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雲:“中國工商銀行”金字招牌的題寫者


記得在上世紀90年代初,筆者剛進工行杭州解放路支行時,“中國工商銀行”這塊金字招牌還是六個剛健雄渾、端莊俊美的行書。後來支行隨著業務擴大“一分為二”,新設支行亟需美工,領導知道我平時喜歡寫寫畫畫,就安排我去幹這活。那時電腦還不普及,更沒有掃描儀、彩色複印機等先進設備,所以不管是宣傳櫥窗的佈置,還是儲蓄招貼畫的繪製,都離不開“中國工商銀行”這六個字的LOGO。為此,我曾臨摹這六個字不下百遍,寫得越來越像,被譽為“幾可亂真”。正是在此過程中,我知道了“中國工商銀行”這塊金字招牌原來出自時任國家計委副主任的段雲先生之手,並從此後開始關注先生的書法。遺憾的是,後來我不幹美工了,各大銀行在重新設計和啟用CI形象系統時,也沒有再沿用先生的字。但先生“中國工商銀行”的手筆已經深深地鐫刻在我的腦海中。

段雲(1912-1997年),原名段連榮,山西省蒲縣人,經濟學家,書法家,詩人。抗戰爆發後,他回到祖國,擔任山西第二戰區民族革命戰爭戰地總動員委員會宣傳部代理部長、抗日名將續範亭將軍秘書、中央晉綏分局政研室主任。解放後,相繼擔任西南財政部副部長、中央財經委員會辦公室副主任、國務院總理辦公室副主任、國家計委副主任(正部級)等職,長期分管財金、商貿、外匯和物價等工作,著有《財政金融論綜》等理論著作,堪稱中國經濟界的“操盤手”。後又任國家計委顧問和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委員,併兼任中國會計學會、中國金融學會、中國審計學會、中國價格學會等多個國家級學會的名譽會長和顧問。同時還是中國書法協會會員,作品參加全國第一屆書法篆刻展覽(1980年5月),出版有《段雲書法作品選》《段雲自書詩詞》《段雲選集》《旅蹤詠拾》等作品集,並在中國美術館和日本東京、千葉等地舉辦個人書法展,是新中國書法事業的開拓者。


段雲先生的一生充滿著傳奇色彩。在清末時期,其祖父從寧夏固原一路逃難至山西蒲縣,曾飽受地方豪紳的欺壓。所以,先生在很小的時候就有強烈的革命意識。為擺脫壓迫,他學習十分刻苦,讀一切可得之書,臨一切可學之帖,從而奠定了良好的文化藝術功底。在18歲時,他和同學積極組織進步知識分子,創建了《蒲光學社》這一政治刊物,並自撰自編自發,以手中之筆組織進步青年和周邊群眾與貪官惡霸進行鬥爭。21歲山西大學法學院畢業後,他以深厚的國學功底和優異的各科成績,考取公費留學資格,進入日本極負盛名的私立大學——明治大學政治經濟學部經濟系學習。留日期間,在刻苦學習的同時,他積極從事反蔣救亡鬥爭,成為“山西留日同鄉會”“明治大學中華校友會”“中華留日學生聯合會”等愛國組織的主要負責人。抗戰爆發後,他毅然回國投身抗日最前線,並在血與火的考驗中逐漸成長為一名堅強的共產主義戰士和抗日隊伍的骨幹。1937年4月,他奔赴晉西北抗日前線,積極組織和發動群眾開展抗日救亡活動,並組建地方游擊隊,擔任縣武裝自衛總隊政治指導員;1938年2月,他赴晉西北參加第二戰區戰地總動員委員會的宣傳工作,同年7月加入了中國共產黨;1940年1月,在晉西北“反頑”鬥爭取得勝利時,其協助續範亭等領導組建晉西北抗日民主政府(即晉西北行政公署),任晉西北經濟總局局長兼晉西北行署建設處副處長,積極協助續範亭開展根據地經濟建設;1942年8月,中共中央晉綏分局成立後,其又任分局政研室主任。解放之後,他長期從事財經工作,並於工作之餘吟詩詠歌、揮毫潑墨,成為國內外頗有聲譽的書法家。

孫過庭《書譜》雲:“不激不厲,風規自遠”。筆者以為,這既是段雲先生對書法藝術的追求,也是其書法風格的鮮明特徵。其作品以行書為主,根植“二王”,兼及顏真卿、歐陽詢等唐楷和“宋四家”,並博採眾長,融會貫通,逐步形成自家風貌。細察其作品,給人以三個直觀感受:最明顯的即是“正大氣象”之態,其書作筆力雄健,神氣完備,柔中帶剛,毫無狂怪、扭捏、斜倚、纏繞、輕滑、柔媚等陋習,通篇瀰漫著濃郁的陽剛之氣、正大之氣和浩然之氣。應該說,這也是其一生抗爭、戰鬥、工作和生活的真實寫照與藝術化反映。誠如劉熙載《書概》雲:“書者,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因此,書法的價值更在於書家的品德、智慧和閱歷,這也是古往今來許多奸臣逆賊之字被人唾棄的原因。而先生則是正面典範,其曾先後在賀龍、劉伯承、鄧小平、周恩來、陳雲等領導同志身邊工作,淬鍊和養成了剛毅堅強、嚴謹公正、光明磊落的個性品質,在無形中成就了其書風書貌。同時,其書法有“雄渾博厚”之韻。先生乃國內經濟界有名的“雜家”,更被同事和老朋友們稱之為“段夫子”,其傳統文化修養十分深厚,既善書法,也能繪畫;既懂詩韻,也通醫理。故其書法作品多為自作詩詞,且格調高雅,蘊藉深沉,耐人尋味,不僅體現出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厚重與博大,而且處處顯露著“文人書法”的名仕風流。最難能可貴的是,其書法頗具“質樸爽利”之姿,這也是其與其他書家的顯著區別之處。如果說歷史上不少書家以奇拙為美,如楊維楨、倪元璐、傅山、徐渭、王鐸、鄭板橋等,那麼先生則是以清爽自然為妙,其作品力求最大程度地接近大眾書寫習慣及審美偏好,筆筆中鋒,順勢而為,酣暢爽利,不矯揉造作,不故弄玄虛,無論字法還是章法,均如青松列陣,傲然挺立,極富自然、堅毅、挺拔的生命活力,深受民眾喜愛。正是基於上述特點,工商銀行成立前夕專門邀其揮毫題寫行名,並於1984年11月20日下發文件,將先生的墨跡作為全行統一標牌字體,一直沿用了近二十年。

往事並不如煙。在特定的時空下,書法藝術所承載的歷史元素和文化內涵是其它任何藝術手段都難以比擬的,許多流傳至今的經典書法作品早已穿越時空,成為民族、國人難以磨滅的藝術“化石”和文化記憶,如王羲之《蘭亭序》、顏真卿《祭侄稿》、蘇軾《黃州寒食帖》等。而段雲先生的書法之所以獨特,就在於其比一般書家的作品更具歷史感、公眾化和普及性。暫且不論“中國工商銀行”這一金字招牌,僅憑陳列於毛澤東紀念堂、晉綏邊區革命紀念館、南昌滕王閣和武漢黃鶴樓,和收藏在國家博物館、中國文字博物館和五臺山廟群,以及鐫刻於大同雲岡石窟、呂梁北武當、肇慶七星崖、臨汾堯都、興縣北坡村巖崖乃至黃河大橋畔等處的手跡,就足以與世長存,為人銘記。

記得,魯迅曾對瞿秋白感嘆:“人生得一知已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足見其對知己之珍視。幸運的是,在藝術上段雲先生也有兩位十分珍重的知己:其一,是當代著名寫意畫家、書法家董壽平老。兩者相交多年,董老稱讚先生的書法,先生膜拜董老的畫藝,時有筆墨合作。如1985年夏天,當時董老創作了一幅蒼松圖,而先生則在其畫作上欣然題下一首《山松》:“勁風立絕壁,飛雪傲銀空。群豔知何處,茫茫見蒼松”,書藝詩品與董老的畫作相得益彰,可謂“詩書畫合一”。其二,則是“長安畫派”的代表人物黃胄老。眾所周知,黃老一生愛驢、畫驢,認為驢是人類勤勞的“夥伴”和忠實的“朋友”。1986年秋天,先生在拜訪黃老時,專門作了一首“題驢詩”,黃老聞後大喜,隨筆在紙上畫下兩頭行走的驢,並留下大片空白請先生補白。先生則揮筆寫下:“其表蹇陋其質憨,那得媚骨聲呢喃。粗糲重負蹣跚路,引吭嘯傲天地間。”此幅《驢詩圖》一經問世,就贏得各方交口稱讚。黃老亦十分鐘愛此詩,在其後創作的《群驢圖》等諸多作品中,常可見到此詩的詩意。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段雲先生對家鄉和人民一直懷有深深的眷戀和感恩,尤其是對家鄉教育事業非常關注和重視,先後為蒲縣中學、西關小學等積極奔走,爭取到教學樓的立項和建設資金。晚年,先生又將自己一生收集和珍藏的5000餘冊古今善本、名著和稀世孤本,以及近1000件書畫珍品和碑帖全部無償捐獻給了家鄉——山西蒲縣。在捐贈儀式上,時任全國政協主席李先念送來親筆題詞:“殷殷遊子情,拳拳報國心”。為紀念先生的無私奉獻並妥善保存這批珍籍墨寶,當地政府專門建立了“段雲書藝館”,供後人參觀和緬懷。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