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功山上呆了五天,心情是不能完全放鬆的。
我看見本地開客棧的村民把垃圾焚燒;我看見自稱“來了好幾次武功山”的老驢把塑料袋往山谷裡扔;我看見旁邊露營的年輕人把衛生紙、包裝袋丟在帳篷外,人走物留。以及,你能想象在漫天星空下高山草甸間飄揚著“如果我是DJ你會愛我嗎”的一個夜晚嗎?
漫山遍野,有路徑之處,就必有垃圾。我的大腦沒有停止過思考,垃圾太多,止不住地情緒波動。一路上撿了些皮毛帶去了驛站,就再也沒敢“做好事”了,垃圾多到絕望。我好幾次都在想:武功山相關管理部門應該閉山幾個月,組織人力清理、建設垃圾運輸系統、做好宣傳工作、出臺懲罰政策,還武功山一片乾淨面目,再向大眾開放。
每每被祖國山河美景所震驚時,也每每對自己祖國同胞感到失望。前陣子剛好在新西蘭的山野中生活,對比更是強烈——在新西蘭徒步山野時,我見不到任何垃圾,就連戶外愛好者們的屎和尿,都是自行挖坑埋起來;在武功山,我感受得更多的是:大家把歡樂建立在自然的痛苦之上。
我在一個陰天從龍山村出發到發雲界,負重三十多斤——氣罐、爐具、餐具、睡袋、防潮墊、帳篷、六天的食物、柴米油鹽、衣物等,重裝徒步攀爬叢林。叢林裡處處是垃圾,沒有絲毫誇張。
到發雲界,我支好帳篷,不遠處有家客棧,過去和客棧阿姨打了個招呼,她告訴我:垃圾多的原因是最近遊客少,沒有安排撿垃圾的人。
《Dear John》是我帶上山的一本英語讀物,印象中這書是於幾年前撿到的。在山上沒事的時候我就看書、喝茶。
發雲界的雲霧好似永不消散。高山草甸上的一處低窪山谷,農家在此建屋,如今成為接納旅者的客棧。山谷間即便公里之外的人聲都聽得異常清晰,抬頭卻只見雲霧不見人與天。鳥啼聲在天光的時候鳴得歡快,夜間則有泠冽風聲伴我入睡。第一個夜晚下了幾個小時的中雨,躺在帳篷裡,不知從哪兒濺進來的水花擾了我一整晚,直到我臉部的皮膚慢慢習慣了這不間斷的冰冷觸感,天才漸漸安歇下來。
水氣從帳篷外透過單層紡布滲入,我的小家溼透了。防潮墊下積了水,從地面滲進來的,從帳篷四圍流下去的。防潮墊之上,是我裹在睡袋裡秉著荒誕的“水進不到睡袋”的信念,入眠了。第二天早晨,帳篷裡充滿霧水,連防潮墊都已潮溼,我在睡袋裡不敢輕易翻身蠕動,生怕地面積水溢上來,也怕帳篷布上的水滴下來。(睡袋是輕微防水的布料,那天晚上我睡得還安穩)
我的戶外裝備都被擱淺在新西蘭,徒步鞋、戶外服、帳篷、睡袋等。這次來武功山的戶外用品是臨時東拼西借的,在武功山這種變化多端的天氣下,帶單層帳篷是比較冒險的。
第二日,我已經掌握瞭如何使防潮墊儘量乾燥的鋪整方法——將防潮墊四邊都翹起,不挨著帳篷布,這樣,帳篷霧水流下來的時候就直接往防潮墊下邊流去了。
那天晚上,來了兩個露營的人,他們把帳篷搭在了我旁邊。那麼多空地為什麼要紮在我旁邊?我當時想。我後來幾天才發現原來國人喜歡去有人氣的地方,哪裡有人就往哪兒紮營,不會考慮太多給別人留空間、留隱私。
凌晨三點多鐘,可能是他們帳篷進水了要挪位置,兩位開始大聲發牢騷,沒有一點兒要壓低聲音的意思,把話都淋漓盡致的喊出來了。我被吵醒,無法入眠。一大早,這兩位驢友又開始大聲說話,並且就在我帳篷邊上煮早餐。喂,這裡不是隻有你們兩個人,就不能考慮考慮正在休息的別人?我心底的不滿已經呼之欲出了。
迷糊中,聽見遠處客棧阿姨在喊:喂,小夥子,把垃圾丟這裡。他們兩位回應:我們會把垃圾帶走的,放心。
聽到這段對話的我,對這兩位小夥已經息怒了,至少是愛護自然的驢友。說話大聲可能是個人習慣吧。待四周安靜下來,我起床拉開帳篷,看見旁邊“人走樓空”的草地上留下了衛生紙、塑料袋、食品包裝。。。。。。
我找客棧阿姨借了火鉗,把草地上的垃圾清理了個遍,但是失望的情緒久久不能消散。
當天晚上來了許多遊客,週五。我沒有睡好覺。喧鬧的說話聲永不停歇。
週六放晴,我收拾好揹包繼續前行。這天才真正領會到武功山的受歡迎程度。我的耳朵沒有一刻停歇過——徒步的人在各個山頭上叫喊;一團團的戶外俱樂部隊員們用揚聲器放著流行歌。(每次看到有人把音樂外放,就想起2017年我在澳洲被戶外教育時的場景,他們表示“音樂聲會打擾到動物,也會打擾到其他人,來到自然為什麼不聽聽自然的聲音呢?如果想要聽音樂,那請帶上耳機”)
於是繞路走去了無路的山丘,坐在石頭上看書,一看就是兩個小時。抬頭髮覺自己被雲霧包圍,頗有置身仙境之感。
下午三點,於觀音宕我找了塊平地支好帳篷,特意選在靠客棧不太遠的地方,想著可以洗澡充電。到了五點,我的帳篷周圍多出了30個帳篷,人來人往,喧囂至極。一位阿姨和她的戶外領隊激動的吵起來“我沒有帳篷,為什麼都沒給我安排”,就在離我咫尺之處,我也開始感到莫名煩躁、情緒高漲,同一書頁讀了十幾分鍾也沒讀進去。太陽下山了,人只增無減。超乎想象,原本我認為最多隻能搭4頂帳篷的區域,被他們擠出了十幾頂帳篷。我的帳篷布被別的帳篷擠變了形。
原本只有我一個人紮營的平地,變成了喧囂噩夢。
一位和我有過短暫溝通的中年老驢告訴我他已經來武功山好幾次了,結果我看見他隨手將一張塑料包裝袋丟進山谷。這片塑料似乎並不想飄進山谷,它落在斜坡上的草木上。我走過去,站在這位大叔身旁迅速撿起他剛剛丟的塑料,扭頭把垃圾丟在不遠處的客棧垃圾桶裡。希望他能有所反思。
我知道如果我現在不走的話,那麼晚上和第二天早晨肯定夠我受的。於是收拾東西走人(每次整行李,花費的時間和精力可多了!)。
我趁著晚霞的餘暉又翻越了幾個小山頭,來到一處遠離徒步經的山丘,氣喘吁吁的卸下揹包,大喊到:這下總沒人吵我了吧!
一個小時的攀爬是值得的,真為自己的決定開心。入帳篷已八點多,北邊山谷中突然響起巨大的音樂聲,依稀可辨的人聲隨著網絡歌曲的remix迪斯科起鬨。武功山絕美的山勢此時卻成了噩夢般的擴音器,那聲音清晰刺耳。我覺得我要瘋了。這怎麼可能休息得了。
10分鐘的思考後,我從睡袋鑽出來,穿上衣服,摸黑徒步下山。此時整個山谷裡飄揚著“如果我是DJ你會愛我嗎”的動次打次。從東邊下山完全不可能,山谷裡的大燈朝上射在山丘的東面,眼睛迎著光完全看不見腳下的路,於是繞路從西邊下山,弓著背眯著眼嘗試看清腳下的路,踩實了才敢挪腳。
一個小時後,我來到了山谷間的一處商業區——草甸星空戶外營地,這裡有著小賣部,有著客服中心,有著酒店,有著揮著手機光圍著篝火蹦迪的人。
我找到了放音樂的燒烤區域,問:什麼時候關音樂?答:九點多。
我說:已經九點十八分了。她改口:十點吧,十點之前肯定關。
我就等到了十點。此間,他們居然開始了露天卡拉OK。唱歌的人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多難聽,也不知道整個山谷裡千百人都能聽見這惱人的噪音。
“十點多了,關音樂吧。”
“再十分鐘吧,就唱幾首歌。”
“不行,很多人要休息了,你們換個小的音響唱也行,但是這個太大聲了。”
接著好幾個人圍過來勸我說就再唱幾分鐘,很快。我堅持表示不行。
有個人問我:你要去和我老總說嗎?我說:好啊。
幾分鐘後,我在客服中心見到了他們老總,說:把音樂停了吧,太吵了,沒法休息。這位老總是位通情達理之人,二話不說,點著頭去了燒烤場。
那晚我再也沒有聽見音樂聲了。
抹黑走回山上,看見帳篷出現在視野的時候,一陣感動——終於到家了。
我氣喘吁吁地佇立於草甸之上,抬頭望見星河璀璨,南邊掛著雲霧狀的銀河,頭頂是奪目的北斗七星。深吸了口氣,終於聽見大自然的聲音了啊。
晚上風不大,開闊的山頭區域只有我一人躺於帳篷下,偶爾布料被風吹動發出稀稀疏疏的聲音顯得格外入耳。很多人大概就是無法獨自承受這般寧靜,才想要往有人氣的地方湊吧。透過天窗,我看見明星閃爍,心想:就在幾十年前,好多人也都是過著上山下山長途跋涉的生活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習性被我們這一代已經拋棄億萬光年了。
第二天早晨五點二十分,我坐起身,拉開東南朝向的帳篷門窗,天邊一線黃藍躍進視野,我盯著它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就突見一小戳亮黃的眉狀顯現於黯淡的蒼穹。那是太陽的一角,她要升起來了。
武功山的美實屬驚豔,旅者們從全國各地來此寶地一睹風采;無論我們如何不敬畏自然、如何踐踏山河,自然依舊以她的最美、最熱烈、最寬容來相報。
此刻,我的內心已溫泉翻湧。沒有“一人之上,萬山之下”的磅礴豪邁,只有渺小、羞愧、敬仰之情。
待太陽漏出了整張臉,天空也從淡灰漸變為湛藍。我決定睡個回籠覺。沒想到還是有3個人路過了我這個山頭,有一位阿姨直接趴上我的帳篷拍照,導致帳篷大幅度搖擺,把我嚇得不清。我非常不友善的大喊:你幹嘛!雖然隔著帳篷看不到我的臉,但心想這語調肯定能讓她覺得不好意思和羞愧吧,結果她來了一句“我就在這拍個照”,然後繼續挨著帳篷擺姿勢。。。。。。
第五天,決定不再逗留武功山,從金頂往沈子村下山。我怕再遇到吵鬧的人,也怕再看到傷害自然的現象。
不出所料,金頂至沈子村這一段路的垃圾比其他地方多得多——便攜式麻辣燙、泡麵、辣條、菸頭、衛生紙,各種商品包裝應有盡有。
而在這些令人心痛的現象下,我也看到了同胞們在登山時的團隊精神、互助友愛:堅持,馬上就到了,我幫你分擔點重量吧;感受到了大家在各種環境下散發著的積極樂觀的能量:今晚下雨就下雨吧,我就鑽你帳篷裡抱著你睡,還暖和;當我在金頂上暴曬低糖的時候,素不相識的青年遞給我一根士力架:我這剛好多一根,你拿去補補糖分;發雲界雲霧繚繞略顯孤寂的陰雨天兩位驢友熱心的邀請我一起到客棧吃飯喝湯,飲酒談天;沈子村遇到一位長沙的自駕驢友,好心開車將我送去萍鄉市;有本地的阿叔阿姨見我一個女生重裝出行,他們向我提供廁所、熱水、電源,甚至提出要幫我搭帳篷;也遇見來自北方的驢友阿姨們,她們圍在我的帳篷邊新奇的拍照,對我噓寒問暖,再三囑咐小心。。。。。。
武功山的垃圾處理系統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完善?武功山對於聲音分貝控制究竟是多少?(山裡的動物是否常年都被噪音騷擾)武功山對於亂丟垃圾的懲處究竟什麼時候出臺?來武功山踐踏自然的人啊,要怎樣你才能對自然敬畏?
當這些問題上升到省、國家、世界的範疇的時候,同樣缺少人類的回答。
徒步路上,我思考了許多“為什麼人亂丟垃圾”的內容——
我本來不想丟,但是武功山都這麼髒了,我丟個小東西也不要緊吧;
丟了東西,我本想撿起來帶走,卻又一想:武功山不是有安排人撿垃圾嗎;
哎呀,礦泉水瓶不小心掉落滾到草叢邊上去了,算了,撿起來好累,揹包這麼重;
這不是我家,我就來這麼一次,管他呢,反正以後我也不住這兒;
哪兒都有垃圾,我一向不在意這些事,想幹啥幹啥(這類人是連一點兒思考也不會有的人渣);
還會有什麼原因、什麼樣的心理狀態導致人們亂丟垃圾呢?如果你有想到其他的觀點,可以留言說出來。
我一直在宣揚不要使用一次性塑料製品、日常生活中減少塑料的使用,但這次發現,太多的人甚至都管不好自己的手(亂丟垃圾),更別談如何環保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