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磕唐詩三百首【3】李白《下終南山》道盡中年男人最大痛苦

繼續死磕《唐詩三百首》,今天讀第三首李白的《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

我們集中談談三個問題:

1.為什麼說這首詩“盡是眼前真景,但人苦會不得、寫不出”?

2.什麼樣的愁讓李白喝醉了都忘不掉?

3.李白到底是不是塊當官料?

死磕唐詩三百首【3】李白《下終南山》道盡中年男人最大痛苦

1.為什麼說這首詩“盡是眼前真景,但人苦會不得、寫不出”?

《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

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

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

相攜及田家,童稚開荊扉。

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

歡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揮。

長歌吟松風,曲盡河星稀。

我醉君復樂,陶然共忘機。

這首詩標題很關鍵。

“終南山”在什麼地方?秦嶺中央有一座山,這座山恰好在長安城的正南方向,而長安城向南方區,是一片平原,這個平原剛好到這座山終止,所以叫“終南山”。終南山在唐代名氣很大,氣候宜人,離長安城不遠,很多有名的隱士居住於此。

題目中的斛斯山人(斛斯是複姓。)就是其中之一。

“過斛斯山人宿”,注意,這裡的“過”字是“到”的意思,就是到斛斯山人那裡去投宿,說明這首詩寫的就是黃昏時候的事情了。

“置酒”,即喝酒。

標題中李白直截了當的給出了時間(黃昏時刻)、地點(終南山)、人物(斛斯山人)、事件(喝酒)。

死磕唐詩三百首【3】李白《下終南山》道盡中年男人最大痛苦

整首詩平鋪直敘,並沒有什麼難懂的字句,倒像是口語。

大概意思是說:

傍晚從終南山上下來,山月一直跟隨著我歸來。
回頭看看山間小路,山林蒼蒼茫茫一片青翠。
斛斯山人大概知道我要來,早在路途中等我,兩人攙扶著回家,孩童急忙出來打開柴門。
走進竹林中的幽深小徑,樹枝上下垂的藤蔓拂著行人衣裳。
歡言笑談得到放鬆休息,暢飲美酒賓主頻頻舉杯。
放聲高歌風入松的曲調,一曲唱罷已是星光稀微。
我喝醉酒主人非常高興,歡欣愉悅忘了世俗奸詐心機。

又有清風明月同行,又有美酒良朋相伴,整首詩很是悠閒。但是詩評集《網師園唐詩箋》中評價這首詩:盡是眼前真景,但人苦會不得、寫不出。

不禁要問,哪來的傷心?

奧妙就藏在最後一句話裡,“我醉君復樂,陶然共忘機”。

忘機,出自《莊子》的一個典故。《莊子·天地》中記載,孔子的學生子貢到楚國遊歷,見一老丈抱著水桶從井邊提水,來回吃力地澆灌菜園,便建議他試試“鑿木為機”用機器代替人力。但老丈反而變了臉色嘲笑子貢:

“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

意思是:你說的那個東西我不是不知道,但我羞於用它。因為用機械的人必定投機取巧,而投機取巧的人必定產生機心。

所以,古人就把人世間的“城府”,叫做“機心”。

死磕唐詩三百首【3】李白《下終南山》道盡中年男人最大痛苦

李白在詩的結尾說:“斛斯,我和你一起唱了一夜的歌,喝了一夜的酒,我都已經醉了,真是痛快,好像丟掉了一切城府心機,把人世間的那些爾虞我詐、紛紛擾擾都忘掉了!”

“共忘機”,是真的忘機了嗎?還是自己不再計較了?分明就是忘不掉!

李白把“我醉君復樂,陶然共忘機”放在最後,讓前面的一切美好和愜意在詩歌結束的時候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翻轉。讀完最後一句,我們再回過頭去看看這首詩,就會有另一番意境。

李白為什麼要去終南山?而且臨走的時候還要頻頻回頭、萬般不捨?不正是因為在現實生活中有許多不如意,想要在這座道教名山中得到清淨,得到解脫嗎?

“卻顧所來徑”難道只是看看背後的山路嗎?恐怕回顧的還有他自己傳奇、壯闊卻又坎坷奇崛的一生吧。他似乎要給自己做個總結:雖無遺憾,卻有萬般不捨。

“歡言得所憩”四句是否讓大家聯想到借酒消愁?心中遇到煩心之事,把酒消愁,引吭高歌,而這不就是李白自己說的“借酒消愁愁更愁”嗎?

再者,李白的詩歌都是大開大合,屬於的典型外放形、霸氣側漏形,而這首詩中的李白好像變了一個人,情緒在收,意向在收,彷彿情感也在隱藏,留下餘韻只有消極!這種消極不知道他對面坐的斛斯山人是否真的能懂?

2.什麼樣的愁讓李白喝醉了都忘不掉?

李白一生中曾兩入長安。

第一次是在公元730年,李白30歲。然而卻是乘興而來,掃興而歸——帶著滿腔豪情與熱血,準備在長安建功立業,卻無人賞識,無人提攜,飽嘗了人情世態冷暖,他憤然離開長安。

第二次是在公元742年,李白42歲。這次入長安情況完全不同,是天子親自召他入京。他又一次懷著滿腔豪情和熱血進了京城,準備大幹一番事業。剛入長安,他為皇帝擬詔書,陪皇帝觀美景,給貴妃賦詩詞,這一切都讓李白產生了“我的時代到來了”的錯覺。然而越往後他越明白,自己不過是唐玄宗身邊的一個“花瓶”罷了,而且即便做個“花瓶”也要忍受讒言中傷。

死磕唐詩三百首【3】李白《下終南山》道盡中年男人最大痛苦

《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就是李白二入長安的末期寫的,是他這一時期生活和思想的一個側面的反映。

人最大的苦悶和痛苦莫過於理想的破滅。李白的理想是什麼?寫詩嗎?這是他的副業,或者說是實現理想的一塊敲門磚罷了。

李白有一個老師叫趙蕤,這個一個野心家,最著名的一本書叫做《長短經》,這本書用全局的視角、辯證的邏輯論述了歷史興亡、權變謀略、舉薦賢能、人間善惡,是一部有點類似於《戰國策》的書籍。

作為學生,李白也研讀過。而且,在老師的影響下,還立下了“奮其智能,願為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的遠大志向。所以,李白的理想不僅僅是做官,而且是要做一個能夠“致君堯舜上”的千古名臣!

然而兩次入長安的經歷,讓他看清了現實,也把他的夢想擊的粉碎

。第一次李白離開長安才30多歲,多少抱有賭氣的心態,以及年輕人的狂妄,他堅信他的理想不是不能實現,而是尚需假以時日。而第二次,李白離開長安的時候已經快50歲了。人到中年的他心裡很清楚,這一次怕是真的沒有機會了!

成年人的痛苦,能用酒解決,就不浪費眼淚。所以,他苦悶,他酗酒,希望能用杜康麻醉這一切,可卻總是越喝越清醒,越醉心越痛。特別是這種和很多人在一起喝酒的時候,喧鬧中的孤獨更是痛徹心扉!

3.李白到底是不是塊當官料?

我個人的觀點很明確,李白真的不適合當官!

但是,最不這麼認為的就是李白了。在他看來,會寫詩,就能當官,會寫好詩,就一定能當好官!(這可能是古代多數文人的邏輯。)

所以,“斗酒詩百篇”的李白堅定地認為,自己一定是塊當官的料!只要有朝一日得遇良君,讓我身居要職,大權在握,治國平天下簡直易如反掌。

但是,事實真不是那樣。寫詩是一門技術,做官也是一門技術。就如同一個觀眾,你可以在臺下評頭品足,說這個角色唱得好,那個角色唱得不好。但要讓你上臺試試,可能一句都唱不來。

死磕唐詩三百首【3】李白《下終南山》道盡中年男人最大痛苦

而且,李白有些性格的確不太適合當官:

第一,過於理想化。

李白骨子裡都充滿了浪漫主義色彩,然而現實生活並不會如他所願。寫詩可以說“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也可以說“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但要當官,則必須腳踏實地,既要考慮到各方面的問題,也要處理好各方面的關係。上下左右的利益和反應,都得顧及。

第二,放縱和散漫。一見到酒,比見到親爹還親。得意喝失意也喝;有錢喝沒錢也喝;寫詩喝不寫也喝。不僅“長安市上酒家眠”,而且還“天子呼來不上船”。

第三,脫離群眾。還記得那首“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嗎?剛剛得到皇帝詔令就“仰天大笑”,還說自己不是“蓬蒿人”,比普通百姓高出一等,官都還沒有當,就已經脫離了百姓。這一點,他跟杜甫有很大區別。

中年李白最大的悲哀,就在於明明不能當官,卻非要拼死追求當官,硬是把自己拖入一個痛苦的漩渦。這也是很多中年男人的痛苦,懷揣夢想沒有錯,錯的是懷揣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

其實,人生就是如此,這方面行,不等於那方面行。幹自己能行的事,才是真正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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