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演、高湛政變:北齊文治之路終結,武勳獲得“表面”勝利

一、高洋去世,北齊內鬥加劇

公元559年,即北齊天保十年,文宣帝高洋駕崩。臨終前,他對六弟常山王高演說:“你想奪皇位任由你奪,但是不要殺害我的兒子。”當然,自古帝王一般說這種話,都不是出自真心。果然,高洋轉過頭就對皇后李祖娥說:“人固有一死,只是可憐太子還小,恐有他人奪了皇位!”隨即,高洋任命開封王楊愔(時為尚書令,真宰相)、平秦王高歸彥、侍中燕子獻、黃門侍郎鄭頤做輔政大臣,輔佐太子高殷。

當年文襄帝高澄一手開創的的鄴城文治派群臣中,陳元康、崔暹、崔季舒、杜弼均已亡故,活到天保十年的,只剩下寒門出身的趙彥深以及三朝老臣、出自名門弘農楊氏的楊愔。高洋在治國政策上,沿用其兄高澄的理念,以鄴城文治派治國,壓制武勳派。楊愔本就是高洋心腹,又當了多年的宰相,北齊政令大部由其所出。正所謂“早著聲譽,風表鑑裁,為朝野所稱”。另外,楊愔不僅是北齊的尚書令,他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文宣帝高洋的姐夫。當年高歡做東魏權臣的時候,曾與東魏皇室聯姻,將長女嫁給了東魏孝靜帝。東魏滅亡後,孝靜帝被高洋毒死,楊愔又續娶了原高皇后為妻。因此,在後高洋時代,無論從能力上還是與帝室的特殊關係上考量,楊愔都無可爭議的成為了新皇高殷的首席輔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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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愔

文宣帝高洋做了五年的英雄天子,又做了五年的殘暴之君。高洋駕崩十天後,北齊朝廷為其發喪,群臣都做號哭狀,卻無人流淚。唯有楊愔聲淚俱下,泣不成聲。發喪結束後,太子高殷繼位,尊婁太后為太皇太后,李祖娥為皇太后。隨即,加封咸陽王斛律金為丞相,常山王高演(高歡六子)為太傅,長廣王高湛(高歡九子)為太尉,平原王段韶為司徒,平陽王高淹(高歡第四子)為司空,高陽王高湜(高歡第十一子)為尚書左僕射,河間王高孝琬為司州牧,侍中燕子獻為尚書右僕射。

然而,一系列的封賞,並沒有讓北齊內部一派和諧,反而加劇了矛盾,因為從高澄時代起,武勳派被壓抑的太久了。實際上,武勳派真正的領袖,並非戰功卓著的咸陽王斛律金,也不是因為傳記丟失導致在《北齊書》中都沒有單獨列傳的安定王賀拔仁,而是當今的太皇太后,婁昭君。婁昭君之於高歡,如呂后之於劉邦,可婁昭君卻在北齊建立後,沒有得到與之匹配的權力和地位。高洋剛一去世,婁後就想直接篡改遺詔,立自己的嫡子,常山王高演為帝,但沒有實現。當時常山王高演,是文宣帝高洋血緣最近的弟弟,居禁中料理喪事,群臣想啟奏皇帝都要先請示常山王高演。常山王高演怕引起楊愔等人的懷疑,於是主動回府居住,不再過問詔書敕令。但是,以楊愔為首的輔臣,和高演已經有了矛盾,一場內鬥不可避免。

二、常山王高演與謀臣王晞

當初高歡剛剛成為東魏權臣的時候,高家面臨一個很嚴峻的問題,即高歡諸子年幼,高氏直系宗室力量不強,無法迅速擴大高家在元氏朝廷中的影響力。誰曾想,長子高澄天賦異稟,於東魏天平三年(536年),年僅十五歲就入鄴城輔政。之後,高澄、高洋兄弟又前赴後繼,順利完成嬗代。這一系列操作,不僅讓高歡諸子在平穩中安然長大,還久經歷練,有的入朝佐政,有的入軍為將。等到高洋駕崩的時候,除了被高洋除去的三弟高浚、七弟高渙外,高歡諸子甚至高澄諸子都已經成長起來。

但直系宗室的成長,給年僅十五歲的新帝高殷帶來了威脅。常山王高演,神武帝高歡與婁昭君所生的第六子,高洋同母弟,時年二十四歲,正值壯年。高家諸子的老師都是出自范陽盧氏的大儒盧景裕,因此學到的都是文治派那一套治國理念。天保年間,高演長期在尚書檯歷練,曾任尚書令,後轉大司馬錄尚書事。高演看到高洋縱情酒色,屢次進諫,遭到高洋訓斥。高演這個人,史載才智超群,有氣量,屢居尚書後威望漸起。於是,文宣帝高洋對六弟高演起了殺心。

高演為人嚴厲,經常責罰手下。高洋就找到這些人,威逼他們說出高演的短處,卻無一人妄言高演的不是,可見高演這個人很會收買人心。高洋懷疑高演平時進諫的話都是大臣王晞教他的,於是想殺了王晞。高演察覺後,為保全王晞,當眾打了王晞二十杖。高洋看到後,不好意思直接殺王晞,只好將其發配到了兵器坊服役。不久,高演再次進諫,勸高洋不要酗酒,結果被高洋鞭打了一頓,憤而絕食。太后婁昭君聽聞後,日夜哭泣,也開始絕食。高洋看到母親如此愛護六弟,無奈之下親自去看望高演,並將王晞放回高演府中任職,高演這才進食。

高演、高湛政變:北齊文治之路終結,武勳獲得“表面”勝利

常山王 高演

王晞作為高演心腹,一心為高演謀劃。因為高演錄尚書事的緣故,很多得到官職的人都去高演府邸辭行並表達感謝之情。王晞就對高演說:“官職是朝廷發放的,眾人卻到你的私人府邸道謝,這是不對的。”於是高演禁止了此類辭行。不久,高演又想勸諫高洋,停止酗酒。王晞勸道:“朝廷所能依靠的,唯有大王您。您現在卻逞匹夫之勇,皇帝一旦喝酒發怒,哪顧得上親疏,如果發生意外,殿下怎麼辦?太后怎麼辦?”高演於是就把進諫的條陳燒掉了。不久,高洋再一次酒後發狂,將刀架到了高演的脖子上,對著他大喊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背後誰在挑唆你進諫!”高演也很剛強,反駁道:“天下攝於你的淫威,除了我誰還敢進諫!”高洋大怒,拿起木杖對著高演狂打,打了幾十下後醉倒在地,高演才僥倖逃脫。

客觀的說,高洋真的因為高演威望高,就沒法除掉高演了嗎?恐怕於高洋而言,只是不忍,而非不能。高演沒有淪為同高浚、高渙一樣的命運,婁太后對高演的居中保護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高洋念及婁太后,也不敢過於放肆。另外,王晞對高演的輔佐也功不可沒。他教會了高演如何低調,讓高演認識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王晞為何一心輔佐常山王高演呢?難道僅僅是因為他是高演的好友嗎?

歷史遠沒有看到的這麼簡單,只要稍微分析一下王晞的出身,就知道他為何死心塌地的跟著高演了。王晞,王昕之弟,此“二王”非出自名門琅琊王氏,也非太原王氏,但出身也不差,是北海王氏,前秦宰相王猛的六世孫。王昕就是在天保年間,在鄭頤引誘下,將高洋比作商紂王從而被殺、拋屍漳水的那位秘書監。王昕本與楊愔關係極好,楊愔重其德行,以其為人之師表,甚至還曾在高洋麵前為其求情。可是,高洋晚年偏離重文臣、抑武勳的路線,酒後對文臣進行無差別的攻擊,活生生將王晞逼到了高演陣營裡。而最致命的是,黃門侍郎鄭頤,陷害王昕的兇手,卻成了新皇高殷的輔政大臣。王晞更不可能與楊愔等輔政大臣們一心了。

三、乾明政變:又一對被欺負的孤兒寡母

高演料理完喪事後,回府居住並謝絕一切賓客。王晞就勸高演說:“現在皇帝年齡小,您應該陪在皇帝身邊。否則放任外姓之人傳遞詔命,國家大權必然旁落,那時候你就算想當個太平王爺,能夠如願嗎?”大臣陽休之見到高演迴歸府邸後,也對對王晞說道:“過去周公早上讀書過百,晚上會見賓客七十,仍恐怕做的不夠,王爺為何要如此呢?”二人均勸高演仿周公行攝政之事,但高演猶豫不決。

晉陽是北齊陪都,當年高歡霸府所在地。新登基的皇帝,都要先去晉陽,安撫鮮卑霸府軍,再回鄴城接管朝廷。晉陽發喪後,新皇高殷準備返還鄴城,群臣都認為,常山王高演必將按照慣例,代表宗室留鎮晉陽。但是輔政派擔心高演留在晉陽,實力太強無法掌控,於是想改以高歡第九子,同樣是高洋同母弟的長廣王高湛留鎮晉陽。後來輔政派對高湛也不放心,於是讓高殷下令,二王一同返回鄴城。可以看出,相較二王,此時的輔政派佔據全面優勢,牢牢掌握著天子高殷,挾天子以令諸侯。

歷史上多次證明,所謂派別和集團,其實只是一群為了共同利益才走在一起的人,永遠不要把某個集團或者派別當成鐵板一塊,每個人其實都是獨立個體。此時就有兩個身份完全不同的人加入了輔政派陣營,一個是侍中宋欽道(北魏吏部尚書宋弁之孫,唐朝名相宋璟五世祖),此人身為新皇近臣,加入並不意外。但另一位的身份就比較特殊了,居然是扶風王可朱渾道元之子,時任領軍大將軍的可朱渾天和,地地道道的武勳派二代。究竟是何緣故讓其背離了自己的派系,與文治派走到了一起,不得而知。我們只知道,可朱渾天和娶得是高歡的女兒東平公主,和楊愔一樣,都是北齊皇室之婿。

關於如何處置二王,輔政派內部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可朱渾天和、宋欽道主張直接殺死二王,否則少主不可能平安執政。燕子獻看的最深刻,但方法稍顯溫和,他主張將太皇太后婁昭君軟禁在鄴城北宮,讓皇太后出自趙郡李氏的李祖娥垂簾聽政。楊愔一時拿不定主意,於是直接發佈敕令,留下鄴城禁軍五千人留守晉陽,以備不測。隨後,大軍返還鄴城。

楊愔一心想改變高洋末期時候混亂的朝政,對於天保末期胡亂封賞一事大加整改,帶頭放棄王爵和開府的權力。但是很多人因此丟了官爵,因而憎恨楊愔,暗中投靠了高演。平秦王高歸彥,這個當年誣殺了清河王高嶽的卑鄙小人,在高洋後期久領禁軍,此時更是位列輔政。但是返還鄴城後,他才發現,禁軍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少了五千人。一查,是楊愔繞過他直接調動禁軍留駐晉陽。高歸彥本就嫉妒楊愔是首席輔政,此時更是惱怒楊愔不與自己商量就調動禁軍,擔心自己被架空,於是暗中投向了常山王高演。輔政派回到鄴城後,仍舊對如何處置二王爭論不休。楊愔擔心年幼的高殷不能承受對付自己親叔叔的局面,於是繞過高殷,親自向皇太后李祖娥彙報。

可是楊愔百密一疏,沒有發現皇太后李祖娥身邊經常坐著的一個女人,一個已經被遺忘了很久的女人,李昌儀。當年高澄調戲李昌儀,引發其夫高仲密叛亂,導致東、西二魏邙山大戰。後來她被高澄納為妾。因為李昌儀也同出趙郡李氏,輩分是李祖娥的姑姑,因此經常出入太后宮中。李祖娥當她是自己人,於是給她看了楊愔的奏章。李昌儀久在宮中,知道婁後的實力,於是直接將楊愔的預謀告訴了婁太皇太后。前面說過,高演並無軍中履歷,心腹也並非武勳派,但是在婁太后的運調下,以咸陽王斛律金、安定王賀拔仁為首的武勳派,連同平秦王高歸彥一同集結在了常山王高演身邊。

高演、高湛政變:北齊文治之路終結,武勳獲得“表面”勝利

出自趙郡李氏的皇后 李祖娥

幾經爭論,輔政派終於決定,將高演明升暗降,封為太師,司州牧,錄尚書事。而讓高湛為大司馬,錄尚書事,外鎮晉陽(此時晉陽被鄴城五千禁軍控制著),解除京畿大都督一職。由於政令實際出是楊愔,因此二王雖錄尚書事,卻並無行政權。而京畿大都督一職,掌握京師地區實際兵權,高澄、高洋都擔任過此職。此詔命一出,二王除了太師、大司馬的空名號外,無一兵一卒可調。二王知道,政變的時候到了。

北齊乾明元年(560年)三月,二王以拜職的名義,在尚書省大宴百官。黃門侍郎鄭頤勸楊愔不要去,恐事有不測。但楊愔說道:“我於國赤誠,豈有常山王拜職而不去的道理?”結果剛入宴席,楊愔、宋欽道、可朱渾天和、燕子獻就被二王的幾十個家僮和斛律金、賀拔仁擒住。楊愔大聲喊道:“諸王想造反謀逆,殺害忠臣良將嗎?我等尊奉天子,削弱諸侯,為國赤膽忠心,有什麼錯?”常山王高演被楊愔鎮住了,想要緩和一點。這時,長廣王高湛大喊:“不行!”於是楊愔、宋欽道、可朱渾天和被這幾十家僮打的頭破血流。侍中燕子獻努力掙脫奪門而出,可一介文人如何跑得過武人大老粗?立刻就被斛律金之子斛律光抓住。燕子獻無奈嘆道:“大人計謀遲誤,終於落到了這步田地!”隨後,二王又闖入尚藥局捉住了鄭頤。鄭頤嘆道:“這些人不聽智者的話,以至於此,這難道不是命麼!”

隨後,二王連同高歸彥、賀拔仁、斛律金一同闖入雲龍門,衝向皇宮。開府儀同三司成休寧率領外宮禁軍抽刀擋住高演。平秦王高歸彥因為久領禁軍,在禁軍中有一定威望。高歸彥命令禁軍放下武器,禁軍紛紛聽從。成休寧無奈,讓出了道路。此後,高演單獨進宮,來到了昭陽殿,太皇太后婁昭君、皇太后李祖娥、皇帝高殷一同坐在大殿上。其實此次政變,高演準備很不充分,參與者除了武勳外,基本只有那幾十家僮。於是高演一進大殿,就叩首道:“臣與陛下骨肉至親,楊愔等人向獨攬大權,串通一氣,如不早除,必成社稷大患。我等以國家安危、先皇事業為重,所以才擅自行動,實在罪該萬死!”

其實,此時的小皇帝高殷,還是穩操勝券的。史載,當時直屬皇帝的禁軍兩千人,即高洋留給高殷的百保鮮卑,均身披甲冑、全副武裝,站在大殿下等待高殷的命令。這兩千人,可不管你是高歸彥,還是武勳派,只聽皇帝的命令。尤其是這兩千人的統帥,武衛將軍娥永樂,武力超群,此前深受文宣帝大恩,誓死報效高殷。如果高殷果斷一聲令下,想要剿滅二王的幾十家僮,外加幾個被壓制了十年、沒有任何實權的武勳,簡直易如反掌。但是高殷、李祖娥母女被高洋保護的太好了,毫無政治鬥爭經驗。高殷一向懦弱,口吃木訥,倉促之間竟緊張的說不出話。而李祖娥更是深宮婦人,這是她唯一一次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竟也閉口不言。不知多年以後,她被高湛強暴、鞭打拋屍之時, 有沒有想起乾明政變這時的情景。

這時候,實際上政變的主導者婁太皇太后站了起來,向太后李祖娥保證,常山王高演並無二志,只是被逼急了才抓住楊愔。同時,她喝令衛兵們放下武器,然而衛兵們並不聽命。領軍將軍劉桃枝(這個是神人,之後依舊服侍高演、高湛,一生只聽皇帝命令)抬頭望向高殷,仍期待得到皇帝命令。婁後大怒,厲聲喝道:“你們這幫奴才不聽命令,立刻就掉腦袋!”士兵們就此退下,武衛將軍娥永樂知道大勢已去,痛哭起來。

高演、高湛政變:北齊文治之路終結,武勳獲得“表面”勝利

太皇太后 婁昭君

婁後接著問道:“楊朗在哪?”賀拔仁說道:“一隻眼睛已經被打出來了。”武勳派被壓抑的太久了,所有的怨恨都發洩在了可憐的楊愔身上。婁後隨後責備高殷:“這些人心懷叛逆,想殺我兒子,接著又要殺我,你為什麼縱容他們?”接著轉身對著皇太后李祖娥大罵道:“我們母子,怎麼會受你這個漢族老太婆趨使!”李祖娥被嚇得伏地謝罪。高殷更是驚恐的魂不附體,結結巴巴的開口說道:“我為了叔叔連天子之位都不哀惜,何況這些漢人?一切都憑叔叔作主吧。”

高演隨後以高殷的名義傳令,將楊愔、可朱渾天和、燕子獻、宋欽道、鄭頤全部斬首,在王晞一再勸諫下,才沒有滿門抄斬,而是五家各斬一房,其餘各房全部革職,永不敘用。隨後,高湛調動京畿軍進入宮廷替換了高殷的禁軍,並將娥永樂處決,至此,高殷、李祖娥母女徹底淪為待宰羔羊。

四、高演之死與高湛上位:武勳“表面”勝利,北齊恩幸勢力崛起

總結乾明政變,這是一場高演為了上位和自保,倉促發動的政變。但因為婁太后的存在,讓失意的武勳派站在了高演身邊。在雙方對峙,政變有可能被鎮壓的關鍵時刻,婁太后又挺身而出,保證了高演的勝利。整場政變的MVP,婁太后當之無愧。婁後如此積極,其實關鍵還是為了“權勢”二字。婁後自認鮮卑人,要為武勳派出頭,一直反對高洋的漢化文治政策,同時在後宮中也絕不甘心居於漢人太后李祖娥之下。

乾明政變過後,高演以大丞相身份,鎮守晉陽,朝廷一切事物鹹決於高演。高演為收買人心,封文襄帝高澄的兒子高孝珩為廣寧王,高長恭為蘭陵王。同時命人收集永安王高浚、上黨王高渙二人的遺骨埋葬起來。楊愔被殺後,婁太后、高演都曾後悔,因為楊愔確是宰輔的第一人選,舉朝惋惜。高演任命老臣趙彥深代替楊愔,成為宰相。可是陽休之聽說後,卻說:“正要跋涉千里的時候,卻殺掉了駿馬而換上匹跛足老驢,可悲啊!”其實趙彥深沒比楊愔大幾歲,而且辦事極其可靠。當年高歡去世,高澄就將晉陽交給了趙彥深留守,後來勸降西魏大將王思政的也是他。只不過趙彥深為人處事謙和,不如楊愔奮發進取。以當時北齊複雜的局勢看,楊愔確實比趙彥深更能稱得上“駿馬”。另外就是,趙彥深出身過於卑微,出道時僅為司馬子如的賤客。此時登上宰輔之位,人心不服。

不久,武勳派和王晞不斷勸說高演篡位。終於,乾明元年八月,太皇太后婁氏下詔,廢高殷為濟南王,降李祖娥為文宣後,立常山王高演為新皇帝,改年號皇建。婁氏告誡高演,切不可傷害濟南王。高演當場答應,並立自己的兒子高百年為太子,高演就是北齊歷史上的孝昭帝。孝昭帝高演雖靠政變上臺,但立志做有為之君,他重用王晞、陽休之、崔劫等人,主動了解民間疾苦,逐一分析各條政令的優劣,為政清明。同時,他偃兵息武,恢復屯田,使北齊從高洋末期的混亂中逐漸恢復。但隨後高演就發現,做了皇帝,並沒有那麼開心,反而增添了不少煩惱:

首先,武勳派是此次政變的最大功臣。但高演骨子裡流著和高澄、高洋一樣的血,執政理念也是要走文治路線的。高演之前與武勳派素無往來,驟然獲得了武勳幫助,這時候自然要報答。高演無奈,只能對他們加官進爵,承認武勳派的特權。高洋在位期間,就將妹妹義寧公主嫁給了斛律金的孫子斛律武都。高演登基後,又為太子高百年迎娶斛律金的孫女為太子妃,進一步加以籠絡。為了防止武勳派看文臣不順眼,高演白天故意冷落王晞,晚上才派專車將王晞接進宮中商議要事。

其次,自從高演當了皇帝后,本為頭號心腹的王晞反而與高演疏遠了起來。高演給以王晞進言不必假手局司,可以專門呈遞奏摺直達天廳的特權,同時希望王晞可以兼任侍中。但是王晞卻拒絕了,他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自言道:“我自少年以來,看到位居顯要的人很多,卻沒有多少能夠長久。我這個人很慵懶,受不了俗務,皇帝的私恩怎麼會長盛不衰呢?萬一疏忽,我將來連退路都沒有啊。我不是不願意做大官,只不過我看的更長遠透徹而已!”王晞作為高演首席心腹,都想著功成身退,保全自身,高演如何能夠重走文治之路呢?

最後,也是最為嚴重的問題,就是高演如何與自己的親弟弟,長廣王高湛相處。這是其他歷史書上最被忽視的一段,每至此處,彷彿高演、高湛真的親密無間,順理成章的兄終弟及了一般。實則不然,自高演登基之日起,兄弟二人就已經有了嫌隙。原來,二王政變之時,高演答應事成之後,立高湛為皇太弟。可是高演登基後,還是立兒子高百年為皇太子。高湛內心甚是不平。

高演、高湛政變:北齊文治之路終結,武勳獲得“表面”勝利

長廣王 高湛

高演雖然登基,卻深知晉陽才是北齊根本,而高湛有出鎮晉陽的經歷。因此高演留在陪都晉陽執政,將高湛封為右丞相,反而令其鎮守國都鄴城。但高湛也非庸人,短時間內,鄴城上下群臣皆被其收買,聽其號令。於是,高演外放原領軍厙狄伏連為幽州刺史,同時任命斛律金之子斛律羨為領軍將軍,去鄴城接守禁軍,以分高湛兵權。高演提防高湛的用意已經很明顯了。結果,高湛公然抵抗詔命,不放厙狄伏連外任刺史,也不讓斛律羨接任領軍將軍。高湛還暗中與河南王高孝瑜勾結,以防不測。河南王高孝瑜是高澄之子,與九叔高湛同歲,自幼關係親密。

當時廢帝高殷被軟禁在鄴城,太史上奏說鄴城中有天子之氣籠罩。平秦王高歸彥怕將來高殷會復辟,就慫恿孝昭帝高演將高殷殺掉。於是高演便派高歸彥去鄴城將高殷帶到晉陽。長廣王高湛以為高歸彥是來對付自己的,急忙召見另一位宗室疏屬,上洛王高元海給自己出主意。高元海是神武帝高歡的從孫,初代上洛王高思宗之子,此時被高演派駐鄴城,掌管機要。高元海勸高湛說:“皇太后還健在,皇上孝順友愛,有什麼可擔心的!”

高湛聽了很不高興,說道:“我對你如此信任,以誠相待,你就是如此報答我的嗎?”高湛將高元海留下整整一夜,讓其思索對策。天還沒亮,就迫不及待的詢問有何良策。高元海為高湛出了上、中、下三策:

上策:效仿西漢梁孝王劉武和漢景帝的故事,帶幾個隨從去晉陽,拜見婁太后,讓婁太后說情,自請削奪兵權,不問政事,安心當一太平王爺,終老於世。

中策:離開鄴城,自請外放為青、齊二州刺史,這樣自降威脅,又能割據一方。

下策:召集鄴城群臣,向群臣出示皇帝召濟南王高殷去晉陽的手令。隨後以保護高殷的名義,重立高殷為帝。高殷是高洋嫡子,又是廢帝,重新登基名正言順。之後就抓住斛律羨,並將高歸彥斬首,以高殷的名義號令天下,討伐高演。

聽了上、中、下三策,其實只有下策符合高湛的想法。高湛派術士占卜下策吉凶,術士都說不吉。當時有一個縣令叫潘子密,也精通占卜,他對高湛說:“皇帝命不久矣,天下終歸殿下。”高湛將信將疑,把潘子密抓起來放在內庭,看他的預言是否準確。高湛最終交出了濟南王高殷,高殷隨即就被高演毒死,年僅十六歲。

不久,高演外出打獵,坐騎受驚,他從馬上摔了下來,摔斷了肋骨。婁太后來探望他,並問起高殷在哪。高演愧疚難當,默而不答。婁太后知道高殷已死,勃然大怒:“你不聽我的話,死了也活該!”說罷轉身離去,再也沒有來看過高演。高演愈發內疚,也經常夢見自己的哥哥高洋,神志開始混亂,病情急劇惡化。高演考慮到自己已經無力對付長廣王高湛,而高湛心狠手辣,害怕太子高百年將來會像高殷一樣被高湛殺害,因此斟酌再三,改立長廣王高湛為皇太弟,並親自給高湛留了封信,言辭懇切的寫道:“高百年沒有罪過,你要好好待他,不要學習我。”皇建二年(561年)十一月,登基僅一年有餘的高演病逝於晉陽,年僅二十七歲,臨終前說自己最大的遺憾是不能給婁太后送終。王晞聽說孝昭帝駕崩,悲痛不能自已,從此更加放浪形骸。雖然後來,高湛屢次為難他,他也不改操守,心態安逸。後來北齊滅亡,他依舊出仕北周,於隋開皇元年病逝於洛陽,時年七十一歲。

原本即將發動兵變的高湛,聽說高演駕崩,心中大喜,先派河南王高孝瑜去晉陽將宮中禁衛全部換掉後,自己才起身去晉陽即位,改年號太寧,是為北齊歷史上的武成帝。高湛登基後,依舊面臨著高演曾經面對的、卻沒有來得及解決的問題,即如何面對武勳派。但高湛本身沒有高演的大志和能力,登基後縱情享樂,因此,高湛沒有著手恢復文治之路,反而大量啟用“恩幸”之臣,來壓制武勳派。

“恩幸”,私惠也,指受到皇帝寵幸。魏晉南北朝時期,純靠軍功獲得富貴,叫做勳貴。而文臣,無論是士族還是寒門,多依靠經史入仕,獲得政府徵辟,一步一步在各級文職鍛鍊獲得升遷。而所謂“恩幸”之臣,一般則指沒有文化底蘊,卻因為受到皇帝喜愛就一步登天,位列高位的大臣。武成帝高湛以及後來末帝高瑋時期,就出現了許多如和士開、陸令萱、高阿那肱、穆提婆、韓鳳這類“恩幸”大臣,以及本不該被視為“恩幸”卻因為私德有虧被視為“恩幸”大臣的祖珽。“恩幸”之臣做事通常狠辣,毫無道德束縛,也不考慮對國家是否有益。因此無論是宗室諸王,武勳派,還是僅存的如趙彥深這樣的文治派,在武成帝高湛父子當政時期,都被壓制了。當年文治派沒有做到的事,奇蹟般的被“恩幸”派做到了。

《舊唐書·蕭至忠傳》:“恩幸者,私惠也,祇可金帛富之,粱肉食之,以存私澤也。”

讓我們再回過頭來看高演、高湛兄弟二人發動的乾明政變,二王因為與文治派發生權力鬥爭,發動政變。獲得勝利後,又沒有重建文治之路。因此,乾明政變,是北齊政權重要的分水嶺,是自高澄起就確立的北齊文治之路的終結。同時,表面上武勳派翻身,獲得了無上榮耀,恢復了往日特權。但是無論高演還是高湛,終究還是明面尊崇,暗地打壓,因此武勳派只是獲得了“表面”上的勝利,真正侵吞勝利果實的,實際上是馬上崛起的“恩幸”之臣。而由於武成帝高湛後來殘暴無德,貪圖享樂,北齊政治被“恩幸”之臣搞得烏煙瘴氣。北齊已經無力迴天,無論軍事實力有多強,滅亡只是時間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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