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问:都说我很「渣」,其实我也很害怕

宋之问:都说我很「渣」,其实我也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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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705年,东都洛阳,一场好莱坞式的军事大片,正在惊险上演。

相王李旦率领司马袁恕己,兵分三路,捉拿宰相韦承庆、房融和司礼卿崔神庆。

另一个宰相张柬之,却联合多名羽林将军,闯入奉宸府,杀掉了武则天的两个面首,张昌宗和张易之。

然后将他们的人头,送进了女皇的集仙殿。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武则天禅位,太子李旦登基,是为唐中宗。

这就是著名的「神龙政变」。

李氏夺回政权后,武瞾和「二张」的旧部,很快就遭到清算,不是被处死,就是被流放。

女皇身边的大红人、曾经的宫廷诗人宋之问,自然也在问罪之列,被流放至岭南泷州,也就是今天的广东罗定。

岭南自古就是蛮荒之地,到处都是毒烟瘴气,稍不留神,就可能染病丧生。

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宋之问,在泷州待了不到一年,便偷偷跑回了洛阳。

正是在往返泷州和洛阳的路上,宋之问留下了两首名篇:

度岭方辞国,停轺一望家。魂随南翥鸟,泪尽北枝花。山雨初含霁,江云欲变霞。但令归有日,不敢恨长沙。——《度大庾岭》

刚到大庾岭,便停下车马,再次回望京城。

山高路远,见不到洛阳和长安,只能看着南来的飞鸟,还有北开的花枝,泪流不止。

雨后初霁,云霞欲升,如果能重回中原,绝不敢有任何怨恨之言。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渡汉江》

流放岭外,音信隔绝,转眼又是一个冬春。

越靠近故乡,越是胆怯心慌,遇见了熟人,却不敢打听家里的事情。

当然,这只是字面上的翻译。

更深层次的理解,有待进一步分析。

从内容和情感上看,两篇的诗眼,都在「不敢」二字。

为什么「不敢恨长沙」,是担心言多必失、触怒天威?

又为何「不敢问来人」,是害怕熟人相见、耻为戴罪之身?

显然不止如此。

孟子曾经说过,「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

读他的诗文,却不知他为何人,可以吗?

研究一个人的作品,必须得了解他的生平。

这便是「知人论世」。

宋之问的一生,有点像过山车,升得快,跌得急,几落几起。

未及弱冠,就名满天下,尤其五言诗的成就,更是无人能出其右。

在「神龙政变」之前,他差不多已经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十九岁进士及第,与位列「初唐四杰」的杨炯一起,任职习艺馆,成为皇族子弟的专职教师。

很快,他又进入「二张」的奉宸府,为朝廷编写诗集《三教珠英》。

正是在此期间,命运之神,开始接二连三地垂青宋之问。

先是在秋阳宫,他陪侍女皇用膳,写下《早秋上阳宫侍宴序》,称武则天的功绩「竹帛书之而未穷,夷夏歌之而不极」,深得女皇欢心。

随后出游龙门,他以「先王定鼎山河固,宝命乘周万物新。吾皇不事瑶池乐,时雨来观农扈春」之诗,夸赞武则天「君权神授」,不图享乐,勤政爱民,获得女皇赏赐无数。

在昆明池诗会中,他又凭借「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两句,击败大诗人沈佺期,再次名动京城。

至此,宋之问已经成为女皇身边的大红人,游幸必伴,宴饮必陪,一时风头无二。

但志得意满的宋之问,并没有见好就收,而是变本加厉,不择手段地追名逐利。

为了攀附女皇的两个面首,他无所不用其极,不仅为张易之代笔,写下许多谄媚女皇的诗文,连张易之上茅房,都主动做好服务,帮他捧夜壶:

易之所赋诸篇,尽之问、朝隐所为,至为易之奉溺器。——《新唐书》

充分享用了「二张」的资源之后,宋之问的野心变现之路,依旧没有止步。

仪表堂堂的宋之问,甚至想取代「二张」,成为女皇的新宠。

在写给武则天的《明河篇》中,他无比炙热地表白:「明河可望不可亲,愿得乘槎一问津」。

陛下,给我一条船吧,让我划向你的心海。

所幸女皇嫌他口臭难闻,宋之问的野心,才没有得逞。

如此看来,宋之问在「神龙政变」之前,所拥有的一切,来得并不光彩。

虽然狄仁杰和陈子昂,也曾效忠武周朝廷,却与宋之问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狄、陈二人,属于「圣之任者」,不管谁当皇上,谁的江山,都愿意倾其所学,建功立业。

且身为臣子,朝廷有失,天子有过,他们照样敢谏敢言,论事切直。

这是一种家国情怀,值得敬重。

宋之问则完全出于私欲,一味逢迎攀附,丧失了文人应有的风骨,遭人唾弃,备受非议,差评无数。

连他在《代悲白头翁》中,写下的名联「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都有人怀疑,这是剽窃之句。

还说他为了霸占此诗,竟用土袋压死了原作者、他的外甥刘希夷。

尽管只是一个未经证实的传闻,但宋之问后来的所作所为,却让更多人相信,「杀亲夺诗」这种事,他绝对干得出来。

宋之问从泷州逃回洛阳后,为了加官进爵,竟不惜出卖收留自己的恩人,导致恩人全家被抄斩。

后来,他又借主持科举考试之机,大肆收受贿赂,徇私舞弊,最终被太平公主赶出京城,降为越州长史。

玄宗皇帝即位后,他接到了赐死的诏书,竟吓得满身是汗,来回踱步,慌乱得语无伦次,无法交代后事。

宋之问的人品和风骨,由此可见一斑,不仅节操碎了一地,还将人性之恶,放纵到了极致。

这一切,宋之问本人,自然十分清楚。

坏事做尽,总会心虚。

正当壮年的宋之问,流放岭南,路经大庾岭,回望中原之时,心里应该有过忏悔,也有过敬畏。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咎由自取的宋之问,一心只想早日回京,哪里还敢心生怨恨。

他从泷州潜回,遇见故乡之人,很想打听家人近况,却担心罪孽深重,已经祸及至亲,迟迟不敢开口询问。

羞愧,内疚,悔恨,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才让谪迁路上的宋之问,获罪却「不敢恨」,思乡却「不敢问」。

这种煎熬和痛苦,可想而知。

可这又能怪谁呢?

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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