的說法,否定的說法, 力圖顯示那無法言傳的金剛正體的消息。

參禪最常見的誤區就是意識穿鑿。到克勤時代,禪宗十分發達,各種語錄公案流行,棒喝機用也盛行,參禪人像打謎語一樣。猜測、解釋公案成了習慣。很多人多年陷在自己的理解中,如果稍有對應,就誤以為開悟了。這樣無窮的猜想,反而是阻礙人們體會禪宗的弊病。克勤一再告訴學人,這樣的猜測是沒用的。首先,這樣的猜測,並非在參禪,因為禪宗是要人見到金剛正體,要反觀自心,消除妄想的牽制。其次,這更不是禪宗祖師的本意。克勤強調,像臨濟、德山禪師用棒喝的行為,是屬於全體大用的接引人的技術。祖師有無窮的用意,是根據學人當時的參究狀態所施展的巧妙方法。這需要祖師的觀機逗教的差別智, 既是方便又是究竟的辦法。其效果在於達到當下徹底消滅禪人的所有情識流動和一切關於法的執著,成功的機用能達到讓人頓悟本來的效果。由此可以看出克勤對於禪宗道統的神聖性和有效性的維護。所有的模仿、造作、裝腔作勢的假禪宗, 都是貽害無窮的。所以,學人要誠實面對自己,要退、損、休歇一切造作的企圖。


圓悟克勤禪法述要


一旦有所體悟,需要長時間的保任涵養。克勤最喜歡舉高僧大德用功的刻苦精神,比如長慶二十年坐破七個蒲團,趙州十二時中無雜用心處等例證。他自己也是經過十年才透徹開悟的。

克勤強調最多的,是參禪人初悟後的長期保任。這種保任是平等、一味、自由的,刻刻與金剛正體相應。

萬事順其自然,面對一切心平如水,世間一切名利不幹懷。似乎象盲人、聾人、啞人。但內心刻刻清淨澄明。特別重要的,克勤強調難以治療的病有兩個:一個是放不下玄妙的見解,他說此病最難治。關鍵在於那些對禪有初步體悟的人往往對於公案、經典知識、甚至對於神通妙用產生執著。真開悟後如果還是放不下解析公案的習慣,心中就會隨著玄妙見解的主宰而產生驕傲、產生更多的渴求,產生許多辨別是非分判高下的意願。這些,對於參禪有見地的人來說,絕對是難以割捨、難以覺察的執著誤區。反過來說,呵佛罵祖,反覆勘驗的公案,針對這些人就有了很關鍵的意義。另一個毛病就是執著於清淨的經驗之中,雖然克勤強調長期的保任,但千萬不要誤解為死死地堅守和保持“淨裸裸”的狀態。由於這樣的狀態很舒服、很誘人,依據這種狀態也可以順暢的解釋和理解許多禪宗公案機鋒,所以學人很難自拔,往往不經意間陷於其中多年不能脫身。克勤主張學人應該知道有“向上事”,有“全提”和“大機大用”的事情。即使學人達到山河大地、行住坐臥、一切境遇如如不動、光明安樂綿延不絕,但還需知道這是保不住的,必須設法重新面對一切差別萬象的本然,
必須由清淨寂滅的“一”再自由無礙地回到充滿矛盾的“二”的現象世界,徹底達到“不二”的境地。平凡中顯示超拔,超拔中不失去平凡本色。這樣才會磨練出度化眾生的差別智慧,自己的生命也成為佛法的活的代表和化身,一舉一動都洋溢著自心佛性的光輝。這才可以“出世為人”,自覺覺他,覺行圓滿。

感恩轉發,功德無量!

【註解】

① 但是宗杲之後,五家宗風不再各自進一步發展,不僅參話頭禪掩蓋了其他所有的禪風,而且話頭禪本身也越來越狹隘。其中的表現就是話頭的種類越來越少,後來的宗師們基本都是參話頭而開悟的,所以往往根據自己的用功經驗指導學人。其中最大的問題是強調和誇大個體參過的個別公案、話頭的奧妙和意義。比如大慧宗杲的弟子無門慧開,就是參趙州“狗子有佛性也無” 這則公案而開悟,然後他自己就特別突出強調這則公案的奇妙作用。在《無門關》中,他首推此則公案。在他本人的開示中,也強調這則公案的殊勝,並根據自己參究的經驗把這個公案推薦給學人。將自己久參並藉以開悟的公案之作用誇大並普遍化在後來並不少見。比如元代高峰禪師以後就有人竭力強調“無夢無醒時主人翁在哪裡”這個公案,認為這是最好的、最易引人開悟的、甚至是包含一切佛法奧妙的公案。(參見《宗範》捲上)這是禪宗衰落的明顯表現。所以日本的道元禪師稱讚克勤為“古佛”,而對大慧宗杲大加貶斥,其中不乏贊克勤禪法靈活、純正,貶宗杲令禪宗狹隘化的意思(參見日本道元《正法眼藏》)。

【參考文獻】

〔1〕圓悟佛果禪師語錄[A].卷第十二,大正藏[C].47冊,768.2~768.3.

〔2〕〔3〕圓悟佛果禪師語錄[A].第十三,大正藏[C].47冊,775.1.

〔4〕佛果克勤禪師心要[A].卷一, 卍續藏69冊, no. 1357, 458,b17-c1.

〔5〕圓悟佛果禪師語錄[A].卷第十二,大正藏[C].47冊,768.2.

〔6〕佛果克勤禪師心要[A].卷四,卍續藏[C].69冊, 1357, 490, b20-22 .

〔7〕佛果克勤禪師心要[A].卷二,卍續藏[C].69冊, 1357, 472, b6-9.

〔8〕圓悟佛果禪師語錄[A].卷第四,大正藏[C].47冊,728.3.

〔9〕佛果克勤禪師心要[A].卷三, 卍續藏[C].69冊,476, b3-4 .

〔10〕圓悟佛果禪師語錄[A].卷第十二, 大正藏[C].47冊,768.1.

〔11〕圓悟佛果禪師語錄[A].卷第十五, 大正藏[C].47冊,780.3.

〔12〕〔13〕〔14〕圓悟佛果禪師語錄[A].卷第十五,大正藏[C].47冊,783.1.

〔15〕圓悟佛果禪師語錄[A].卷第八,大正藏[C].47冊,750.2.

〔16〕圓悟佛果禪師語錄[A].卷第十,大正藏[C].47冊,758.2.

〔17〕佛果克勤禪師心要[A].卷二,卍續藏[C].69冊, 471, a23-24 .

〔18〕佛果克勤禪師心要[A].卷二,卍續藏[C].69冊, 471, b4-6.

〔19〕佛果克勤禪師心要[A].卷三, 卍續藏[C].69冊,482, c24 .

〔20〕圓悟佛果禪師語錄[A].卷第十,大正藏[C].47冊,75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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