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紀錄片《人間世》的第二季今年元旦起播出。本片第一季就是高分高口碑，醫院裡的大喜大悲每天都在上演，希望和絕望交替發生，記錄下來，本身已經極具震撼力。
今年的第二季只播到第二集，就產生了一個在社交網絡上不斷傳播的“爆炸話題”——搏命生子。這檔節目整整一週都有網友在不斷地討論。
有網友將這一期節目稱為“恐育”課，但這樣說也有點偏激。這一期記錄的產婦都是情況非常特殊的，基本上“不適合生孩子但執意要生”的情況。
（以下內容可能會讓部分膽小的朋友害怕，但我已經沒有截任何令人不適的畫面了，只有文字描述。）
第一個產婦是38歲的林琴，已經生過兩個還要生第三個。
理由是——要兒子。
但是她不但是高齡產婦，這一胎還很危險，是“兇險性前置胎盤”，可能會大出血。
即便是不懂醫學的我們，看到這些描述也渾身冒冷汗。產婦林琴已經做過兩次剖宮產，這次胎盤位置特別不好，大出血概率極高。
手術過程聽起來也好疼，要劃開7層才能取出孩子。
儘管做了充分的準備，事先備好了超級多的血，還有預先已經動了一次手術，大出血還是發生了。
醫生形容她的血就像噴泉一樣
產婦不停地出血，血源源不斷送過來，但還是止不住，經驗豐富的醫生都說這是她看過最可怕的。
最後只能選擇切掉子宮。
切除子宮後，產婦有救了，她一共出了一萬毫升的血，相當於體內的血換了三遍。
看過那期節目的人都覺得醫生清點帶血紗布的樣子觸目驚心，為了不嚇到沒看過的人我就不截圖了。
如此搏命的產婦已有兩個女兒，她僅僅是為了要多生一個兒子。她都知道這種想法是“重男輕女”，但還是希望最好有個男孩。
醫生跟家人說明情況勸說他們寫同意切除子宮的時，家人還在問：“真的沒辦法了嗎？”……保子宮和保命哪個更重要不是很明顯嗎？
更有爭議的是第二個高危產婦吳瑩，她有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病根本不適合生孩子，但就是想生個孩子。
就算朋友勸她，但她想的都是，朋友都有孩子我也要有。
全家人都不支持她要孩子，包括吳瑩的丈夫、吳瑩自己的父母、丈夫的父母。
因為吳瑩的情況太差，孩子7個月時醫生就建議先剖宮產取出來。迎接孩子到來，就意味這一場用性命賭博要出結果了，手術前她也哭了。
但哭完她又說，擔心的不是自己，是孩子。
孩子生下來就被送去了小兒重症監護室，虛弱的吳瑩也被送進了成人的重症監護室，母子倆相距數百米。
家人把孩子的照片給她看，告訴她“你還有好多事沒有做”，鼓勵她渡過難關。
但吳瑩還是沒挺住，去世了。孩子生出來就被抱走，母子倆各自進了不同的重症監護室，嚴格意義上來說，她都沒有親眼見過自己的孩子。
家人悲痛欲絕。
經過幾天輿論發酵，吳瑩的丈夫對這件事是否有責任，也成為了一個重要爭議點，豆瓣的劇情討論裡大家已經為此吵翻了天。
在吳瑩害怕哭泣的時候，她的丈夫說的是：“你要當時流掉了哪有這種現象，自己選好的路，只要承擔責任就行。”這聽上去太冷漠了。
但也有觀眾認為吳瑩的丈夫跟先天性心臟病人結婚而且一再反對她生孩子已經能看出來他不是繁殖癌患者。他只是實在勸不動吳瑩很無奈。
吳瑩流產了兩次，批評丈夫的觀眾認為在是否要孩子的問題上丈夫態度不堅決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例如他是不是應該去做結紮手術？
而認為丈夫沒有很大責任的觀眾又說了，結紮需要夫妻雙方簽字的。
我反而更注意紀錄片中林建華醫生的話：女性生育權受法律保護的。生育權其實是包括了生和不生兩方面的決定權，女性自己說要生，醫生明知道很危險也不能不讓她生。
在吳瑩去世後，林醫生再一次提到了這個困境：如果當事人就是無視醫生的警告，抱著寧死也要生孩子的態度，醫生也沒有辦法強迫孕婦放棄孩子。
醫生能努力的最大程度只能是“往死裡談”，把過去發生過的悲劇講給固執的高危孕婦聽。
《人間世》第二集中林琴和吳瑩這兩個案例引發了巨大的討論，網絡上主流的聲音都是反對的，認為像她們這樣的搏命生子是不明智的。
道理講起來都很容易，可究竟是什麼原因造就了那些連死都不怕也要生孩子的產婦？
《人間世》的第二集裡還拍到一個腦積水的產婦，在生孩子之前要先做開顱手術。而這不是她第一個孩子，她是在搏命生二胎。
一個女孩說，怕終止妊娠影響自己的生育能力，老公就會跟自己離婚。
還有另一個患有嚴重心臟病的妻子，為了生孩子做好了“拼命”的準備。
為了要孩子她已經住了四次院，因為她覺得“作為一個女人，不生孩子有點不完整的感覺。”
“搏命生男孩”是網絡上批判許久的“直男癌”，男孩女孩都一樣，認為女兒低人一等，一定要生個男孩來翻盤已經對女兒很不公平了，媽媽更是捨命去完成“求子夢”，網絡上通常對這種行為的調侃是“家裡有個皇位要繼承”。
但我覺得連這個段子都不成立，外國還有女王呢。天底下從來就沒有非生男孩不可的道理。
道理大家都懂，卻還是有這麼多人為了生兒子不惜時間和精力成本，全家人包括產婦自己都願意用命來換。
大出血的高齡產婦林琴，拼第三胎就是為了要個男孩。她說，自己生第二個孩子時都快得了抑鬱症，心情很不好。
鬼門關走一趟生下兒子後，她的感言竟然是：還是做男的好，不用遭罪……
那你為什麼要跟著男性一起歧視女性呢？給孩子全部的愛，不管是男孩女孩，都好好長大的。你愛你的女兒，讓她幸福，不好嗎？
節目的結尾有林琴全家給兒子慶祝生日的畫面，忍不住開始想這孩子的兩個姐姐以後的生活會怎麼樣。
但每個故事都是很複雜的。《人間世》裡還有一個高齡產婦執著生孩子的案例非常特殊，應賢梅的兒子劉傑是消防員，20歲就為救火而犧牲了。失獨的悲痛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所以應賢梅冒著風險做了試管嬰兒，有了女兒她才有勇氣走進孩子曾經工作過的地方。孩子對於很多人來說真的是希望和力量。
特別渴望做母親的女性，寧可不要自己也要生孩子的女性，我們到底有沒有資格說一句“沒必要”？
在吳瑩這個案例上，有人認為吳瑩的想法太狹隘，為此犧牲了性命很不值得；也有人認為吳瑩已經完全知道風險還要做，那就是她的個人選擇，外人也無權指摘。
人人都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只是想問，堅持認為“女人不生孩子不完整”的年輕女孩，是不是可以理智地鄭重地打量自己的人生再做決定呢？
“沒有孩子的人生”並不會不完整，沒有“自己”的人生才是不完整的。
並不是每個女性都想當母親，那些不想當母親的女性瞭解自己的需求，對自己負責而做了決定，她們的人生沒什麼不完整的。
就是因為女性受到的教育常常和母性強烈捆綁，讓不少女性潛移默化認為當個母親是人生意義所在，寧願不要自己的命也要去完成這個智能。
我最討厭兩句很少有人拆穿的偽雞湯，其中之一是這句“女人不生孩子不完整”，其中之二則是“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女子並沒有弱，為母為何要剛？女性即便是正常分娩已經要承受很多痛苦了，說什麼為母則剛？為什麼不是丈夫和家人跟產婦一起來承擔一起來度過？
我以前從來不知道生孩之後會有產後惡露，也不知道母乳餵養有多痛，是看了Ali Wong（黃阿麗）的脫口秀才清晰地瞭解到，當媽媽這樣辛苦。而一個脫口秀裡提到的可能還僅僅是一小部分。
所有人都應該知道生育意味著什麼。孩子要知道媽媽承受過的痛苦，育齡女性要權衡自己的身體狀況和承受能力。更重要的是，男性需要理解生孩子不是一閉眼孩子出來就這麼簡單的，如果選擇養育孩子，一切都應該跟妻子共同度過，而不是無視她們的痛苦。
在實實在在的疼痛和忍耐面前，“女人不生孩子不完整”“女子本弱為母則剛”的雞湯廉價又冷漠。人們習慣了只說雞湯不說事實細節，這樣歌頌母愛本身就帶著某種程度上的道德裹挾，讓那些無法做母親的女性焦慮不安，讓做了母親的女性永遠要為“偉大”而努力，而不是為自己的生命努力。
當然，母愛是很溫柔很偉大的，這不可否認。在喜歡孩子的人心裡，孩子的確是個很大的治癒力量，這一樣不可否認。
可是當女性不適合生育的時候，她們不應該有負罪感。日常生活裡那些點點滴滴給她們壓力的細節，是更值得反思的。
養育孩子是為了什麼呢？是為了跟另一個生命一起陪伴成長。
很多把生孩子/生男孩當成信仰而搏命的女性，也許並沒有想清楚愛和生命的意義。如果她們懂，首先應該愛自己的生命，尊重自己的性別。
我們都不願意看到悲劇的發生，判斷對錯也沒有那麼容易。
《人間世》這一集把目光對準了高危產婦，討論“生育權”話題，有令人遺憾的悲劇，也提到了孩子給父母帶來的安慰。
至少我們應該知道，真正做好當父母的準備，最起碼要先尊重醫學、愛惜自己。平時那些網絡上到處流傳的“女人不生孩子不完整”“女子本弱為母則剛”，或者類似的其他的雞湯，看起來好像天經地義，但並不是。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