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子逸
我遠嫁七年了。
這七年，我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會回孃家。我過年回孃家並不是因為我想回，而僅僅是因為我不能忘了我還有父母。
這次因為疫情的關係，過年，我沒有回孃家。我把這個消息告知父母后，鬆了一口氣。為了避免他們覺得我“不孝”，我還把我過年準備帶給他們的禮物都錄了視頻發過去。
他們對我的不能回孃家，也沒有多少的遺憾。他們只是覺得我既然不能回去，東西也帶不回去，是不是應該在金錢上有所補償。
我媽說：“咱家的電費也該交了，家裡冷，我跟你爸都不捨得開空調，怕費電。今年的豬肉也特別貴，我們都捨不得買肉做餃子吃。”
我內心一聲冷笑，卻依舊跟我媽說：“我一會給你點錢，你不用怕費電，也不用嫌豬肉貴。我反正回不去了，這點錢就當是我對你們的孝心了。”
我媽高興地掛了電話。
而我也已經失去了計較的心情。
其實，很多年前，我不是這麼“善解人意”的。如果我媽這樣說，我會直接懟回去：“你們有錢養著兒子和兒媳婦，有錢養著孫子，就沒錢交電費，沒錢買肉了？你想給我要錢就要錢，沒必要說這些沒用的。”
那時候的我，心裡憋著一口氣，覺得我父母重男輕女。而我始終接受不了他們的重男輕女。因為不能接受，於是奮力反抗。到最後的結果是，我照樣不能不管他們，而且還落了一個“不孝”的名聲。
每次我這樣反抗我媽的重男輕女時，我媽就會哭訴自己的委屈：“我難道沒養你嗎？我偏心眼你弟弟，是因為我指著你弟弟養老。我以後又不指望你養老。我養了你這麼大，你給我花點錢，買點東西，不應該嗎？你小時候，我沒給你買吃買喝嗎？難道你是自己長大的嗎？你怎麼就這麼個別，別人家的女兒都知道孝順親媽，怎麼就你不知道？”
我無言以對，因為我真的不是自己長大的。我真的是我父母養大的。
只是，他們的養，跟我想象中的養完全不一樣。
我今年35歲了，我跟我媽之間的愛恨，也持續了35年。
我媽的孃家重男輕女，我媽在那樣的家庭里長大，根深蒂固地覺得男孩就是比女孩重要。
我一出生，我媽就是失望的。
她想要一舉得男，沒想到來了一個黃毛丫頭。她會管我吃，管我喝，還會給我買衣服。但是，她就是從心裡不喜歡我。她一門心思地想要再生個男孩。
第二年，我弟弟出生了。
自從我弟出生後，我弟就成了我媽的心肝寶貝。我媽是含在嘴裡，怕我弟化了，捧在手心裡，怕我弟掉了。至於我，她完全放置在了一邊。
兩個孩子，從小就是不一樣的待遇。
我弟弟能吃兩個雞蛋，我從小就被告知我不喜歡吃雞蛋。於是，雞蛋成了我這輩子最不喜歡吃的東西。一直到坐月子，我都沒能吃下去一個雞蛋。
同樣是做一件錯事，我弟從未捱過我媽的打。而我一直到上大學，都會挨我媽的巴掌。
同樣是上學，我學習優異，我媽卻不想讓我上大學。即使，我的老師給她打電話說，這是我一輩子的前程。我媽都只說了一句話：“我供不起。”
而我弟明明沒有考上，我媽即使借錢，也要讓他去上大學。
兩個孩子都上大學，我的生活費是300塊，其餘自理。我弟的生活費是1500塊，不夠了，還會補。
我媽理所當然地做著這一切，她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妥。
我也曾經表示過抗議。
我媽的說法是：“你怎麼這麼不懂事，那是你親弟弟。別說我該疼他了，就是你也該疼他啊。你弟去上大學，男孩子要面子，要請同學們吃飯，自然花錢要多點。你一個小丫頭片子，要那麼多錢幹什麼。咱們村裡多少不讓閨女上大學的，能讓你去上大學，就夠對得起你了。你看看那誰家閨女，人家都是勤工儉學，一分錢不花家裡的，還給家裡掙錢。”
我無言以對。
加上每次給我媽要生活費，我媽都要罵我一遍。我從大二開始，就開始了打工生涯。
我媽不知道我小小年紀，就已經自己揹著兩箱子傳單，坐著火車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開始忙碌奔波了。
等到大三開始，我沒再跟我媽要過一分錢。而我媽也從來沒問過我需不需要錢。
我媽對於我的人生是沒有任何規劃的。她覺得她能讓我上大學，已經是仁至義盡。她不關心我的工作，不關心我的艱難，只要我不給她添麻煩就行。
她甚至在我開始掙錢後，開始對我有要求。那就是我的錢，有一部分應該用來給她買衣服，買禮物，因為她養了我20幾年，現在到了我該反哺的時候。
她曾經不斷地跟我強調過“羊羔跪乳”這樣的典故。
我結婚的時候，沒有要彩禮。我媽一邊說著“你這麼便宜就把自己嫁出去了，父母白養你了”，一邊把我婚前攢的10萬塊錢都拿走了。
她美其名曰，她要給我攢著。然後，等到我弟弟買房子的時候，她就把那些錢都給了我弟弟。等我買房子的時候，給她要，她說：“你不給你公婆要錢，你給我要錢。那10萬塊錢就當你婆家給咱家的彩禮了，你給他們要買房的錢。”
有一次，我跟我老公吵架，帶著孩子回了孃家。我媽非常不高興，她就在外邊唉聲嘆氣了一晚上。她在無聲地向我表達：
“別人家的女兒結婚了，給父母帶來福利。我沒有給他們帶來福利，現在還給他們添麻煩。”第二天，我就帶著孩子回了婆家。我走的時候，我媽說：“你以後要是不打算離婚，就不要動不動回孃家。我結了婚，跟你爸打成什麼樣，都沒回過孃家。女人嫁了人，過得好不好都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那次之後，不管我和老公吵到什麼樣的地步。我寧願出去租房，寧可大晚上在河邊坐一個晚上，也再沒回過孃家。
35年，我真的沒有從我媽身上感覺到她有一絲愛我。
她對我的感情，僅僅是，她生了我，養了我，她有我這麼一個女兒。至於愛，她從我一出生就沒想過要好好愛我。
我遠嫁七年，剛開始會想家。那次吵架回孃家之後，我再也沒想過她。每年過年，我會回一次家，給他們錢，給他們買東西。如果我不能回去，那麼這些東西到家了就可以了。
他們對於這種狀態也表示了習慣，我的東西，讓他們感覺有這麼一個女兒。我的東西，讓他們覺得，沒有白養我。這些東西，對於他們而言，已經足夠了。
而我，只要知道自己有這樣的父母，並且按照他們的預期回報了他們，他們也不會再苛求我。
因為他們對我的打算本來就是，養大了，嫁出去，成了別人家的人，跟他們也就沒什麼關係了。他們再從我身上要一些錢，算是要回了養我的錢，彼此就算是兩清了。
有人說：“一個人連父母都不愛，她不會愛任何人。”
我曾經很愛我的父母。即使到現在，他們有了病痛，他們痛苦難受，我也會忙前忙後，細心照顧。
可是，我知道，現在我對他們，已經不是愛了。
僅僅是反哺。
我覺得他們養育了我，我對他們有責任。
我沒辦法給予他們有溫度的愛，恰恰是因為他們給我的愛就是沒有溫度的。
我不愛任何人嗎？
我愛所有曾經善待過我的人。
就像《不完美的她》裡的穆蓮生，她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但是，她卻能選擇愛誰，不愛誰。
她曾經很愛自己的母親穆靜。可是，失望太多了，絕望太多了，傷害太多了。她就會自動逃離。
我不必自動逃離，我只是不願意過多地想起。
我一年多沒有回過孃家了，但是我一點也不想我媽。
如果說，不愛父母的人，不會愛任何人。
那麼，不愛孩子的父母，會愛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