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這首傷春之作,情愫細膩,如泣的婉約全然融入一個閨中少女

鞦韆索(錦帷初卷蟬雲繞)

錦帷初卷蟬雲繞①,卻待要、起來還早。不成薄睡倚香篝②,一縷縷、殘煙嫋。
綠陰滿地紅闌悄,更添與、催歸啼鳥③。可憐春去又經時④,只莫被、人知了。

註釋
①錦帷:錦帳。
②香篝:即熏籠。
③催歸啼鳥:指杜鵑鳥。
④經時:歷久。

賞析

這是納蘭詞眾多傷春之作中的一篇,而傷春總與少女傷懷相聯繫著,細膩的情愫絲絲入扣,如泣的婉約全然融入一個閨中少女。

“錦帷初卷蟬雲繞,卻待要起來還早。”故事一開始,畫面便被輕輕放置在一個暮春的清晨,乍暖還寒中裹挾著淺淺的薄霧。錦幃半掀,有一女子微微欠身,髮髻蓬亂。“蟬雲”在這裡是說女子梳成蟬鬢形的髮式經過一夜的睡眠,已鬆鬆垮垮的像烏雲一樣鬆散的盤繞著。為什麼要說“卻待要、起來還早”,其實時間不早,只緣心境已老。《戰國策》有言:

“女為悅己者容。”


納蘭這首傷春之作,情愫細膩,如泣的婉約全然融入一個閨中少女


縱然再早也見不到自己心中的那個人,便覺得興致索然,懶得梳頭,餘一副憔悴萎靡獨對春窗。今天的讀者如你我都離這般情景太遠,緊張的生活甚至沒給我們留下感懷自傷的時間。而此處筆下方寸,沒有鬧鐘,無需日程表,可盡疏慵,有權無緒。便知原來傷感也是一種美麗。

“不成薄睡倚香篝,一縷縷殘煙嫋。”在這麼一個早晨,時間從這裡開始,又到這裡停止。薰香已涼,殘煙空飄,一襲落寞意,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如不是有意想起,誰能料到營造這滿懷愁情的卻是一位男子。納蘭性德之所以被稱為“滿族第一詞人”,可見功力之深厚有餘。他作為男性卻把女子的愁思寫到了深至骨髓的境界。自古以來文人寫女子感懷題材的實則不少。早至三國曹丕的《燕歌行》中“念君客遊思斷腸”的煢煢賤妾,再到唐代王昌齡《閨怨》中“悔教夫婿覓封侯”的少婦。但歷來文人借女子之口言情都難免流於表面,少不了發出“恨不相逢未嫁時”一般夾雜淺顯的喧囂,而納蘭詞的一派清麗空靈卻在細心營造女主人公內心的小情感,選取的意境也與婉約詞宗李清照不謀而合。

李清照的《鳳凰臺上憶吹簫·香冷金猊》寫道: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

《孤雁兒·藤床紙帳朝眠起》中又道:

“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沉香斷續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

兩位詞中大家都把抒情的時間選在了睡眠的結束點,愁得難眠,一醒來卻又是愁雲慘淡。燃了一夜的沉香已冷,被子隨意地堆在床上,日上三竿卻也懶得梳妝,這一切都因為心中的溫度早已如水清冷,沒了勁頭。眉頭心頭有哪處不愁,就算繼續清晨懶懶的淺睡也成奢望。“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個人愁著各自的愁,沒有生命中的大起大落,也無關他人家國,這一點小心緒足以讓人於悽美中見真純。

目光又從屋裡移到了窗外,“綠陰滿地紅闌悄,更添與催歸啼鳥”。本是春意盎然的美好,閨中卻看出一片綠肥紅瘦、花開荼靡的消歇春事,就連鳥兒啼叫都襯得這一切更顯恬寂。其實詩意至此,女子傷春的主題已經淋漓盡致。到結句一出,味道愈濃。

納蘭這首傷春之作,情愫細膩,如泣的婉約全然融入一個閨中少女


“可憐春去又經時,只莫被人知了”說的是女子自嘆又度過了一年的春日,只是怕別被旁人知道了自己傷春的心緒。這一小矛盾和小扭捏便深細地將她徹骨的傷春傷懷展現無餘,一面傷春的愁緒連綿不斷,一面又和羞矜持,怕與人知道。不知納蘭何以如此深入心聲,令人歎服。

納蘭曾說,“詩乃心聲,性情中事也”,“作詩欲以言情耳”。說的是詩,其實於詞亦然。兒女鞦韆,索然小事。沒有草草杯盤,高舉觥籌的豪言之狀;亦沒有一川菸草,亂撥風絮的無邊之寂。有的只是眼前一片紅花綠草、耳邊幾處鶯歌繚繞、觸手可及的錦帳香篝,一切便已可孕育出“可憐春似人將老”的聲聲感嘆。納蘭筆下的故園女子又何嘗不是每個人心中時常自捫的那片心聲,有時感懷自傷並不需要區分性別,人性深處寄居著春色也寄居著寂寞。人生怎能時時激昂沒有落寞,“試燈無意思,踏雪沒心情”何嘗不可成為人生常態?誰在青春年少之際不曾感風吟月、輕狂天地,縱然某日蕭蕭兩鬢、老去無成,從前的酒意與詩情、豪情與漠然亦是“說不盡、無窮好”的一番滋味在心頭。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