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樂軍
《芙蓉女兒誄》是寶玉寫給晴雯的祭文，晴雯是寶玉房間裡的一個貼身丫頭，她與襲人、麝月共同服侍寶玉的衣食住行。晴雯又是位言談舉止極有個性的女孩，她與襲人、紫娟、鴛鴦等丫鬟一起服侍過賈母，賈母因“眾多丫頭裡模樣、爽利、言談、針線等都不及她”，就將她給了寶玉使喚。她服侍寶玉五年零八個月，不僅與寶玉朝夕相處，親密無間，而且在精神方面兩人也有一種不言而喻的契合。她雖然身份下賤，卻要求人格尊嚴，不甘供人驅遣，這與寶玉追求自由、反對奴性的心境一致，因而，寶玉對晴雯也很珍視尊重，彼此抱著一片痴心，進行著純潔的精神戀愛。晴雯死後，寶玉非常難過，於是，作了一篇祭文──《芙蓉女兒誄》悼念她。細細品讀一千多字的祭文，我們會發現，這不單單是哀悼晴雯的，而是借晴雯的死亡做導火索，哀婉所有的青春生命，是整個青春的一部大哀悼。
晴雯是怎麼死的？是抄檢大觀園時王夫人找了個“女兒癆”的罪名，將病中的她驅逐冤屈死的。事件因傻大姐無意中撿到一個五彩繡香囊而起。
傻大姐是賈母房間裡專做粗活的一個丫頭，年方十四五歲，因生得體肥面闊，兩隻大腳，做粗活爽利簡捷，且心性愚頑，一無知識，出言可以發笑，賈母喜歡，便起名“傻大姐”。傻大姐平日無事時，也常到大觀園裡去玩耍。這天，她從假山後面石頭上撿到一個五彩繡香囊，上面繡得不是山水，也不是花鳥等物，一面卻是兩個人，赤條條相抱，一面是幾個字。這痴丫頭不知道那是一件男女情趣用品，心下打量：“敢是妖精打架？不就是兩口子打架呢！”一面傻傻地左右猜解，一面笑嘻嘻地拿去給賈母看。正走著，恰巧被邢夫人撞見。“只見那邢夫人接來一看，嚇得連忙死緊攥住。”心想，此種色情的東西，竟然出現在一群小孩子居住的大觀園裡，這還了得！邢夫人趕緊收了，塞入袖裡，並囑咐傻大姐：“快別告訴人，這不是好東西，連你也要打死的呢。”
且說這邢夫人本性愚弱木納，平日裡就對潑辣能幹的兒媳婦王熙鳳不滿，她從傻大姐那裡截得五彩繡香囊後，一下認定是王熙鳳所用，並決定利用這個“玩藝兒”對鳳姐進行報復羞辱，讓這個對自己不夠尊重的兒媳和她的姑媽王夫人出出“洋相”。於是，她既不把繡香囊銷燬，也不與兒媳王熙鳳說，而是將其封好派一個婆子王善保家的，送給了賈政的老婆王夫人。話說回來，如若這“愛巴物”真是王熙鳳的倒還好了，可王夫人親自登門核實後不是她的，因此就引起了“惑奸饞抄檢大觀園”的軒然大波。
這王善保家的，本是邢夫人的陪房丫鬟，只因平日裡到大觀園來，那些丫頭們不大趨奉她，心裡很不自在，特別是晴雯又心性孤傲，口角爽利，無意中更是得罪了她。繡香囊事件，讓她得了把柄，找到了機會，恰巧又被王夫人委託，與周瑞家的、吳興家的、來旺家的、來喜家的一起抄檢大觀園，小人得志，一時有權，便大大地發揮了一把。
她先是在王夫人面前告了晴雯一狀。道：“別的還罷了，太太不知，頭一個是寶玉屋裡的晴雯那丫頭，仗著她的模樣兒比別人標誌些，又生了一張巧嘴，天天打扮的像個西施樣子，在人跟前能說慣道，抓尖要強，妖妖調調，大不成體統。”這話，正戳到王夫人的痛處，她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寶貝兒子被園子裡的丫頭勾引壞了。
早先就發生過“金釧兒事件”。小說第三十回中寫到：那天王夫人正在房間裡午睡，丫鬟金釧兒坐在旁邊給她捶腿，這時寶玉溜進房來，與金釧兒說鬧，要討她到自己屋裡去。明明是寶玉招惹金釧，可她不分青紅皂白，翻身起來照著金釧兒臉上就是一個嘴巴子，指著罵道：“下作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們教壞了！”金釧的命運是被攆出去，投井自殺了。
今天，經王善保家的添油加醋的煽動，王夫人便認為晴雯是狐狸精，勾引寶玉，並立即命人讓她來見。可憐晴雯正趕上這幾日身上不自在，又睡午覺才起來，並沒十分妝飾。王夫人一見她釵嚲鬢松，衫垂帶褪，大有春睡捧心之態，便冷笑到：“好個美人兒，真像個‘病西施’了。你天天作這輕狂樣兒給誰看！你乾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著你，自然明兒揭你的皮!”這下晴雯完了，下場自然和金釧兒一樣。
其實，誣告陷害晴雯的不只是王善保家的。晴雯因姿色超過怡紅院裡的諸丫鬟，平日裡寶玉又對她珍視尊重，特別是賈母早就有意將其安排給寶玉為妾，這必然引起其他人的嫉妒和恐慌，早有人在王夫人身邊玩弄口舌，打了“小報告”。
小說第三十四回中，寶玉因 “汗巾子”之事捱了打，當王夫人單獨把寶玉身邊的丫頭襲人叫到跟前打聽情況時，儘管早已得知金釧兒的事是賈環在老爺跟前下得火，但襲人卻一口咬定沒聽說賈環誣告的事，並強調“只聽說為二爺覇佔著戲子”。注意，襲人此時給寶玉定性為“覇佔”，且不只是“覇佔”，用的表示持續性地“覇佔著”一詞。隨即，進一步說道:“論理，我們二爺也該老爺教訓兩頓，若老爺再不管，將來不知做出什麼事情來呢。”王夫人一聞此言，便合掌念聲“阿彌陀佛”，由不得趕著襲人叫了聲：“我的兒，虧了你也明白……”善於察顏觀色的襲人，又說：“我也沒什麼別的說，我只想討太太一個示下，怎麼變個法兒，以後竟還叫二爺搬出園外來住，就好了。”“如今二爺也大了，裡頭姑娘們也大了，況且林姑娘寶姑娘又是兩姨姑表姊妹，雖說是姊妹們，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處，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懸心......”王夫人聽了這話，當即“如雷轟電掣一般……”。
襲人這番深思熟慮的諫言，不僅進一步鞏固了首席大丫頭的地位，贏得了遠超其他丫頭的薪水俸祿，而且把王夫人對賈環的懷疑，迅速轉移到對兒子寶玉的擔憂上，果斷地在王夫人內心紮下了一根“清寶玉側”的刺。可嘆，這個吃齋唸佛的糊塗夫人，只看了表面，不瞭解實質，其實真正跟寶玉上過床的，恰恰是這個她認為最放心的襲人呢！
抄檢大觀園的結果是，寶玉房間裡的晴雯、四兒、芳官，迎春房間裡的司棋，惜春房間裡的入畫，以及那十幾個唱戲的女孩子被逐；寶釵為避嫌藉口母親生病搬出了園子；不日迎春也被賈赦許了人家，又帶了四個丫頭走了。姑娘之中，最有個性、最精明幹練的三丫頭探春傷心之極，而又無力反抗，流著淚說：“你們別忙，自然你們抄的日子有呢！”“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來殺，一時是殺不死的。這可是古人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呢！”探春的話既是對正統勢力壓制青春的反叛，似乎也對後來賈府的被抄家作了暗示。
大觀園，曾是寶玉和他的姐妹們的美麗王國，在這個青春王國裡，他們相約結社、賞花、聯詩，他們充分釋放自己的聰明和才華。黛玉葬花、寶釵撲蝶、湘雲醉酒、寶玉祝壽、香菱學詩、妙玉送梅……少男少女們彼此關心，他們遠離塵世，在這個暫時的青春王國裡，盡情歌唱青春，享受青春。然而，因為大觀園的抄檢，一個個女孩兒的無辜被逐，讓這個充滿了歡聲笑語的青春王國，變得落寞寂寥，最終土崩瓦解。看到大觀園變成這等悽慘的模樣，寶玉萬箭穿心，痛楚無比。
晴雯被逐後，住到他的姑舅哥哥吳貴家裡。吳貴這個人老實膽小，但娶了個媳婦卻伶俐，又有幾分姿色，整天家打扮得妖妖調調招惹男人，哪裡有心思照管晴雯。寶玉瞞著眾人，買通了婆子去探視。晴雯感動不已，已經病入膏肓的她與寶玉交換了貼身內衣，並將自己手上兩根蔥管一般的指甲齊根咬下，交給寶玉藏好，道：“你去吧，今日這一來，我就是死了，也不枉擔了虛名。”當晚，寶玉就在夢中感知到晴雯抱屈離開了人世。
寶玉房間裡的事，甚至他與四兒同年同月同日生，“可做夫妻”這種很私密的玩笑話兒，王夫人也掌握的一清二楚，這讓寶玉認識到，自己身邊出了奸細。晴雯死後，他把襲人、麝月、秋紋支開，向兩個小丫頭打聽晴雯去世的情況，其中一個聰明伶俐的哄他說，晴雯不是死，是玉皇爺命她去做專管芙蓉花的花神了。寶玉深信不疑，去悲生喜，料定“她那樣的人必有一番事業”。於是，忙完賈政安排的各種應酬後，用晴雯素日所喜之冰鮫縠一幅，楷字寫成了《芙蓉女兒誄》，前序後歌，並備了四樣晴雯所喜之物，以群花之蕊，冰鮫之縠，沁芳之泉，楓露之茗，於黃昏人靜之時，命小丫頭捧到芙蓉花前祭拜。
寶玉在芙蓉花前行完禮後，將誄文掛於芙蓉枝上，流著淚唸誦。誄文寫了晴雯的身世：“迄今凡十有六載，其先之鄉籍姓氏，湮淪而莫能考者久矣。”年齡十六歲，家鄉籍貫、真實姓名，都無從考證了，說明晴雯是個苦孩子，可能從小就被賣來賣去，沒人能說清她的姓名和家鄉地址。追憶了他們在一起的美好時光：“於衾枕櫛沐之間，棲息宴遊之夕，親暱狎褻，相與共處。”他們從小在一起，蓋一床被子，枕一個枕頭，相互梳頭，甚至在一起洗澡，耳鬢斯磨，親密無間。讚美了晴雯的氣質和容貌：“其為質則金玉不足喻其貴，其為體則冰雪不足喻其潔，其為神則星日不足喻其精，其為貌則花月不足喻其色。”你的品質，黃金美玉都難以比喻其高貴；你的心地，晶冰白雪都難以比喻其純潔；你的神采，明星朗日都難以比喻其精韻；你的容貌，春花秋月都難以比喻其嬌美。痛斥了那些背後小人卑鄙無恥暗中傷人的可惡：“鳩鴆惡其高，鷹鷙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茝蘭竟被芟蒩！”“諑謠謑詬，出自屏帷。”因為你太高傲了，太不同了，別人就厭惡你；你是一隻高飛的雄鷹，卻遭受了網子的阻擋；因為你太香了，而野草是臭的，他們就會嫉妒你；你明明是最美最香的蘭花，竟然被剪除了！更可怕的是，這些謠言陷害都出自於屏風的後面，來自於身邊的人。控訴了當權者對青春生命的摧殘：“花原自怯，豈奈狂飆？柳本多愁，何禁驟雨?”花本來就這麼柔弱，怎能忍受住狂暴的風；柳樹本來就這麼纖細多愁，怎麼能經受得了驟雨! 甚至發出了奮力抗爭的怒吼：“毀詖奴之口，討豈從寬？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對那些造謠陷害別人的人，難到還能寬容他們嗎？你們這些害死晴雯的兇悍婦人們，你們的心為什麼這麼狠，對你們的憤怒，到現在我都無法釋懷。誄文感嘆了世事變幻的無奈和純潔女子離去的心酸：“仙雲既散，芳趾難尋。洲迷聚窟，何來卻死之香？海失靈槎，不獲回生之藥。眉黛煙青，昨猶我畫；指環玉冷，今倩誰溫？”。你像一位仙人，站在一片雲彩之上，一會就不見了，無法尋覓你的足跡；我想到聚窟洲裡去找返魂香，讓你活過來，可是霧太大，我找不到；我想到海上去找回生藥，讓你復生，可是沒有船，我無法得到；你的眉毛那麼整齊漂亮，昨天還是我親手為你描畫，可是現在你手上戴的指環已經冷了，又有誰去把它溫暖！……整篇誄文，情深意切，盡情宣洩了寶玉的哀痛。他懷念晴雯，上天入地以求索，用美麗的神話來慰藉自己，深深祝願“花神”在“天國”生生不息。
芙蓉花，本是林黛玉在寶玉生日那天，喝酒行令抽籤時所得的一根籤，簽上畫著一枝芙蓉，題字“風露清荷”。芙蓉花，淨美芳豔，清麗高潔，象徵黛玉的前身就是靈河畔的一株仙草，超凡脫塵。晴雯風流靈巧，心志兩潔，與林黛玉最為相近，歷來有“晴為黛影”之說。當寶玉唸完誄文欲離去時，一個人從山石之後芙蓉花裡走出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黛玉。
黛玉滿面含笑，口內說道：“好新奇的祭文！可與《曹娥碑》並傳了。”這種讚美只有黛玉能做得到，因為在大人眼裡，寶玉這樣做都會覺得有點怪，死了個丫頭，一個人在那裡喃喃自語，哽哽咽咽，是不是有點神經病？作為大家公子，至少不夠成熟，正如賈政認為這個孩子是不成材的，不想著做官考試。而只有黛玉，她才有這種超現實的、與寶玉心有靈犀的讚美與欣賞。因此，如果說晴雯的死亡是一個肉體上的死亡，那麼黛玉的出現就是一個魂魄的出現。
寶玉笑答道：“我想著，世上這些祭文，都過於熟爛了，所以改個新樣。原不過是我一時的玩意兒，誰知被你聽見了。有什麼大使不得的，何不改削改削?”黛玉道：“長篇大論，不知說的是什麼，只聽見中間兩句，什麼‘紅綃帳裡，公子情深；黃土隴中，女兒命薄’，這一聯意思卻好，只是‘紅綃帳裡’未免俗濫些。放著現成的真事為什麼不用？”寶玉忙問：“什麼現成的真事？” 黛玉笑道：“咱們如今都系霞彩紗糊的窗格，何不說‘茜紗窗下，公子無緣呢？”黛玉希望更具體、更現實，她希望這首青春的輓歌更接近“他們”。寶玉聽了覺得好極了，自我感慨到：“可知天下古今現成的好景好事盡多，只是我們愚人想不出來罷了。”又一想，這一改好是好，可主體變了。寶玉說道：“雖然這一改新妙之極，卻是你在這裡住著還可以，我實不敢當。”黛玉笑道：“何妨，我的窗即為你之窗，何必如此分晰，也太生疏了。”既然如此，寶玉就說道：“如今我索性將‘公子’、‘女兒’改去，竟算是你誄她的倒妙。”於是，寶玉就將原句改為“茜紗窗下，小姐多情；黃土隴中，丫鬟薄命”。可是黛玉不同意，說道：“她又不是我的丫頭，何用此話。況且‘小姐’、‘丫鬟’，亦不典雅。”寶玉接著說：“我又有了，這一改可極妥當了。莫若說‘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隴中，卿何薄命！’”黛玉聽了，陡然變色，心中雖有無限的狐疑，外面卻不肯露出，反連忙含笑點頭稱妙，說：“果然改得好。再不必亂改了，快去幹正經事罷……”
改來改去，黛玉突然發現，哀輓的不是晴雯而是她自己。“茜紗窗下，我本無緣”，有點像禪宗裡的語錄，有點像神廟裡抽出的東西。“茜紗”當然是黛玉，“我”當然是寶玉，他們兩人都是從天上仙界來的，他們自然有一種領悟禪機的能力。黛玉突然懂了，眼淚還完了，自己該走了。她和寶玉情這麼深，從小睡一個枕頭，一起玩耍，一起長大，可是沒有緣，他們只有天上的仙緣，但是沒有人間的緣份。因此，“陡然變色”，內心掀起巨浪，冥冥中感到自己很快將要離世。不久，當從傻大姐那裡得知賈母、王熙鳳等人，使用“掉包計”迫使寶玉娶了薛寶釵後，如雷轟頂，惟求速死。
大觀園裡的女孩，唯獨林黛玉沒有染塵，將自己的青春埋葬在這個美麗的青春王國裡，留下了“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冷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的千古絕唱。黛玉，是寶玉在現世中唯一的知己，他們有著前世的情緣。黛玉沒了，寶玉活著也就失去了意義，所以寶玉最後就去做了和尚，這是後話。
仔細閱讀品賞就會感到，作者曹雪芹是在藉著文學的修改，一步步還原放大大觀園裡共同的青春。從公子──女兒，到小姐──丫鬟，最後到“我”跟“卿”。卿這個字很重要，本身很中性，可用在女性身上，也可用在男性身上，原為夫妻間的愛稱，後來泛用為對人親暱的稱呼，指所有親近過的人。有一點平等，有一點疼愛，有一點私密的牽掛。卿既是指黛玉，也是指晴雯、司棋、入畫、芳官，指大觀園裡所有的年青人。《紅樓夢》講得是對青春的情感，寶玉和黛玉對《芙蓉女兒誄》誄文修改的過程告訴我們，他們根本就是一個青春的共同體，他們共有一個情感的私密，這種情感是在友誼和愛情不分的年齡階段，才會出現的那麼一種共有的秘密。這裡，“卿何薄命”四個字的意義，就已不是一對一的個人情感，而是超越現實的不分你我的共同情感，是更大的人的世界裡面的一個“我”跟“你”的關係。小說第七十六回中，賈家在大觀園裡過最後一箇中秋節，月明風清，天空地淨，賈母對那種“散”的不忍，直到四更天都不願離去的堅守，又何嘗不是一種對“青春”的不捨和哀婉？這個龐大的家族就像一個巨人，已經富貴了四代，已經青春不再並即將走向敗落。當遠處悠揚的笛聲伴著桂花的清香飄來時，聽著聽著這位老人哭了……
《芙蓉女兒誄》，由哀悼晴雯一步步放大到哀婉所有的青春生命。
《紅樓夢》是曹雪芹在晚年窮困潦倒時寫的，這位曾經歷過大富大貧、大貴大賤、大喜大悲的曠世作家，對青春的感悟也許比任何人都更深、更透、更獨到。他是一個特別不願意放棄青春夢想的人，他把這種夢想寫成了一部巨大的文學，藉著這些十幾歲的孩子向我們述說。在漫長的閱讀中，你會從中或多或少地發現自己的影子，看到自己曾經有過的青春，回想起那些天真爛漫的夢想，或者不知天高地厚的某一種浪漫，甚至一些荒誕不經的情感經歷、友誼或愛情。它告訴我們，青春到底是什麼──青春是每個人都曾經有過的夢想，青春是一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堅持，青春是面對大人眼裡所謂的成熟而永不妥協的抗爭！
寫到這裡，突然想起了著名搖滾歌手約翰.列儂和他的披頭士樂隊。這位出身平民，用短暫的一生追求音樂的搖滾人，在他誕辰75週年，逝世35週年的日子裡，他的出生地英國利物浦，為紀念他將利物浦機場改名為約翰.列儂機場。此時的利物浦似乎忘記了，五十多年前，當還不滿二十歲的約翰.列儂和他的幾個小夥伴組織起披頭士樂隊時，這座城市對他們的冷漠，畢竟當時在人們傳統和正統的思想裡，對搖滾充滿誤解，是將搖滾與高雅藝術相對立的，或者說是不入流的。然而，時光讓一座城市幡然醒悟，懂得了分辨與珍愛，人們重新懷念起他，是因為他的歌聲中，擁有著現在缺乏的發自內心真誠的激情、想象和信仰，擁有著對夢想真摯的訴求、對世界不公的反抗和對生命理想的天問。
時空無法穿越，假如曹雪芹生活在當下，我想他也一定會發出像約翰.列儂那樣的吶喊：“想象這裡沒有天堂，這很簡單，如果你想試試的話。我們的下面也沒有地獄，我們的上面是天空。想象所有的人民，只為今天的和平生活。想象沒有國家，想象沒有殺戮，想象沒有犧牲，想象沒有宗教，這一切並不難做到。想象沒有佔有、沒有貪婪、沒有飢餓，四海之內皆兄弟......你可以說我是做夢的人,但我不是唯一的一個,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加入進來,那麼世界就能變成一個。”
(2015年11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