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駝祥子》:虎妞設局,祥子入坑?不,他們誰也逃不出時代的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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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妞與祥子 劇照


他對她,對自己,對現在與將來,都沒有辦法,彷彿是碰在蛛網上的一隻小蟲,想掙扎已經來不及了。

祥子與虎妞的第一次親密關係多少帶有一點神秘感,這種神秘與愛情無關,是命運的安排還是虎妞刻意的設計?有偶然有蹊蹺。

祥子拉包月只幹了三天半便以失敗告終,無處可去的他只能再次回到人和車廠。而這天恰好劉四爺外出不歸,虎妞備好了一桌酒菜,似乎只在等著他自投羅網。虎妞一轉身把門鎖上,從此,祥子便掉到了她的“陷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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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妞與祥子“貌不合神也離”的婚姻

虎妞這一女性形象在《駱駝祥子》裡很有“光彩”,她不講仁義道德,粗俗且兇悍,不受“三從四德”的約束,因此在她身上沒有中國傳統婦女常見的懦弱與順從。


她身上富有野性,不受傳統文化的影響,凡事自己做主。婚姻大事既不需要父母之命,也不需要媒妁之言,甚至不關心未來丈夫祥子的態度。最重要的是,她要在三十八九歲的年紀嫁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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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妞 劇照


這種潑辣型的女性在中國的小說中很少見,但也不是沒有。古典小說《水滸傳》中也有不少有“光彩”的女性,孫二孃、顧大嫂便有這種潑辣勁,但她們並不淫蕩。潘金蓮、閻婆惜、潘巧雲這些女性淫蕩但談不上潑辣,而虎妞這一形象是集潑辣與淫蕩於一身的女性。她身上有著傳統的禁忌,也有著反傳統的革命性。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處於軍閥混戰的亂世,如果這樣的女性嫁給一個大軍閥,那算得上如虎添翼,但人生境遇下的她偏偏瞄準了從農村來的破產農民祥子,不同成長背景下形成的性格與觀念,以及不可調和的階級差異,註定了這場婚姻的悲劇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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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祥子的思想裡,哪種女性最受歡迎,我們可以從《水滸傳》中找到答案。水滸中寫了三種典型的女性,一種為潘金蓮式的“蕩婦型”,一種為林沖老婆式的“守節型”,還有一種顧大嫂式的“悍婦型”,實際上還可以加上一種,如李師師般的“大義型”女子。


祥子嚮往的是林娘子式的“守節型”,而虎妞是一個二合一型的,即“悍婦型”與“大義型”的混合體。在小說中,祥子最中意的老婆就是小福子,小福子身上有著傳統女性的深刻烙印。他們都是在窮苦家庭背景下成長起來的兒女,他們最懂得生活的艱難,也最瞭解彼此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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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福子 劇照


因此,即使小福子淪為暗娼,最後被賣進白房子,祥子也始終認為她是最純潔的。一個“守節型”的女子去賣身,只有一個“逼”字,被生活所迫,被親人所迫,被飢餓所迫。文中有幾段描寫,讀來潸然淚下。

看著醉貓似的爸爸,看看自己,看看兩個餓得像老鼠似的弟弟,小福子只剩下了哭。眼淚感動不了父親,眼淚不能餵飽弟弟,她得拿出更實在的來。為教弟弟們吃飽,她得賣了自己的肉。摟著小弟弟,她的淚落在他的頭髮上,他說:“姐姐,我餓!”姐姐!姐姐是塊肉,得給弟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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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福子的人生之痛,虎妞不理解,她甚至從小福子身上盤兩毛錢出來。而祥子完全能體會到小福子的痛苦,也完全理解她,並且以一個苦難者的身份,給予了更加苦難的小福子深切的同情。但同情終歸不能當飯吃,虎妞死後,當小福子暗示願意和祥子一起過時,祥子還是退卻了。


他自己的辯解是沒有能力養活一大家子人,這是現實理由,更深層次的理由是,他已經不相信自己能靠拉車改變命運了。小福子為生活所迫走上了邪路,同樣,祥子也為現實所迫,也在猶豫他到底該怎樣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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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妞就不一樣了,她身上是濃厚的階級優越感 。她生在一個尷尬的群體當中,往上稱不得高貴,往下看不起貧民。她的思想觀念完全來自於她的父親劉四爺。那麼劉四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他是一個時代的投機者,有過“字號”的人,何為“字號”,前清時當過庫兵,設過賭場,買賣過人口,還放過閻王賬,但凡被抓,絕不喊“饒命”二字,這叫“字號”。蹲了大獄出來後,發現世道變了天,比他更橫行的人誕生了,之後才開了洋車廠。


小混混出身對付不了高官,對付貧民還是有一套的,鑑於過往經歷,什麼心路手段,包括一些必要的交際,他都有。因此,車伕們沒人敢和他耍滑頭,這也叫字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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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妞有一個有“字號”的父親,她自然也是有“字號”的。知道他爹的人就知道她的存在,劉四打外,虎妞打內,把人和車廠治理得猶如鐵桶一般。


鑑於虎妞的成長環境及父親的影響,在她身上,我們看不到傳統女性的道德觀對她的束縛,也看不到她對底層窮苦勞動人民的憐憫與同情之心。她自作主張半強迫式的與祥子暗渡陳倉,後來為了嫁給祥子,又欺騙祥子懷孕,她向苦難中的小福子撒潑耍狠要錢,甚至還盤算劉四的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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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琴高娃老師扮的虎妞,大家認出了嗎?


虎妞的這些思想及行為與祥子、小福子有著根本的區別,她是成長在城市裡的沾染了匪氣的純粹的市民階層,而祥子、小福子身上既有著農民的身份,又有著被迫接受的市民身份。不同的階級感情將二者之間拉出了巨大的鴻溝,虎妞與祥子之間沒有最基本的階級同情,他們之間的關係僅限於,一個女人需要一個男人來滿足女性的生理和生育需求,一個男人被迫接受了一個所謂的家庭。


祥子把虎妞視為吸人精血的妖怪,把他們之間的性事形容得醜陋不堪,甚至導致他對自己的身體從迷戀轉變為厭惡。既然那麼不願意,祥子為什麼不逃跑,不甩臉子給虎妞?其根本原因是他思想中的命授 於天,他在虎妞面前完全沒有階級自信,同時也是他看清現實的結果,不論自己的胸脯多麼寬廣,實際上還沒有一個“電石

燈的小水筒兒”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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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四爺 劇照


他計劃著怎樣殺進他的腰去,好更顯示出他的鐵扇似的胸,與直硬的背;扭頭看看自己的肩,多麼寬,多麼威嚴!

他不甚注意他的模樣,他愛自己的臉正如同他愛自己的身體,都那麼結實硬棒;他把臉彷彿算在四肢之內,只要硬棒就好。······他就像一棵樹,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挺脫的。

(多麼自信)

他似乎不敢就那麼走出來,圍上條大毛巾,他還覺得自己丑陋;雖然汗珠劈嗒啪嗒的往下落,他還覺得自己不乾淨······在一切知道他的人眼中,他永遠是個偷娘們的人!

(多麼自悲)

虎妞需要一個靠得住的男人來實現女性的基本理想,祥子屈從於命運的安排,在掙扎中無路可去,不得已選擇了虎妞。他們二人各自都打著自己的算盤,但人算終不如天算,二人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賠了夫人又折兵,在時代盤面前,沒有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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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妞的悲劇之路

虎妞愛祥子嗎?她連基本的父愛都沒有享受到,怎麼可能懂得愛別人。她對祥子的設計,一半出於對人性慾望的滿足,一半出於對自己所屬階層的優越感。但不幸的是,在祥子面前,這兩者正是他深深排斥的東西,虎妞自從有嫁給祥子想法的那一刻,她的悲劇就已經開始了。

  • 第一悲:結婚計劃失敗

對於如何嫁給祥子,她有著自己周密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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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步,用假懷孕“套牢”祥子的心。她上曹宅找祥子,用一個“新生命”和自己的淫威唬住了祥子。實際上她就是一個“紙老虎”,離了劉四爺,她什麼都不是。這一點,祥子沒意識到,連她自己也沒意識到。

第二步,她要親手把自己的爹給“辦”了,可是她的想法又何其的天真。她想先讓劉四認下祥子當個乾兒子,然後說自己的肚子是新近死了的喬二搞大的,因為喬二無親無故,且已入土為安。最後劉四本著家醜不可外揚,無奈之下將虎妞許配給祥子,二人將計就計,結為秦晉之好。多麼天真的女人,可劉四是有字號的人,怎麼可能入女兒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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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步,劉四生日宴上,一切都來得太突然。臘月二十七是劉四爺的壽辰大宴,這一天,祥子的勤勞顯得裡外不是人。拉車兄弟們覺得他背叛了農民階級,而劉四爺又堵著他向上爬的路。一場混亂的矛盾之火一觸即發,劉四爺終於還是按奈不住將矛頭指向了祥子,明著撂話給虎妞,“要他沒我,要我沒他”,這不是一句氣話,這是兩個不同階層互不相融的直白表述。

虎妞的計劃只走了一半,便被劉四爺攔腰斬斷。她要和祥子在一起,就不得不離開那個不上不下的投機階層。在人和車廠,她受到父親劉四爺的庇護,一旦離開父親,嫁給祥子,就意味著她將要融入祥子的階層。可悲的是,她既不瞭解自己的父親,更沒認清婚後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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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二悲:生活計劃失敗

婚後的虎妞依舊擺出她在人和車廠的氣派,她要享受新婚的快樂,她想讓祥子帶著她上白雲觀,出去蹓街,她要把除了結婚還剩下的四百來塊錢都痛快的花了,然後再去求她爹,以為服個軟,陪個不是,用親情足以感化習慣往外掏壞的劉四。


一次不行就兩次,三次的去求他爹,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合理正當的繼承父親的產業。然而她沒有想到的是,劉四的眼裡沒有親情,即使有也只能給兒子,但又苦於沒兒子,對虎妞的那點慚愧的父愛,隨著虎妞的離去,也一併燒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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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四看不起底層民眾,儘管祥子是一個他曾經喜歡的車伕,但一旦觸及根本利益,他便翻臉不認人。在他的眼中,作為勞苦大眾的祥子,只配受他指揮,受他盤剝,受盡命運之苦,而不配擁有如他一樣的自由生活。


因此,虎妞出走之後,劉四便把車行倒出去了,帶著錢出去享樂了。當虎妞得知這一消息後,她才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完了,她一輩子只能做一個車伕的老婆,永遠走不出這個她打骨子裡看不起的大雜院。


虎妞第二次敗給了現實。然而等著她的,不只是一個車伕老婆的命,還有更加無情的殘酷的女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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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三悲:女人的命

看清了自己命運的虎妞,富二代的優越感折損了一半,她只好靠著車伕老公的力氣過完下輩子。於是,祥子得到了一輛二手車的獎賞。


但是她仍舊無法褪盡身上富二代的習慣,她不肯委屈自己,儘管已經看到頭朝下的那一天,但在通往那道門之前,她還是要抓緊享受,留著一點錢在手上,一是不能苦了自己的嘴,二是留一點勢力在自己身上,留一點對祥子吆喝的資本。


窮人的委屈由生活上的苦痛而來,一件小事一種酸楚。而虎妞的委屈則是對生活的不滿意,她無淚可落,倒是想罵誰一頓,出一口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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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時代,底層女性的命運完全為一口吃食活著,為自己也為家庭。小福子生得有點姿色,19歲被賣給了一個軍官,被軍官拋棄之後,又去賣身,最後被父親又賣進了白房子。用車伕老馬的話來總結就是,車伕賣力氣賣汗,拉車人的媳婦賣肉。


然而對於虎妞而言,她的人生還沒有淪落到賣肉的地步,就已被女人的另一重命運閹割,死在難產上。這樣的命運結局,猶如他與祥子的婚姻,有著偶然有著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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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優越成了她的禍患,喜歡享受吃零嘴,孕期貪吃油膩,自己出不去,就託小福子幫她買回來。她將自己的孕肚當成使喚人的籌碼,不肯動半步,生怕一動吃了大虧。窮人的婦人到臨盆還在勞作,怕的是產後失調,而虎妞正好相反。


在他們生活的大雜院裡,人們早已習慣將小孩的生與母親的死併為一談,其中也包括祥子。在虎妞的緊要關頭,他也沒有捨得賣了車將虎妞送去醫院,而是最後賣了車給了虎妞一個葬禮。老舍如是說:

愚蠢與殘忍是這裡的一些現象;所以愚蠢,所以殘忍,卻另有原因。


《駱駝祥子》:虎妞設局,祥子入坑?不,他們誰也逃不出時代的盤


祥子覺得虎妞毀了他的生活,背離了父親的虎妞,也覺得入了命運的坑。他們在婚姻裡的掙扎,有著個人主義的自私,有著對命運的屈從,然而他們誰也不知道,真正將他們的婚姻扼殺的是那個時代人與人之間不對等的關係造成的。


兩個人誰也沒有走出各自的階級立場,在婚姻的博弈中,兩敗俱傷。虎妞輸給了巨大的心理落差,我們在她身上似乎看到了一個沒落貴族的滅亡過程,更何況她還不是貴族。祥子死在了那份在那個混亂時代一文不值的自尊,和他那膽小怕事的愚蠢思想上。他們誰也沒有逃脫時代的盤,虎妞死了,祥子也註定逃脫不了,因此,我們才看到作者此後讓祥子的命運急轉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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