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潛的通達人生

朱光潛的通達人生

朱光潛,字孟實,1897年10月出生在安徽省桐城縣,1922年香港大學教育系畢業,獲學士學位,1925年起先後就讀英國愛丁堡大學、倫敦大學、法國巴黎大學和斯特拉斯堡大學,獲碩士和博士學位。1933年回國,先後任北京大學教授、四川大學文學院院長、武漢大學教務長兼外語系主任、北京大學文學院代理院長,商務印書館《文學雜誌》主編。新中國成立後,朱光潛一直是北京大學教授,歷任第二、三、四、五屆全國政協委員,第六屆全國政協常委,中華美學學會會長、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等職。朱光潛是著名美學家、文藝理論家、教育家和翻譯家。他的《悲劇心理學》《文藝心理學》《談美》《美學批判論文集》《西方美學史》《美學拾穗集》等著作,以文筆優美暢達、見解獨到精闢而蜚聲於海內外,為中國美學和文藝理論發展做出開拓性的重大貢獻。他精通英語、德語、法語和俄語,翻譯了柏拉圖《文藝對話集》、萊辛《拉奧孔》、愛克曼《歌德談話錄》、黑格爾《美學》、維科《新科學》等大量西方美學名著,為中國學術發展和中西文化交流留下寶貴的思想財富。朱光潛於1986年3月在北京逝世,享年89歲。

在北京大學我所認識的教授之中,朱先生是我接觸最多,也是忘年相交最深的一個。碰到不少北大的老師,都說朱先生很勤奮,甚至是最勤奮的一個。對此,朱先生解釋說,這種勤奮,並不是出於明白,而恰恰是出於自己的不明白;因為,有許多事情不明白而想盡快地搞明白——儘管如此,有些事情卻始終未能搞明白。例如,關於生命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說自己並不瞭解。但是,又不能等了解了再去生活。只能是邊生活,邊瞭解。

朱先生批評那種坐而論道,“不抓住每一頃刻在實現中的人生,而去追究過去的原因與未來的究竟”,做“無窮追溯”的傾向。“這道理哲學家們本應知道,而愛追究最初因和最後果的偏偏是這些哲學家們。”這是“不通達”。他認為,應該恰恰相反,求諸抓得住的現在,而不是渺茫不可知的未來。

他在意流逝,但不悲觀:“孔子看水,發過一個最深永的感嘆,他說‘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人生本來就是流動的;就‘逝’的一方面來看,不免令人想到毀滅與空虛——但是,這並不是有去無來,而是去的若不去,來的就不能來;生生不息,才能念念常新。”

朱先生在其處女作《無言之美》中,就已經提出了他對生活的根本看法。他說:“我們所居的世界是完美的,就因為它是不完美的。這話表面看去,不通已極。但是實含有至理。假如世界是完美的,人類所過的生活便呆板已極,因為倘若件件事都盡美盡善了,自然沒有希望發生,更沒有努力奮鬥的必要。生活最可樂的就是活動所生的感覺,就是奮鬥成功而得的快慰。世界既完美我們如何能嘗創造成功的快慰?”

生活中碰到麻煩和痛苦,這是免不了的,即便是在自己的家裡,即便是出於愛。總體上,朱先生是很達觀的,對不如意的事情看得很開。

在文人圈子裡生活,又會有一些特別的麻煩,有那種無事生非,庸人自擾。對於這些,他是既反感又無奈,深感小鬼難纏。他回顧說,年輕的時候,自以為不問政治,就高人一等;但是,你想躲避是非糾紛,是非糾紛卻非敲你的門不可。而事實上,最容易得罪人的,就是說真話、做實事,特別是做成功了點什麼,有了一點名氣,你就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就容易成為靶子。

在那大張旗鼓的全國性的美學大辯論中,儘管朱先生已是“千夫所指”,但他依然不隱瞞自己的觀點,也不輕易地接納他認為並不正確的批評。他保持著他那堅持真理的讀書人準則。他的精神追求是一以貫之的:不辜負世界的恢弘和人生的豐富,不勉強一切人都走一條路。

不僅如此,他還把這一點發展到了極致:他儘可能去發現批評他的人的優點。比如上世紀80年代前期,他有一次曾拿出胡喬木給他的親筆信讓我看。我感覺到這封信突出地表達了對朱先生的敬意。當時,朱先生正受到批判,心情很不好,常常吃不下飯,也不做事,兩眼呆呆地望著窗外。朱先生憂心的是:我們民族的傷痛還沒有從“文革”的災難中痊癒,怎麼可以再往傷口上撒鹽呢?朱師母叫我常去陪他說說話。圍繞著這封信,我們討論了很多。儘管許多人都在聲嘶力竭地對朱先生口誅筆伐;但是,主持批判的人對他仍不失尊敬。朱先生認為:由此可見他們的了不起;所以,被批判的人,氣量可以大一點,不必有太多的牴觸。

後來,我自己的歲數也在慢慢增大,經歷也多了起來,我也看到了人生中的悲劇的因素。我很想把自己的體會告訴朱先生,然而,這時他早已離開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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