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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是在鄉下讀的書。
儘管我所處的鄉下並不十分的閉塞，但對於文學藝術這一塊，依舊處在貧瘠的土壤上。
我記得當時我們除了教科書，幾乎沒有任何一本其他讀物，更別奢望讀到諸如四大名著之類的好書。
那時候，喜歡讀書的人，往往會為了一本書而不惜走上十幾裡山路去借。
比如我，就曾為了借一本書而被她家的狗咬傷了一條腿。
我說的這個“她”，曾經是我少年時每場夢中必不可少的人。
我們是鄰村，她家與我家之隔了不到三里路遠。
她比我大一歲，上面的六個姐姐先後都讀書出去了。
她家一共生了七個女兒，她是最小的女兒。她家父母因為一輩子沒生出來一個兒子而耿耿於懷，據說她父親臨死時都不肯合上雙眼。
生了一窩女兒，沒一個兒子支撐門戶，成了她家父母最不願提起來的痛。
沒有兒子的家庭，在鄉下很難被人瞧得起。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女兒多讀書，從鄉下走出去就成了她們家最迫切的夢想。
幸運的是，她上面的六個姐姐最終都以各樣的原因而離開了農村。
我在家裡有個任務，就是每天放學回來後要去放牛。
而我放牛的地方，最喜歡去的就是她家的後山。
她家後山草多，豐茂而嫩綠。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還梳著兩個羊角辮，看著我手裡拿著的一本《芙蓉》，好奇地將我打量了一番說道，你是隔壁村的吧？我認識你。
我小時候膽小怕羞，特別不敢與女孩子說話。聽她這麼一問，頓時紅了臉。但我還是認真地說，我也認識你，你家有六個姐姐。
那一次，我們在她家的後山聊了整整一個下午，臨分開時，她看著我手裡的書問，你喜歡看書嗎？
我使勁點頭，那時候我只要尋找到一本書，無論是本什麼樣的書，我都會如飢似渴地從頭看到尾。
她嫣然一笑說，你喜歡看書就來找我，我家有你看不完的書。
那時候我就知道，她的六個姐姐都喜歡看書，家裡留有很多各種各樣的書。這裡面就有我最喜歡看的小說。
起初我並不想去，她是女的，我是男的，別人說說我閒話。但終究抵禦不住讀書的誘惑。我每次去，她都會熱情地給我找書，還從家裡找出我們平常難吃得到的糖果塞給我吃。
我每次借回來一本書都會連夜看，一般一本書不出三天就能讀完。
讀完一本，我就去借第二本。一來二去的，我們的話就多了許多。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塞給我一個摺疊得像個飛鳥一樣的紙，低聲告訴我說是她自己寫的一首詩，讓我回去看看像不像詩。
那次讀過她寫的詩之後，我才發現她是如此的靈秀聰慧，她寫的詩我居然能讀懂。我看到在這首詩歌當中一顆跳躍著的青春少女之心，自己跟著心動起來。
再後來，我每次去，就不敢再迎著她的眼光了。
我總是低著頭，匆匆選上幾本書就要離去，她跺著腳攔著我不讓我走，非要拉著我說上幾句話才答應我離開。
或許是我們的親密引起了她家姐姐們的注意，她家姐姐當著我們的面取笑我們在談戀愛。
那時候只要聽到“戀愛”兩個字，我們都像受到了侮辱一樣的生氣，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我沒去她家借書。
讓我斷了借書這條路的，還是她家養的那條兇惡的黑狗。
某次天快黑的時候，我從家裡出來，手裡抱著幾本她家借來的書，剛走到她家屋門口，黑暗裡竄出來一條黑狗，一口就將我的褲管撕開，血淋淋的咬下一塊肉來。
我娘去她家大吵了一架，從此就斷了我的借書路。
不過，她的名字從此就印在我的心裡。後來生根發芽，蓬勃生長。
她的名字很好聽，就像刻在石板上再也無法抹去。
但是歲月終究是無情的，我為了不忘記她，便將她當作自己書裡的女主人公，以至於後來我每寫一本書，女主人公必然是永遠都不改的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叫孟菲。
再到後來，孟菲去了她姐姐所在的地方讀書，我去了我們鄉下中學，一年很難見到一次面。
歲月流逝，大家逐漸相忘於江湖。
直到有天突然接到一封信，上面只有一句話：記得兒時騎竹馬，你尚幼，我未笈。昨日笑語依舊在，每思量，君安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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