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電話號碼
十一位數字
是十一根針
直扎我漲痛的心頭
我無法刪除母親的電話號碼
刪除一個數字
就如在掌心割一刀
都那麼血溼淋淋
母親乘坐末班車而去
遺忘她的手機在床頭
從此
我拔打的電話都是“無人接聽”
這麼多年
我以一個習慣的形式
經常在黃昏下給母親電話
她那笑聲與哭聲
穿越過我生命的時光
耳邊長滿母親密密麻麻的話
那句"常來電話哦"已在心中生根發芽
今夜
我孤寂一人
掏出手機又放了回去
我能拔給誰呢
母親的電話號碼
像跳躍的音符直擊我的心
我曾多次，想刪除母親的號碼
讓它離開我疼痛的視線
但觸及手機屏幕
指頭如長刺一般
久久不能按下
放鴿子的男人
站在汽車站的路口
車輛如螞蟻奔波
我扮演成等車的少婦
讓一輛又一輛從我身邊流過
我等一個男人
一個叫健的男人
那年冰雪的冬天
他是一根火炭
一根在雪地裡燃燒的火炭
母親說我像一根草
慢慢在雪地裡甦醒
男人這根炭
換來了一春陽光
給我這根草
挺直了腰桿
經春夏輪迴
我豐滿的身軀有模有樣
我害羞得像一朵月季
偷偷在無人的時候綻放
偶爾在街上遇上那個男人
他已被時光燻得炭黑炭黑
與他握一次手
粗得像父親的鬍鬚
相約在七夕
可月又圓中秋
車站的十字路口
我又看見放鴿子的男人
只為了那份虔誠
路過村頭的正午
陽光沒有吝嗇它的熱情
正正照在一座不大的廟宇上
廟宇剛起
村裡的男人正把赤紅色的瓦嵌鑲於廟頂上
夏天沒有風
汗水順著陽光的線條
鋪成了一座琉璃的廟房
七月十四鄉村香火的點起
廟宇裡裝滿虔誠
一年已過了一半
人們的眼淚和幸福的炊煙
或漂泊者的困頓
愛情的飢渴
都在這廟宇裡留存
鄉村熱鬧幾天
就像跳躍的音符又落了下來
人們都把寂寞的村口，
留給了老人和孩子
和那不會說話的廟宇
只為那份虔誠默默祈禱
一年的全部收成
就在出發的那一瞬間
湧上心頭
誘
我是那隻細腰的黃蜂
安身於深山野嶺密林
父母的一夜激情
誕生了一群龐大的兄弟
草漿築成的家
遮擋著我們軟弱的雙翅
母親以頑壯的身體
保護我們生命的完整
我“嚶嚶"展動翅膀
在一個夏天的凌晨飛出了森林
那晨光
足夠我想象在人間美好的自由
我飛進飛出
母親的叮嚀遺忘在飛越的田野間
我聞到山棚裡的一股香味
整整一個晌午
我留戀苗山老人那香美的蟈蟈蟲
怎麼數日也享用不盡呢
不知哪一天
我的腰繫著一根細微的繩
一根綁著小白布的繩
母親驚得淚淌
大禍來了
一家來不及遷徒
沒有月色的夜
火起了
一家的生命
消失得那麼突然
竹象蟲
那叢竹子的命運
跟著父親的時光走了幾十年
父親走了
竹子也走了
昏暗的煤油燈
月色總從屋外擠身而入
父親破竹的聲音
竹筍上的象蟲驚魂落魄
那尖銳的長嘴
停留於筍尖的嫩皮之間
竹篾在黑夜間起舞
那沙沙的聲音
正是父親編織著明天的口糧
天亮之前
簸箕，泥箕，篩子，籮筐都結伴趕集
到一個叫做耶圩的街上亮相
竹象蟲目送父親趕集的遠影
把剩餘不可多得的時光
趕緊消磨
它們知道，這些年來
許多生命都喪失在父親的手中
慢慢地
父親變成了一根竹
竹象蟲爬在父親身上
叮傷肌肉，生卵繁衍
一棵挺拔的竹面黃肌瘦
接著在竹叢中枯萎
然後道別
一個人徘徊在成都東站
在南昌路站
我與孩子逆行了方向
我上了成都東站的公交車
孩子上了去西站的學校
車越走越遠
回頭越望越迷糊
身邊找不見熟悉的身影
只見整個城市紛紛往後飛移
昨晚的晚餐
吃那巴蜀火鍋挺香的
川味的辣辣得孩子直哈哈嘴
那特別的火鍋配料
讓父女倆直伸大拇指
孩子高興的樣子
多像火鍋裡滾去滾來辣紅辣紅的湯水
孩子走出火鍋城
一路留下了陽光
今夜，我一人徘徊在成都東站
閃爍的燈光依然很孤獨
看了又看明天的動車票
彷彿孩兒的臉在對我微笑
明天父親保重
候 鳥
一群鳥飛累了
不約而同棲息在異鄉的地方
他們歸家的方向不同
思念的積澱也不一般
我看著這群鳥
有色彩豔麗的
有普通尋常的
有聰慧伶俐的
也有發呆憂鬱的
我不知道他們從何處來
也不知道從何處去
歸家的念頭，或是
謀生的去處
都在這旅途中釋放
相聚的時間不長
幾刻鐘的時間就要各自飛散了
一波一波的候鳥
聚了又散
散了又聚
就如生活週而復始
也如花開花謝
作者簡介：黃志偉，壯族，農民， 廣西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23期少數民族班文學創作培訓班學員。2012年5月創辦廣西第一家“西林縣那勞農民文學社”。曾在《廣西日報》、《百色文藝》、《三月三》、《南方文學》等發表文學作品100多篇。已出版作品集《漂泊的印跡》。現為廣西西林縣那勞農民文學社社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