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3月,沁北電廠濟源市五龍口鎮北面的工地已經完成五通一平 ,建起辦公樓、宿舍樓、食堂等配套設施,所有職工都必須到工地上班。
我們的評標報告草稿已經通過國內各部門的批准,終於成為定稿。我和陳江波第三次奔赴北京,要向世界銀行正式提交這份報告。
眼鏡
從焦作到北京的火車都是過路車,不好買票。可那一次是個例外。我跟著陳江波找到我們的座位,居然是軟臥!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在火車上坐軟臥。在那之前,我坐火車從來沒有買到有座位的票,全部都是無座。
軟臥車廂實際上是一個小房間,設置了兩個上下鋪。行李則放在推拉門上方的行李架上。那個軟臥包廂裡四人鋪位,卻只有我們兩個乘客。不知道是軟臥包廂欺生,還是我那150塊錢買來的頂級密碼手提箱坐不慣豪華的行李架,趁著火車轉彎變軌的時候,撲通掉下來,正好砸中我的眼鏡。眼鏡從中斷成兩截,將我嚇出一身冷汗。
要是它的墜落線再偏那怕是1釐米,我那高高筆挺的鼻樑骨恐怕就得粉碎性骨折!從此這個世界上就少了一個黑黑的、看起來像個印度人的帥小夥。看來,我就是個苦命人,不能太享受。第一次坐個軟臥,差點鼻子都沒了。
到了北京,在河南電力北京辦事處入住之後,外面已經是一片燈火輝煌,夜色闌珊。我眯著眼,匆匆忙忙地走上大街,尋找眼鏡店。還好我近視的度數只有350度,讓我得以在新街口外大街北面沒經歷多少周折就找到一家眼鏡店。接過新配好的眼鏡,我不得不掏出150塊錢給店家的時候,我又第1000次痛苦地想起,我在沁北電廠仍然是個臨時工,工資仍然只有500塊。
北京師範大學東面的街邊有幾家書店,我無法抗拒一堆堆書籍帶來的強烈誘惑,空手走進去,懷抱著十幾本書離開。買的是啥?《佛教史》《道教史》《基督教史》《伊斯蘭教史》等等。為什麼?不知道。我對很多東西總是那麼好奇。幾天後,我回到焦作,在一本書的扉頁上寫下幾個字:我時常面對博大深邃。
電力部
陳江波高高的個頭,陽光、帥氣,透過眼鏡,可以看到他的目光清澈、敏銳。他在清華大學本碩連讀,主修熱動力學,畢業後在洛陽某研究所工作。那個年代,能在河南省考上清華大學的人,絕對是精英中的精英。以前讀到一篇文章說北京某一個班級50多人,幾乎全部考上清華北大,把很多不明就裡的吃瓜群眾感動得不要不要的。我不以為然,有本事以河南考生身份考一下,估計一個也考不上。
陳江波在沁北電廠,一直擔任著總工助理的角色。不管有沒有正式任命,他都是何總的助手。當時,公司只有他和閆貫虹兩個人持有碩士學位。
在沁北,我三次到北京出差,三次都是跟著陳江波來的。第三次我們去了三個地方:中國機械進出口公司、電力部和世界銀行北京辦事處。
需要說明的是,1997年1月16日,國家電力公司成立,但直到1998年3月,中國電力工業部才被正式撤銷。
1997年3月,我們去電力部送文件的時候,其辦公地點仍在府右街,其大門正對著中南海那堵高大威嚴的紅牆。我和陳江波到達電力部,在傳達室登記,把文件放下,便離開了。
送標書
1997年,沁北的小帥哥馮寶寶也曾專程出差來電力部,卻沒有我們輕鬆。那一次他的任務是送一套招標書給電力部國際合作司那位年紀輕輕、卻對我省公司李總搭肩摟背且親切地稱其為“菊根”的領導劉加宇。那一套標書有最少有五十多斤,不知道馮寶寶一個人怎麼扛得動。一大早,他到北京西站下車後,想到等一會兒還得回焦作,
便在火車站裡買了下午返程的車票。同樣,他到府右街電力部傳達室,要登記,然後給劉領導打電話。領導,標書我放在傳達室,你等會兒自己出來取,行不?劉領導說,不行。你等我一會兒。馮寶寶便在傳達室裡等著。兩個多小時過去了,仍不見領導出來。傳達室人多窄小擁擠,也沒地方坐,他便走到街邊溜達,發現正好曬著太陽,挺熱。街對面一堵高高的牆,一長溜的陰涼。於是,馮寶寶便走到牆根下,斜倚著一棵國槐樹。果然很涼快。要是有把椅子什麼的,讓我在這兒坐會兒該有多好。
你在這兒幹嘛呢?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馮寶寶從半睡半醒中驚醒,睜眼一看,兩名武警站在面前。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武警瞪了他一眼,該幹嘛就幹嘛去,沒事兒別擱這地兒晃悠。馮寶寶趕緊走回街對面電力部傳達室。傳達室的大爺告訴他,對面是中海南。馮寶寶驚訝得下巴差點掉地上。
劉領導還沒有出來。馮寶寶說,再不出來,恐怕我就趕不上火車了。傳達室的大爺聽說他的難處,教他再電話催一遍。劉領導很不耐煩,你們沁北的人會不會辦事兒?事先不請示一下,就自己買好票,就想走?然後,馮寶寶果然像他預感的那樣順利地錯過那班火車。不過,每每提起那次北京之行,他仍然充滿自豪。為啥?他為在中南海的高牆外被人轟走一回而感到自豪。
好奇心
那一年,我的好奇心並不是特別嚴重。到北京出差三次,前前後後差不多三個月,我一個景點都沒有去過。如果是現在,估計我得到處轉一轉。如果時間允許,我會走完北京的每條街道、每條巷子、衚衕。2015年底,在北京劇裝廠參觀的時候,我發現門口一個破破爛爛的小衚衕口掛著一牌子:源順鏢局。我問他們,難道這個就是大刀王五的鏢局?他們還很驚奇,你咋就看見了呢?
廣州那個小小的東濠湧博物館、巴掌大的迷你狀元博物館、藥洲遺址、藏在商場負一層的南越水閘遺址、古代的當鋪東平大押,我都去看過。甚至,我還打聽出來,秦始皇派來征服嶺南的大將任囂的墓就藏身在迎賓館內,我也想去瞅一瞅。
今天下午,聽說當年來中國偷茶樹、帶走一批茶葉製作技師的英國人寫了一本書,記錄他在中國各個茶園之間晃悠的故事,我也花了半個多小時,從古登堡電子書城找到,直至下載到我的電腦硬盤上才算罷休。我似乎越來越好奇。
好奇心重的人可能眼神有點賊眉鼠眼的,讓人生疑。在辦事處,我與陳江波住一個標準間。有一次,陳江波去洗澡,忘記給他的密碼箱上鎖。他進衛生間沒多大一會兒,便光著上身,下身裹著一條浴巾,急匆匆地走出來,嘴裡故意嘟嘟囔囔,含糊不清地說話,假裝著找什麼東西,然後,拉過密碼箱,偷偷地蹲在一邊查點放在箱子裡的錢。我躺在床上看電視,不用看,僅用眼角的餘光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怕我會偷拿他的錢。我能理解。但是,被人懷疑成這樣,心裡還是非常不舒服。我的不舒服,他似乎也能感覺到。大概是為了補償一下,表示一下歉意,他先打了電話預約,然後帶我到全聚德前門店去吃北京烤鴨。嗯,那是我第一次吃北京烤鴨。
最後,我們一起去
世界銀行北京辦事處。我只記得世界銀行那個高大空闊的大廳,牆壁均以精美的漢白玉裝飾,看起來高貴、簡約。我坐在沙發上,什麼也沒做,心裡卻異常激動。我無法想象,在那裡工作是一個什麼樣的感受。陳江波將報告遞給某個櫃檯後的某個人,然後我們就離開了。那一天是1997年3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