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下沉市場做自媒體:“暴富”童話如何破滅?

淄博,山東省中部一座平常的三線小城。化工產業曾經是這裡的經濟引擎。在工業逐漸沒落、互聯網大潮向這個小城襲來的時候,一些人抓住機會,搖身一變成了小城裡最“時髦”的自媒體從業者。


一部手機,一個支架,一條十分鐘的視頻就能得到高達20萬的觀看。


有人因此贏得超越原有社會地位的財富,更多人因此看到新的發財機會。不管身處農村還是城市,只要能拍,就有人看。

人人都想入場追逐財富,在小城裡形成一個獨特的自媒體江湖。江湖中,平臺是流量的擁有者、規則的制定者;收益流向依然遵循著“二八定律”,頭部的KOL和MCN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對於新手李鐵來說,進入這個江湖如同開啟一場飢餓遊戲,他還處於食物鏈的中下端。要爭奪的是流量、是觀眾的注意力,唯一的武器,是內容。


換平臺、嘗試不同的內容,從圖文到短視頻,從團隊拍攝到立人設,

李鐵用兩年時間,在下沉市場的自媒體江湖闖蕩,“暴富夢”逐漸破滅


我在下沉市場做自媒體:“暴富”童話如何破滅?

李鐵團隊拍攝的緯編手藝人

(以下是李鐵的口述)


我在下沉市場做自媒體:“暴富”童話如何破滅?


我的老家是山東淄博,一座已經落寞的工業地級市,也是被互聯網時代稱作下沉市場的地方。


每當夜幕降臨時,這裡佈滿灰塵和汙漬的夜市總是人聲鼎沸,小鎮青年擠在酒吧的霓虹燈下,揮霍著不到每月3000元的薪水。


直至凌晨,酒吧街的路邊還是停滿了討生活的出租車。司機打開車窗,吸著煙,強打起精神等著生意上門。


此時的他們最願意在App上打發時間。有的喜歡快手、抖音看直播和短視頻,有的喜歡在今日頭條看新聞。


小鎮青年的空閒時間,在有心人眼裡,就是門生意。


我在下沉市場做自媒體:“暴富”童話如何破滅?

圖片來自Pexels


大學畢業之後,家裡託關係給我在濟南找了份國企的工作。我之前是學美術的,做建模,最後莫名其妙去了這家做垃圾發電的新能源公司。


工作雖然穩定,但是國企也有讓人受不了的地方。生活機械重複,大概做了五年左右,我辭職了。

家裡人並不理解這個選擇,在他們眼裡,或者說在這個城市所有人的眼裡,只存在公務員、老師、銀行職員、國企職工等工作。進了“圍城”還選擇辭職的人,是可恥的。

安穩成了打在小城的標籤,這或多或少會有不思進取的意思。我當時心裡憋了口氣,一點也不像30多歲的人。

2018年年中,在家閒了三個月,我的高中同學應偉找到我。他聽說山東濱州很多人做自媒體發了財。一個在下沉市場做內容的產品叫趣頭條,受到縣城人的歡迎。應偉在上面試水發了一些國外網站翻譯過來的文章,有搞笑的,有講健康的。無心插柳,一個月下來也賺了一千多塊。

他覺得這是個機會。

我們聽說過許多在下沉市場做自媒體一夜暴富的故事,但那時候還不知道,這個想法只是“一場噩夢”的開始。

2017年的時候,自媒體正火熱,BAT給大家發錢,今日頭條也給大家發錢,各個平臺都主打補貼,有的說10億,有的說100億。但其實你去真正的研究一下就知道,說來說去,收益無非就是包括流量分成和原創補貼。

那時候下沉市場做自媒體,大家的套路都是靠流量分成。搞標題黨和流量新聞,一般團隊作戰,像一個內容加工廠,本質上還是勞動密集型產業。比方說一個員工一個月工資4000塊錢,老闆生產兩個號,每個號平臺補貼流量加起來可以有1萬塊錢,那他一個人就可以掙6000,他僱十個人就可以掙6萬。

所以那時候我們聽到太多這種“在農村做自媒體月入十萬”的童話。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2018年中入場的我,拿到的一張遲來的船票——大潮已經退去。

我在下沉市場做自媒體:“暴富”童話如何破滅?


下沉市場的草臺班子想反攻北上廣,那簡直是白日做夢,特別是2018年下半年,自媒體的競爭已經很激烈。

山東濱州是個自媒體集中的區域,我們聽說好多人通過做自媒體開了公司,年入百萬甚至千萬。但是仔細打聽才知道,他們靠的就是搬運、洗稿。

2018年9月,我們開始做圖文。那時候百家號補貼高、流量高,大家都在做百家號。但是做到年底,還沒賺著幾個錢的時候,百家號開始大批量限流。

我們又換了平臺,開始做企鵝號。開始流量還比較穩定,但是很快,企鵝號也出來新的政策,平臺不再讓做矩陣,再加上個人號的稅太高了,要20%,根本賺不到錢。

平臺的規則也越來越嚴,比如企鵝號只要查到你的矩陣下有任何一個洗稿搬運的賬號,那整個矩陣的收益它就只給你10%。

一個濱州的朋友,一年收入200萬,最後到手只有20萬。一年白乾了。


我在下沉市場做自媒體:“暴富”童話如何破滅?

圖片來自Pexels


當時趣頭條剛好是新興的平臺,流量非常大,今日頭條逐漸成了自媒體最大的陣地;我們最終決定把主要精力放在兩個頭條上。

除了戰地轉換,我們意識到洗稿是一種無視知識版權和行業規範的灰色地帶,而在平臺內容和作者劇增下,和我一樣大量湧入的作者很多沒有媒體從業經歷,對於版權沒有清醒認識,日子最終也是長不了的

我們能看出來,各個平臺都在用不同的激勵手段來鼓勵原創。比如今日頭條、趣頭條,平臺會用他們的標準去挑選好的內容,然後再做二次分發,這樣很好的作者很容易被挑選出來。另外,對於重複搬運的作者,流量慢慢就不向他們傾斜了,平臺的入駐門檻也是越來越高。

這時候我們也意識到,不能把自媒體這個事兒當成個一夜暴富的手段,要做就做成長久的生意。

後來我才知道濱州的很多公司都嘗試做過原創,至少兩個攝影師、一個編導、一個後期的配置,一天最多生產一條視頻,不能批量產出,沒有播放量,他們很快就放棄了。不下定決心在內容上趟出一條路,結果只能是不斷燒錢,急功近利的團隊沒有生存的可能。

這時候的我們,已經不再考慮短時間內賺錢的問題了。2019年初,我們決定自己組建拍攝團隊,開始做原創。

那時候三農的題材很火,一個重慶的朋友,帶著我們一起在趣頭條做三農。那時候大家還有新鮮感,拍點啥都愛看。


比如我們找到一個種果樹的,就拍他的種樹心得。到季節了樹要如何剪枝,大棚裡的果樹怎麼養護,到了冬天怎麼鋪設暖氣管道不能讓花敗掉。

小城市的人看這些覺得就是自己身邊的事兒,親切;大城市也有人看,覺得新鮮。我那時候看後臺數據,觀眾最多的兩個地方就是我們山東本地和北京。

但過了一段時間,做三農的人多了,內容也不再新鮮,三農的量很快也倒下了。

這時候我一個北京師範大學畢業的同學通過各種渠道聯繫上我。他是個非遺傳承人,有個自己的工作室。通過他我才瞭解到,每個縣每個區,都有非遺傳承人。有區級非遺、市級非遺、省級非遺、國家級非遺,他說,“你們如果不是隻拍大師的話,其實挺多傳承人可以拍,就是手藝人。”

他做真人定製的陶泥塑。我看過,非常有意思。你給他這一張照片,他就能對照著捏出一模一樣的泥人。我跟應偉說,要不我們做一個這種非遺的紀錄片短視頻,於是,我們產出了第一條真正紮根內容的短視頻。


李鐵團隊拍攝的泥娃手藝人視頻


我在下沉市場做自媒體:“暴富”童話如何破滅?


我父親看了我做的一些視頻之後,發現也沒有那麼“不務正業”。我給他講直播、自媒體就是這個時代的職業,互聯網帶來的。

你給他講這些,要拿微信和支付寶打個比喻,其實他也能理解。我告訴他,有個叫李子柒的的博主,拍中國美食的視頻都火到國外去了。

父親知道我是正經幹這事兒了。


手藝人的宣傳視頻

說起來也是幸運,在我入駐趣頭條不久後,在網上認識了一個山東老鄉,他在自媒體領域耕耘多年,我們通了幾個電話,他手把手教我運營賬號,讓我去做真正意義上的“下沉”,走到縣城那片廣闊的土地上去。

最開始我們就是拍淄博周邊的非遺手藝人,拍了20多個片子之後。大神又給我們建議,“你們拍了這麼多人,手頭有充足的資源,你們為每個人建立屬於個人的IP,做單獨的賬號,做直播,賣東西。”

這樣嘗試的第一條視頻就“爆了”。一個做布包的老師,從買布、設計到製作,全程手工完成。那條視頻在趣頭條有20萬播放量,有人留言要買包,有人要跟她學習。我那時候收到100多條私信來買包。

我入駐後,運營人員基於我的內容給了意見。關鍵還是要打造人設和IP。到2019年下半年,我們前後談好了5位手藝人,開始為他們打造從短視頻到直播再到電商的完整IP。


我在下沉市場做自媒體:“暴富”童話如何破滅?

凡匠精神的內容

我們給每位老師買穩定器和支架,團隊的兩個攝像師、一個編導和後期手把手教他們用手機拍視頻:手機要調成1080P、60幀,在鏡頭前要說什麼,哪些畫面更受歡迎。

他們拍了之後發給我們,團隊的人下載下來剪輯、做後期,再拿到各個平臺上去運營。

我在拍攝的時候,不給他們寫腳本,就跟他們聊天,讓他們講自己的故事。有個做傳統老粗布的女人,用最傳統的織布機,一天織7米,拿到廟會上去賣。因為不賺錢,夫妻兩個老吵架。

我們發現這個手藝人之後,給她拍片子,她有了知名度,在直播、朋友圈賣布。開始盈利了,後來買了車,她在外面打工的老公這時候想回來跟她一起幹。

我也是做了一段時間才知道,原來每個平臺都有自己的白名單和流量池,頭部的大V和MCN會把大部分流量瓜分掉,所以很多成熟的平臺對我們這樣的新手而言非常不友好。這也是我願意把主要精力投入到一些新興平臺的原因。


我在下沉市場做自媒體:“暴富”童話如何破滅?

泥娃手藝人的作品

各個平臺都在想做出自己的調性,我感覺趣頭條的調性就是下沉、有趣。下沉市場有它的邏輯,這群人有自己的喜好,甚至要講自己的故事,我們拍的這些,都是從他們生活中來的,會讓他們覺得這就是我們共同的故事,會讓他們產生共情。


比如像一線看硬核財經報道,都是專業術語,老百姓實際上是看不懂的。老百姓愛看健康、娛樂,能讓他們學習到一個小技能或者感到輕鬆的東西。


我們做的東西的確是比較接地氣、比較深入老百姓生活的,但這並不代表我們就是粗製濫造的。


下沉市場追求的也是善良、美這些東西。你說流行是什麼呢,不就是大眾喜歡的東西嗎?說到底,再高級的內容也都是從生活中來到生活中去,也一定是得讓老百姓喜歡的。


我在下沉市場做自媒體:“暴富”童話如何破滅?

李鐵團隊拍攝的核雕手藝人

我做自媒體時間不長,入場的時候行業的輝煌期已過。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媒體是普通大眾看世界的一個窗口,但是對我這個從業者來說,它更像一個江湖。


什麼是江湖?腦海中充滿宏偉理想,但被現實撞得頭破血流。但你入了江湖,就得守住這個江湖的規矩,也要看到江湖一代一代變遷中的機會。制定規則的平臺,適應規則的自媒體人,都是江湖中人。

大家都一樣,潮水退去才知道誰在裸泳。現在打好基礎,是為了能看到潮水的方向。下一次漲潮的時候,才能遊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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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投稿,由新榜首發,作者真心,前媒體資深記者,自由撰稿人。文章所述觀點僅代表作者立場。另外,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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