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自珍:被牛逼女人包圍一生

舊史新說|龔自珍:被牛逼女人包圍一生


如果清朝也有知乎或悟空問答,來一個提問“身邊的女人都牛逼轟轟是什麼感覺”

那麼一定要邀請龔自珍來回答。

畢竟他的母親、妹妹、妻子、還有緋聞女友,都是牛人。

母親段馴,前後兩位妻子,還有女性朋友都是,其中緋聞女友更是了不得,是滿清第一才女、“清代第一女詞人”,是還珠格格中五阿哥孫子榮王庶王妃顧太清。

大約龔自珍來了知乎會說,謝邀,我來說說我身邊的優秀女人們:

“今日之翰林,猶足道耶?我家婦人,無一不可入翰林者”

如今我們大清國的翰林院不算什麼高大上的地方,未來還有什麼社科院也算不得厲害,我們家的女人,各個都是可以入選翰林院的料呢!

被牛逼女人包圍是什麼感覺呢?可以來一個個女人都來圖鑑一下,看看大文豪龔自珍是怎麼被一群女人塑造。

龔自珍其人

一直在心裡默默感覺電視劇《還珠格格》中小燕子那能文能武還拐了晴格格的親哥哥蕭劍名字的靈感也許來自龔自珍。

蕭劍是個好名字,劍,是剛,而蕭,卻有柔。名字就是百鍊鋼變繞指柔的味道。蕭劍,是瓊瑤筆下一個大俠,幾近完美的人設。他的武功和文才都在永琪爾康之上,還因為蕭,多了幾分文藝氣息,因為劍,多了江湖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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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名字的來源,應該來自作者瓊瑤奶奶某日讀龔自珍筆下有關蕭和劍的詩詞句子:

一蕭一劍平生意,負盡狂名十五年。

按劍因誰怒,尋蕭思不堪?

氣寒西北何人劍?聲滿東南幾處蕭。

少年擊劍更吹簫,劍氣簫心一例消。

怨去吹簫,狂來說劍,兩樣銷魂味。

來何洶湧須揮劍,去向纏綿可付蕭。

沉思十五年中事,才也縱橫,淚也縱橫,雙負蕭心與劍名。

“才也縱橫,淚也縱橫”似乎看著很熟悉,還珠格格第二部裡小燕子背情詩說“橫也是死,豎也是死”,就來自這句吧!

瓊瑤看來讀了龔自珍不少詩文,他到底是怎麼一個牛逼轟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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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自珍,字璱人,號定庵,是來自杭州的才子,是清朝的思想家、文學家,亦是大詩人。1792年,也就是嘉慶年間龔自珍出生,自幼好學,從小就研讀看起來非常老學究和文科學問家風格的《經史》和《大學》這類書。

當然,他不是那種老學究,不是隻知道“茴”字有四個寫法的迂腐氣質,他喜歡寫作,13歲的時候就寫了《知覺辨》,15歲的時候就開始寫詩集。他寫出了我們很多人小學就會背誦的名句“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美人如玉劍如虹”等等,還寫出了我們語文課本的《病梅館記》課文。

他是個跨界高手,精通詩、詞、文,在文字音韻、金石學、佛學、歷史地理等方面都有很高的成就。

可惜,才子經常命苦,仕途不順,科舉不利,在27歲那年他就考中舉人,接下去6次落第,終於在38歲時當上進士。接著,龔自珍在官場混的,和大多數才子一樣,是不大順利的,曾任內閣中書、宗人府主事和禮部主事等微小的官職罷了,索性,48歲辭職回鄉。不幸,卻在次年於江蘇丹陽雲陽書院意外死亡。他的死,據說和一段和王爺側福晉的緋聞有關。

盤點一生,寫過300多篇文字和七八百首詩詞。他的詩文被柳亞子譽為“三百年來第一流”。高產詩人之外,他主張革除弊政,抵制外國侵略,曾全力支持林則徐禁除鴉片。雖然他在世時候這些主張不過是文人的振臂一呼,可他的這些思想影響了晚清近代很多進步人士,其中包括康有為。

他的一生,是一蕭一劍的劍氣蕭心。劍氣,凌厲的,是鋒芒的,也是熱烈的精神氣魄;簫心,是哀豔的,是痴情的,是如泣如訴的柔情似水。凌厲和鋒芒,來自優秀女人的影響,而柔情亦如是,他一直被女人柔情包圍。

這樣劍氣和蕭心並存的人,一個牛逼轟轟的人,自然被牛逼轟轟的女人包圍,被牛逼轟轟的女人影響。他被牛逼的女人成就,也因女人所以豔名流傳,最後的意外死亡也因為女人。

母親段馴

龔自珍的母親段馴,是著名文學家段玉裁之女,也是清代閨秀詩人,有自己的文集《綠華吟榭詩草》。當時著名詩歌評論員也是著名女詩人沈善寶在清代女詩人合集《名媛詩話》大大讚賞段馴的詩是“詩筆卓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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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馴的父親段玉裁又是誰?他更是牛逼轟轟的人,成就涵蓋哲學經學語言學。特別是語言學成就,簡直是一個人活成一個團隊一般的牛逼。我們今天認為牛津大學,對於英國美國等英語文化區來說,最大的壯舉之一是牛津字典的編撰。那麼,段玉裁一個人的成就,都堪比一個團隊了。段玉裁做了《說文解字》的注,相對於為《說文解字》和使用者之間搭建一個橋樑。《說文解字》是東漢時期許慎的作品,貢獻在於通過一個個排錄漢字字形,然後一個個揭示漢字的本義,那麼到清代,段玉裁用很多傳世文獻文本註釋了這些漢字漢語詞的引申義,把東漢到清朝的字形、字音、字義都貫通起來。哪怕我們今天的漢字進入了現當代時期,也不可否認段玉裁在漢字的詞義學、詞彙學上的貢獻,畢竟有些詞的意思還和現代漢語有點像。甚至可以說,現在的漢字的引申義,很多還以此為基礎。想到這世界上那麼多語言文字已經消失,已經沒有人用,我們的漢字還一直活躍,一直被使用,從未斷層過,想來其中一份大貢獻來自段玉裁了。

關於這位外祖父的成就,龔自珍自己在《己亥雜詩》第五十八中,也高度評(xuan)價(yao) 外祖父的“立言”成就:“張杜西京說外家。斯文吾述段金沙。導河積石歸東海,一字源流奠萬譁。”

這首詩說,要說那西漢的時候,和外祖父有學術淵源,重要提到西京(長安城)的張(敞)和杜(鄴)兩家。杜鄴是張敞外孫,向張敞之子張吉受業;杜鄴又向張敞的孫張竦受業。而如今,得外祖父學術淵源的就是我和我的外祖父段玉裁啦。我的外祖父注《說文解字》,對文字考證,就像大禹治水時疏導黃河一樣把黃河從積石山疏導到東海。把每個字的來龍去脈都考察得一清二楚,以得到字的“本義”、“本字",致使自古以來萬古喧譁、爭論不休的問題有了定論。

如此牛逼轟轟的父親自然生出了牛逼轟轟的女兒段馴了。當然段馴不只是牛逼轟轟教育者,還是溫情的母親。段馴,首先是女人是母親,然後才是教育者吧。

龔自珍小時候,非常依戀母親,身體柔弱又敏感。據說他聽到深巷中賣糖人吹簫的聲音,就會生病。每當這個時候,作為母親,段馴不會責備他怎麼這麼敏感這麼不省心,只是把幼兒緊緊抱住摟在懷抱裡,給他安全感和溫暖。五六歲時,還經常夜隨母睡,又見戀母情結。

似乎按照現在的標準,這是給兒童足夠安全感,保障他一生。可別說在古代,怕是在我們80、90後童年時期,這就不算是個特別提倡的行為,甚至被人說成是寵壞孩子,沒法給孩子足夠多磨礪去對抗以後的風風雨雨。而實際上,龔自珍好像就一生一世都有些依戀女人,也的確沒有那種像保爾柯察金一樣的鋼鐵之心。他只會一生一世懷念母親給的安全感。行為上,他三十幾歲了還會寫詩和母親撒嬌。龔自珍和不苟言笑還一直保持“男兒有淚不輕彈”的中國男性相比非常罕見,至少這種三十多歲的撒嬌行為非常罕見。中國大多男人向來很少表達自己的感情,如今是這樣,清代小說《紅樓夢》中賈寶玉父親家政也是如此,可龔自珍卻似從來不吝表達對親密女性的依戀和愛戀。無論是對母親,還是對妻子情人,他都如此。

龔自珍三十幾歲時候,在北京生活時候,寫了懷念童年的一詩做家書——《冬日小病寄家書作》。這首詩,是他向母親撒嬌和表達依戀。詩寫的是他在杭州的童年,詩歌記錄了那時的事,寫得很有感情,很動人。

黃日半窗煖,人聲四面希。餳簫咽窮巷,沉沉止復吹。小時聞此聲,心神輒為痴。慈母知我病,手以棉覆之。夜夢猶呻寒,投於母中懷。行年迨壯盛,此病恆相隨。飲我慈母恩,雖壯同兒時。今年遠離別,獨坐天之涯。神理日不足,襌悅詎可期。沉沉復悄悄,擁衾思投誰。(子每聞斜日中簫聲則病莫喻其故附記於此)

“餳簫咽窮巷,沉沉止復吹。小時聞此聲,心神輒為痴。慈母知我病,手以棉復之。”他小時,當然在杭州,一聽那賣糖者吹的簫聲(餳簫),就難受病了,還好有母親知道他不舒服,她的手,握著棉布握著我的小手。其實,寫詩的時候他成年了,到了北京,當官了,但一聽這種賣麥芽糖的簫聲,嗚咽而低沉,似乎還會神經敏感。夜裡,夢到這種聲音,還想投入母親的懷抱。可如今遠離母親,只能裹緊被子,不知道誰可以給我這種安全感呢?

這首詩中“手以棉覆之”很細節,寫出了母親對詩人之愛的細膩與永恆。一度懷疑,一百年多後,被稱為世界四大搖滾樂隊的BEYOND中的歌詞“無法可修飾的一對手,帶出溫暖永遠在背後”也許就是看著龔自珍詩寫出的。

這時候,寫這首詩的龔自珍應該經常想起,四歲時候,母親教授他課業,親自為他開蒙。那時候他可以偎依母親懷抱,聽母親為他解讀詩文,聽母親為他專門編寫教材教授課業。

段馴為龔自珍教的教材,特別選了三個先才子——“課以吳梅村詩、方百川文、宋左彞《學古集》。”這三位才子是吳偉業(吳梅村)、方舟(方百川)、宋大樽(宋左彞)。

吳偉業,號梅村,清初才子,也在本才子圖鑑書中。吳梅村的詩在清初的影響力,幾乎是堪比如今最好的新聞作品的影響力。他的詩可以存史,比如《松山哀》、《圓圓曲》,史家和詩家看來都精品。如果和孩子講講非虛構的故事,介紹一下本朝的歷史,這怕是最佳的教材了吧。龔自珍那麼小就讀了歷史感那麼強的作品,後來對時局政事那麼關切,也許就是當年段馴用吳梅村的詩為他埋下了種子。

方舟,字百川,安徽桐城人。也許說起方舟畢竟陌生,他的弟弟方苞是大名鼎鼎的桐城派(清代文壇最大的散文流派)領袖人物。方舟,是對方苞產生很大影響的哥哥。方苞說哥哥的文章能與唐宋大家相較,而韓菼也說他“雖退之無以尚也 ”,就算沒有看到他文章,這種評論,我們也可以想方舟文章牛逼地方。他的弟弟方苞最推崇哥哥的應制文,還認為這種政治應試作文方面,哥哥方舟那是“舉制之文名天下”,自己都不一定在這命題作文應試作文上超越哥哥。也許段馴選擇他的文章作為兒子文章入門教材,也是覺得,這種文章可以作為效法的範文,有利於孩子科舉考試應試。另外,方舟的文章還有一個特點,沒有那麼抽象,比較具體,容易教給小朋友。

宋大樽,字左彞,杭州人。和前面兩位相比,前兩位在龔自珍出生時候已經離世,宋大樽是當時還健在的還活躍的學者。這位宋才子是一位真正的讀書人,沒有積極走仕途,只在國子監任職一陣子,因為母親病重離職歸鄉,後來再也沒有復職。他一生不做官,人生樂趣“讀書、聚書、著書”,做了一名藏書家,私人藏書裡珍品非常多。不僅藏書,還著書,還寫詩。他寫詩,喜歡學李白的豪放飄逸,學了李白後追漢魏。他的詩和人一樣,有逸氣,也好飲酒,還善治古琴,有一種飄然世外的魏晉風度,和應試作文大師方舟截然不同。也許,是段馴覺得,出仕與歸隱,需要各選一個,教給孩子。

母親去世時候,龔自珍懷念起母親,在《三別好詩序》中有這樣的描述:“餘於近賢文章,有三別好焉,雖明知非文章之極,而自髫年好之,至於冠益好之。……以三者皆於慈母帳外燈前誦之。吳詩出口授,故尤纏綿於心;吾方壯而獨遊,每一吟此,宛然幼小依膝下時。”我最喜歡的三位近兩百年來的先賢文章,也許並非是人間最好的文章,是我從小就喜歡酒熟讀的,所以印象深刻也滾瓜爛熟。這些全都是小時候睡前在母親在蚊帳外燈前對我口誦的詩文。長大後,我獨自遊歷,只要一朗讀這三人的作品,就好像回到小時候一樣。

對於童年的這三位“導師”,長大後龔自珍為他們三位一一寫下詩歌:

寫吳偉業(吳梅村):

莫從文體問高卑,

生就燈前兒女詩。

一種春聲忘不得,

長安放學夜歸時。

寫方舟(方百川):

狼藉丹黃竊自哀,

高吟肺腑走風雷。

不容明月沉天去,

卻有江濤動地來。

寫宋大樽(宋左彞):

忽作泠然水瑟鳴,

梅花四壁夢魂清。

杭州几席鄉前輩,

靈鬼靈山獨此聲。


看來相對於私塾的教育,幼年的龔自珍更喜歡母親的教導。他經常從私塾逃課,跑到母親處學習。“予童時逃塾就母時,一燈熒然,一硯、一幾時,依一嫗抱一貓時,一切境未起時,一切哀樂未中時,一切語言未造時……”

寧可逃課,也要在母親處學習,關鍵是,母親還不打罵責備。他成年以後回憶起一次逃課到法源寺,只記得逃課回家是“歸來慈母憐,摩我有怪腹,言我衣裳涼,飼我芋慄熟。”逃課後,母親擔心他生病了,說可能衣裳太單薄了,又給他好吃的。這真心是難得。段馴想來是罕見的女子,如今想到輔導孩子課業,只聽說一個哭一個吼,母親在咆哮的模樣。也許只有今天只有歌后王菲偷偷帶女兒李嫣逃課可比了。 那首逃課詩的結尾是“千秋萬世名,何如小年樂”。有什麼,比逃課的兒童時光更愉快呢?因為段馴,他擁有了最美好的童年。

段馴對龔自珍的罕見更來自尊重,哪怕是對十歲的龔自珍,母子同時賦詩《中秋夜德州舟次季思叔弟珍兒同作》也列入自己的詩集中。她對十歲兒子作品,珍重地在題目中把兒子的名字一同列入。

有才華,能溫柔,還有尊重,段馴是人間難得的母親。段馴去世後,龔自珍服喪滿後寫幾首詩回憶母親:

一十四年事,胸中盎盎春。南天初返棹,東閣正留賓。

芳意驚心極,愁容入夢頻。嬌兒才竟盡,不賦早梅新。

這首詩龔自珍自注“全家南下之歲,迄今十有四年”,回憶十四年前和今日之作。

回想十四年往事,是母親的無法修飾的一雙手,帶出溫暖和煦的春意永遠在胸中。盎盎春指母愛的溫暖。自唐朝孟郊的著名詩歌《遊子吟》名句“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後,春暉就成為母愛的象徵,龔自珍這裡也用盎然春意來說母愛。

當年我們全家一起乘船返回南方,父親還在官署中熱情招待賓客。如今我又見到芬芳的梅花,想起母親您,我的心中不由痛苦。因為,母親您的嬌兒如今歷經滄桑,失去了當初的天真了,江郎才盡了,不能為早開的梅花寫首詩了。

梅花,是段馴留給龔自珍的回憶,這首詩寫後不久,龔自珍又想起母親和梅花。他寫了《乙酉除夕夢返故廬見先母及潘氏姑母》。“窗外雙梅樹,床頭一素琴”,他又回憶起母親的老房子,自己兒時所住地方,房子裡窗外是梅花樹,屋內床頭是母親的琴。

被牛逼又溫情的母親包圍,是春風化雨暖透一顆心,一生眷顧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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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龔自璋和女性長輩歸佩珊

一個牛逼的母親段馴怎麼會只有一個牛逼的兒子龔自珍呢?

她還有一個牛逼女兒女兒龔自璋,還有牛逼閨友歸懋儀。因為是母親的好友,妹妹的家庭教師,歸懋儀後來也成為龔自珍的好友。

也許一開始,覺得自家孩子還是教給別人教養好,母女間難免親密,也許不利於學習,段馴請來了閨閣才女歸懋儀來作女兒的閨塾師。

歸懋儀,字佩珊,號虞山女史,清代女詩人。她的老師是著名詩人兼美食達人袁枚,所以她也和孫原湘妻子席佩蘭一樣來自清代著名女詩人天團——隨園女弟子團。

有了牛逼的母親,牛逼的女教師,龔自璋自然不會太遜色。她的書法娟秀,比哥哥龔自珍的字寫得好看多了。母親段馴的詩集一開始就是她幫忙手抄整理。她還有自己的文集《圭齋詩詞》(龔自璋,字瑟君,號圭齋。龔自璋她的個人文集用了自己的號)。

對她的詩,歸懋儀誇“脫口吟成絕妙句,笑拈斑筆寫新詩。憶君天性耽風雅,硯匣隨身不暫離。”這大約是一個類似《紅樓夢》大觀園裡姐妹唱和詩社的一個場景,龔自璋像賈探春一樣喜歡書法,所以硯臺盒子總不離身。其實那個年代的書香門第裡,母女、姑和外甥、表姐妹等家族女性之間的詩歌唱和和《紅樓夢》的詩社是接近的,那是清代閨秀才女的日常生活。龔自珍,就是來自如此的家族。

比《紅樓夢》幸運的在於,閨中女子就算嫁出去後,也會和婚前的好友保持通信聯繫。龔自璋出嫁後,閨塾師歸懋儀有詩相送《圭齋妹具林下高風,擅閨中詠絮,情同膠漆、誼等連枝,別經兩載,夢想為勞,離緒如絲,亂愁若絮,爰繪折柳圖以贈並系以詩》一首。

相思悵望短長亭,幾見飛花撲遠行。只有春來楊柳樹,照人兩眼似君親。

每到芳時憶舊遊,風光觸目總生愁。離情較勝風前柳,只有纏綿無盡頭。

鏡中玉貌卷中身,彷彿風前笑語親。蘋藻辛勤兒女累,可能不減舊丰神。

一副新圖遠寄將,迢迢煙水阻河梁。白頭人倚東風裡,一度攀修一斷腸。

出嫁後,亦師亦友的倆人分別,思念倍增,兩人一直通過詩、畫等方式表達思念與牽掛之情。想著你,長亭更短亭。古人長亭和短亭類似今天說的一個渡口隔著一個高鐵站的距離吧。每次春遊,總想起你未出嫁的閨閣歲月裡一起嬉戲唱和。不知道如今,做了妻子做了母親,是否能適應人生新角色,也許你的風韻還和當年一樣吧。給你一副我新繪的圖寄給你,希望你幸福快樂。記得亦師亦友的歸老師一直掛念你。

龔自璋相信是幸運的,嫁給一個浙江鹽官,度過了一個閨秀的美好一生。如果她詩歌成就大,也許是用人生顛沛流離換來,也許她後世名聲大,其實生前是不幸被豔名裹挾一生,都沒有消息應該就是最好的消息,想來她應該有一個平凡美好人生。

歸懋儀,後來成為龔自珍的好友,是那種可以做知己的姐姐。她寫給龔自珍的詩,有過是誇讚這個年輕小弟的詩文,也有寫給漸漸長大見識人生無奈的龔自珍,字字句句是溫情和安慰——《定庵過訪談詩見贈次韻二首》:

風風雨雨掩重門,香燼燻爐火不溫。

幻夢幾時登覺岸,多生未免種愁根。

刪除藎篋閒詩料,湔洗春衫舊淚痕。

絮泊蓬飄成底事,客中情緒不堪論。

這首據說是寫給科舉失敗又失去一位戀人的龔自珍。到1820年,也就是嘉慶二十五年庚辰年的一個寒夜,龔自珍重新讀歸懋儀這首贈詩,龔自珍讀到“刪除藎篋閒詩料,湔洗春衫舊淚痕”一句,忽然間心頭一陣情緒,寫下《寒夜讀歸佩珊夫人贈詩,有“刪除藎篋閒詩料,湔洗春衫舊淚痕”之語,憮然和之》

風情減後閉閒門,襟尚餘香袖尚溫。魔女不知侵戒體,天花容易隕靈根。

蘼蕪徑老春無縫,薏苡讒成淚有痕。多謝詩仙頻問訊,中年百事畏重論。

和一個女子有過一段往事,往事過後,生活漸漸清靜。也許是我的科考也不利,沒有門庭若市,現在我的家門沒有什麼人來往,閒門很少打開。“風情”雖減,但還記得這位女子留在他的衣襟上的溫度。無論怎樣美麗的魔女妖女,都不再能使我動心,只有這過去的戀人才會像“天花”一樣摧毀我的“靈根”。

“魔女”指摩登伽女。參與摩登伽女,佛教中有個故事。說的是摩登伽女曾去引誘釋迦牟尼的十大弟子之一的阿難沒有成功。“戒體”受佛教之戒、不為色慾引誘的身體。這裡說,什麼美女魔女妖女,都不會使我龔自珍動心了。

已與丈夫離異的女子即使在離異之後過了很久,蘼蕪錄都老了,仍然堅貞自守。被人誣陷以後,淚水還在。

“蘼蕪逕”這句明顯有吳偉業影響。吳偉業(吳梅村)寫給戀人卞玉京的詩《過錦樹林玉京道人墓》詩“玉娘湖上蘼蕪路”中有“蘼蕪路”,這句說的是與丈夫離異的女子所經常來往的路徑。原來的典故是來自漢代詩句“上山採蘼蕪,下山逢故夫”,後來“逢故夫”的女子就指代被夫家所棄之婦。“春無縫”的“春”指春心、春情。

“薏苡”的典故,是《後漢書·馬援列傳》中的故事。馬援南征歸來帶了一車當地薏苡,但權貴們卻向皇帝說他帶了一車的珍珠。皇帝相信了他們的讒言。龔自珍這裡詩句就是暗示被讒言陷害。“薏苡讒成”的受害者很可能不只是龔自珍本人,也是指一位女子,她因受到讒毀而與丈夫離異的。所以,淚無痕。

多謝歸小姐姐你還掛念我,記得我。“中年百事畏重論”,歸老師,以後不要再提往事啦。往事無需再提,人生已多風雨。縱然記憶抹不去,愛與恨都還在心裡,讒言還在人間飄。

這首詩中的女子,不知道到底是誰,也許是某個歌姬,也許是一位王妃。這如今還無法確定。龔自珍這一生的確有過一段緋聞,對象是榮親王府貝勒的側福晉顧太清。據說是一段隱秘的情事,時稱丁香花公案。最後龔自珍的死,據說也與此有關。

“刪除藎篋閒詩料,湔洗春衫舊淚痕”,人生風雨,可是有個牛逼又溫情的小姐姐曾經安慰過龔自珍,啊,別哭了,往事會過去吧。

龔自珍應該為人生有如此的小姐姐感到安慰吧!

緋聞女友顧太清

身邊有牛逼轟轟的母親,或者是亦師亦友姐姐阿姨都是好事。若有一個牛逼又身份貴重的才女無意做了緋聞女友,那也許是命中一劫。

龔自珍的緋聞女友名叫顧太清。有多牛逼,一一道來。

顧太清,看後世給她的頭銜,那是清代第一女詩人,和納蘭性德齊名——“男中成容若,女中太清春”。她究竟是什麼人?

顧太清,名春,字梅仙。原姓西林覺羅氏,滿洲鑲藍旗人,祖父是清代有名的大學士鄂爾泰的侄子、甘肅巡撫鄂昌。乾隆二十年的時候,因為被朝中著名的胡中藻案牽連,到了顧太清這一代,就是因祖上受文字獄牽連,過著沒有那麼風光的日子了。但是,她因為才華與美麗,遇到了白馬王子——奕繪貝勒。

這奕繪貝勒,是大家所熟的五阿哥永琪的孫子,就是《還珠格格3》中知畫所生的綿憶的兒子。

歷史上的五阿哥永琪二十五歲英年早逝。他不光和《還珠格格》裡寫的那樣文武全才,馬步齊射精通,更難得的是《還珠格格》沒有告訴你。他精於天文算法,所著《八線法》手卷,至為精密,即便放在當時的世界範圍內都是非常高的。算得上是那個時代的頂尖青年。他精通多門外語有漢語滿語蒙古語,還著有《蕉桐幐稿》傳世。他去世時候,乾隆皇帝悲痛不已:“其時朕視皇五子於諸子中更覺貴重,且漢文、滿語、蒙古語、馬步、騎射及算法等事,並皆嫻習,頗屬意於彼,而示明言,及復因病旋逝”。

他的《八線法》算法傳子綿億,再傳孫奕繪,奕繪所著《本形篇》記其梗概。奕繪,和五阿哥一樣,有小說傑克蘇或者童話王子的魅力。除了他的確是個王子親王的身份外,他是傳統才子精通經學、小學,還會西洋語言和科學知識,中外兼通、造詣深廣。

這樣子的王子自然喜歡才貌雙全,精神上門當戶對之人。顧太清和奕繪相識相戀真的是拜女性的才華所賜。那時候,她是王府的家庭女塾師。顧太清三四歲時起祖母就教她識字,六七歲時學習詩書。才女和才子不同,她學習不為科考赴試,所以詩文更加性靈,腹有詩書又充滿天真和活力。除了和納蘭性德並肩清代詞壇雙雄,還因為寫了《紅樓夢》續集,成為中國第一個位女小說家。

如今隔世看去,顧太清好像頗有段馴的影子。

這位顧太清年輕時候真的是不僅貌美而且才氣逼人,所以奕繪貝勒深深愛上了她,想娶她為妻,但是顧太清的罪臣之女的身份卻是個非常大的阻礙。於是奕繪就想了辦法,讓顧太清能逃過宗人府的追查,那就是給顧太清一個新的身份,成為大臣顧文星的女兒。

顧太清新身份新名字出來了,她不再用原來名字西林春而是新名字顧太清了。這個名字還是她自己取的,因為奕繪的字是子章,號是太素,顧太清為了自己能和奕繪相匹配於是自取字子春,號太清,後世也都以太清稱呼她。這麼一個秀恩愛的情侶名就這麼流傳下來。

婚後沒多久,奕繪貝勒的正妻妙華夫人就去世了,他沒有再娶妻納妾,而是專寵顧太清一人。顧太清為他生有四子三女。

二人的感情甚深,兩人酬唱的作品,數量之盛,是中國文學史上所罕見。

被一個人專寵那麼多年,也許換了其他達官貴人家是稀奇,不過是發生愛新覺羅家倒是不稀奇。愛新覺羅家的男人常出深情人,至情至性的情種:如海蘭珠/皇太極、董鄂妃/順治、赫舍里氏皇后/康熙、孝賢皇后/乾隆、喜塔氏皇后/嘉慶、孝全成皇后/道光等。甚至到近代,總感覺末代皇帝的弟弟傅傑和皇妃嵯峨浩相伴的一生也是適合拍一部感人的愛情片。

想來,顧太清絕對中意奕繪貝勒,不大可能像傳聞所說和龔自珍有染。

這顧太清和龔自珍的緋聞到底如何來呢?

緋聞大多來自捕風捉影。

有種說法流傳很大,說是奕繪貝勒去世第二年秋,龔自珍的一首《己亥雜詩》就是二人交往的證據。這首詩是這麼寫的:“空山徒倚倦遊身,夢見城西閬苑春。一騎傳箋朱邸晚,臨風遞與縞衣人。”

詩歌恍怳迷離,難見實鑿。可是“一騎傳箋朱邸晚,臨風遞與縞衣人”令人浮想聯翩。詩後還附加小注:憶宣武門內太平湖之丁香花。

縞衣人是誰?大家紛紛猜測是顧太清,因為她常著一身素衣,又與龔自珍是詩友,據說龔自珍每有新作常常第一個拿給她看。太平湖,就在顧太清住處附近。湖畔有一片茂密的丁香樹,花香襲人,龔自珍常流連其間。所以這段緋聞也叫做丁香花公案。

緋聞越傳越誇張。再看“夢見城西閬苑春”這句,說的就是顧太清啊!她原來的名字不是顧太清,而是西林覺羅春。龔自珍夢見城西門苑春,大約就是還未改名還未嫁入王府的顧太清吧?這龔自珍借花喻人,想的是還沒有啟用情侶名的顧太清。

緋聞越來越多時候,龔自珍實在不會公關,還寫了首《桂殿秋》:

其一

明月外,淨紅塵。蓬萊幽窅四無鄰。九霄一派銀河水,流過紅牆不見人。

其二

驚覺後,月華濃。天風已度五更鐘。此生欲問光明殿,知隔朱扃幾萬重?

平心而論,這兩首詞也許和顧太清無關。第一首是寫景,明月在屋外的天上,地上屋內是無塵。天上的銀河也如水一般。一片清淨景象。到第二首,寫忽然夢醒時分。此生欲問光明殿,是作者對天的問,對命運的問,可惜阻隔了“朱扃”幾萬重。所以感情悽迷而惆悵。如果說和那首我們熟悉的詩句“我勸天公重抖擻”一起看,也都是上下相連的情緒和疑問後的吶喊。

不過這些分析不重要,總之當年就是被當做流言蜚語,然後開始流言蜚語在傳播過程中被煽風點火添油加醋。捕風捉影的事編造得有理有據,頓時,流言蜚語漫天飛。

顧太清百口莫辯,龔自珍也承受不了輿論的壓力,突然辭職南行,還對外說是因為仕途兇險,不想再做官了。“不攜眷屬,獨僱兩車,以一車自載,一車載文集百卷,夷然傲然,憤而離京。”後來龔自珍在《己亥雜詩》中寫下了那句“僥倖故人仍滿眼,猖狂乞食過江淮”,就是在描寫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離開京城的次年,龔自珍暴卒於江蘇丹陽雲陽書院,年僅49歲。死因也是眾說紛紜,其中流最廣的說法是被奕繪之子載鈞所殺。還有一說是死於權貴穆彰阿之手,還有說法說是被青樓女子靈簫和小云毒死。總之就是,一代文豪龔自珍就這麼莫名其妙去世了。

顧太清的日子也不好過,也被奕繪與正室之子,也就是奕繪去世后王府的新主人載鈞所不容。她被逐出王府,帶著僕婦在西城養馬營租了幾間民房,和兒女艱難度日。

艱難的日子裡,她還把對孩子的教育當做重要事。她這首詩寫下當初被趕出王府的心情:

陋巷數椽屋,何異空谷情。

嗚嗚兒女啼,哀哀搖心旌。

幾欲殉泉下,此身不敢輕。

賤妾豈自惜,為君教兒成。

中年喪夫已是不幸,卻還因為寡婦門前是非多被逐出王府。從王府到陋室,一下子不只是物質生活的落差,還有那躲不開的鄙夷和譏諷。生活的信心早已經失去,一死追夫,才是輕鬆痛快。可看著自己的兒女,只有忍辱耐貧地活下去。為了愛人,就應該為你把兒女教養好。

她和奕繪的後代也不辜負這為孩子堅強的母親。

她的直系後人中有不少人頗有成就。比如:

愛新覺羅恆煦(漢名:金光平),溥儀時期的鎮國公,中國研究研究女真文學的巨擎。是研究契丹文、女真文和滿文的著名學者。

金光平子金啟孮,清代著名詞人顧太清的五世孫,國內外著名女真文、滿學、清史專家。

金啟孮女兒金適為中國農業大學教授。用業餘時間致力於滿學研究就成就滿滿。金啟孮的學術著作都由她的整理,她繼承家學,研究滿學尤著力於家族史的研究,重點為其六世祖母顧太清做著作和傳記。

金啟孮小女兒愛新覺羅·烏拉熙春也是著名史學家、語言學家。現在日本立命館亞洲太平洋學部擔任教授。

著名語言文字學家周有光先生在紀念金啟孮先生的悼文中所稱道的那樣“一門三代,三位大師,宏揚女真學和滿學,使這一中華文化的瑰寶得到發揚光大,這是中華文化的光輝。

這些子孫後代中多是做清靜蹲冷板凳的學術工作,也許這種傳承來自顧太清離開王府後的日子。她漫長的孤苦歲月中靠著吟詩作賦獲得心靈的超脫。

顧太清,晚年苦盡甘來,托兒女的福重歸王府。載鈞去世沒有留下兒女,顧太清的孫子繼承了王府。她接下去享受了大概二十年的富貴和安寧後離世。

回到王府的晚年,她也不改和詩書陪伴的日子,傾力寫了《紅樓夢影》一書(為《紅樓夢》續書),署名“雲槎外史撰”。寫小說,不是寫詩歌,也許只需要一時的靈感,是一個需要長時間投入的工作,她也因此成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女小說作家。

晚年她寫了詩歌《悟》,無論富貴清貧,她的心早已經獲得安靜和超脫了。

一番磨鍊一重關,悟到無生心自閒。

探得真源何所論,繁枝亂葉盡須刪。

對於顧太清,不知道這生前一劫對於身後來說如何?也許並非壞事。雖然很無奈,可必須承認:有才的女人要死後傳名,不能忘了傳豔名。有豔名的女人的才華容易被重視,她的書她的作品也容易有人讀。

到民國,《聶海花》等流行小說中有龔自珍顧太清的往事,把流言蜚語變成小說故事,豔名遠播。無論是龔自珍還是顧太清的作品,似乎都因此獲得更多人氣。

龔自珍之死不知道是否真的和顧太清的緋聞有關,卻的確因此人生劫難。想來一生都有牛逼轟轟的女人包圍,也是需要命運給你一些劫難換來。

對於龔自珍,無論是顧太清還是歸懋儀,想來有些段馴的影子。

舊史新說|龔自珍:被牛逼女人包圍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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