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对食物的极致追求

日本人对食物的极致追求

台湾散文大家唐诺有一本书:《世间的名字》,里面一篇《拉面师傅》的文章,写日本拉面师傅用了一两万字。只做吃食的师傅而已,值得花那么长的篇幅?是的,值得。“知其白守其黑,简明的奇想底下,是扎实的老工匠技艺,以及对使用食材的完全理解”,日本民族对于食物的孜孜追求和纤细审美,是担得起这些文字的。


日本人追求食物的季节感。我读寿岳章子的《喜乐京都》就有这样的感受。比如京都的主妇们会按节气做酱菜“每年到了各节气时,京都各地的家家户户就会一起晒萝卜和白菜,仿佛是季节的风物诗一般”。还有家里的酒糟汤,对他们来说就是冬季的“应景诗”。就算是一小碗高汤里有一小块剔骨鱼肉或禽肉,也必有时令蔬菜同时入内。漂浮在汤中的柚子皮也透露季节着季节的变迁。青色、绿色、黄色、橙黄色……,只稍稍留意,便可从细微的颜色变化中感受到时节变化。不同的季节也配有不同的装饰来烘托气氛,例如秋季喜多用柿子叶,小菊花、芦苇穗。日本孕育在在特殊风土中,日本人由此对季节有十分纤细的感受。日本是一个四面环海,而南北狭长的岛国,季节在时空上的推移和变化,既细致又鲜明,从而培养了日本民族对三辰五星、春露秋霜之细微变化的敏锐感觉和对周围植物兴衰枯荣的殷殷关切,这使得他们对于食物原料有着十分细腻的分辨力。

日本人讲究食材的原初滋味。17世纪以前的日本经济贸易十分落后,油和一些香辛料十分稀少,所以和食(日本料理)中鲜少有刺激味蕾的调味品,日本人因此对食材本身的味道有更细致的体味力。大多和食的调味品都由米曲霉制成,世代制作米曲霉的家族将优质的米曲霉当作传世珍宝代代相传。在NHK的纪录片《和食-千年美味传奇》中,米曲霉店的男主人在米曲霉培育之时夜不能寐。从培育室门上的小窗口往外,男主人瘦削沧桑的脸映在了镜头里。那是一个男人,在等待他的孩子出世才会有的焦急吧。不管是培育米曲霉的男主人,还是北海道陈年海带的店家,做料理的厨师,日本人就是这样,将食材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为它们焦急、欣喜,称赞它们的可爱,并如同奇妙的魔法师一般,开发出食材本身内蕴的真味,因此每每细细用心深深吟味。

日本人也十分执着于食物的形色和器皿。食物的形色要靠装盘,日语中称之为“盛付”。他们如此刻意追求装盘这种视觉上的美源于他们对神仙和先祖的供奉。而“盛付”则是为了更好地取悦,是一种艺能的表现。这中间“刺身”最能体现这种艺能。在介绍江户时代风俗的随笔集《守贞漫稿》中,就介绍“刺身”的“盛付”讲究一种山水的感觉。强调山有点缀衬托,下有海水缓缓流过的境界。山常用丝状食物疏松堆叠而成,水可选斜刀切片的三文鱼排放其下,旁边用酸橘、薄荷叶等错落有致地进行点缀,营造清爽、自然之感。大部分日本人的色彩意识和形状感觉都丰富而细腻,我们常常对来自日本的简洁清新的设计啧啧称赞,我想这大抵源自于他们对自然风土的深切体悟吧。

清代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说:“古人云`美食不如美器,斯语是也。……大抵物贵者器宜大,物贱者器宜小,煎炒宜盘,汤羹宜碗;煎炒宜铁铜,煨煮宜砂钵。”但袁枚的眼里,大抵不离食物的烹饪。中国陶瓷业发达,但食物器皿图案也不过都是些龙凤仙云,并无人留意食物的器皿。而日本人不但讲究器皿,更是独树一帜,食器完全不拘于某一形态。叶片状、莲座状、仿古状、舟船状,四方形、菱形、八角形,对称的,不对称的,都会出现在餐桌上。描绘在食器上的,可以是秀雅的数片枫叶,几株修篁,也可以是一片写意的波诡云谲,一整面现代派的五彩锦绘。但不同于中国崇尚金银,喜爱艳丽,日本的食器色彩大多都是返璞归真,极其素简,少精镂细雕,少浓艳鲜丽。

时至今日,即使和食的内涵已经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日本食客和厨师对食物之美的追求依然乐此不疲。日本美食作家北大路鲁山人正道出这一点:日本味道的最高点是“无味之味”,是料理人之心,是装食物的一餐一盘。又如加藤周一说的那般:日本人会美化生活。为了获得视觉上的美的效果,甚至会牺牲生活的直接的目的。

季节交叠更替,施与了日本人智慧与审美意识,他们因而有了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一如纪录片里反复出现的台词:“让枯木绽放成美丽的花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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