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黄志坚
在《红楼梦》第二回里，曹雪芹只用了“一疾而终”四个字，就写完了林黛玉母亲贾敏之死，接下来他却用很大的篇幅，来写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实际是演说宁荣两府。
冷子兴既是荣国府管家周瑞的女婿，又是京城古董商人，所以掌握全面情况的他既有扎实的生活基础，又有一张利索的嘴皮子，是演说的不二人选。但是如果他一个人演说，读者就像看单口相声或者是脱口秀，未免觉得有些单调。
所以曹雪芹先生让冷子兴说逗哏，又给他找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捧哏——贾雨村，让他俩一逗一捧，一起给读者演说。
下面，我们不妨把他们开场的几句原话，只字未改，带入到相声的形式中去，体会一下。
乙：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
甲：倒没有什么新闻，倒是老先生你贵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
乙：弟族中无人在都，何谈及此？
甲：你们同姓，岂非同宗一族？
乙：是谁家？
甲：荣国府贾府中，可也玷辱了先生的门楣么？
乙：原来是他家。
……
是不是包袱笑料不断，还颇有三翻四抖的韵味？接下来两位段子手，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特别是贾雨村打破传统相声捧哏只捧不逗的惯例，还开创了新相声互逗互捧的新篇。他为了论证宝玉不是“淫魔色鬼”，一个大贯口现挂“天地生人……”足有600多字，一气呵成，显示了不凡的学术相声功力。
很多读者对贾雨村都不以为然，但是你看了他这个“雨村社”的表演，真的是不服不行。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找来原著，仔细地读一读。
那么冷子兴、贾雨村两位主要演说了什么重点内容呢？他们其实主要说了宁荣两府贾氏家族的三大危机。
危机一：无人谋划
冷子兴作为京城古董行的商人，说不准还接过贾府的典当品，他已经敏锐地感觉到，宁荣两府都有些衰败了，已经比不上原来的光景了。
宁荣两府的人口很多，多到有上千人。贾雨村可能还没有到过京城的宁荣两府，但他曾经在金陵时从宁荣两府的老宅门前经过。
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占了大半条街，隔着围墙一看，里面厅殿楼阁、树木山石，在他看来一点也不像衰败之家。
但是贾雨村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远远不如周瑞女婿知道的内幕多。
所以冷子兴先于贾探春，发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感慨，认为宁荣两府虽然不如以前那样兴盛，但是外表给人的感觉，还是要比平常仕宦之家要强得多，用刘姥姥的话来说，就是“你老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
衰败的原因，冷子兴认为是宁荣两府人多、事多，但是享乐的人多，却没有谁运筹谋划，更谈不上执行力。而且日常消费总是买买买，讲排场，不知道俭省，逐步形成了一个外强中干的空架子。
危机二：教育缺失
宁荣两府也算是书香门第，但是却教子无方，一代不如一代。
宁国府第三代的次子贾敬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一心想作神仙，甚至干脆就退群了。他这一退群，就给宁国府的子孙起了一个非常不好的示范作用。
宁国府公爵的继任者是第四代的贾珍，由于没有前辈镇着，家里别人又不敢管，平级的荣国府又管不着，他在宁国府变得无法无天。贾珍身为族长，三观不正，平时不读书不学习，光知道享乐，让宁国府乐坏礼崩，搞得贾蓉、贾蔷都没啥出息。
荣国府的情况相对要好得多，有贾母掌握全局，又有贾政、王夫人以身作则，所以对宁国府的不正之风产生了一定的抵制作用。
但是荣国府第四代的代表人物贾宝玉，虽然聪明百里挑一，却淘气异常，他说什么“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简直和金陵世家子弟甄宝玉就是一个鼻孔出气。
所以甄宝玉的家庭老师贾雨村一下子深有感触，“启蒙比一个举业的还劳神”，就是说教他识字的启蒙教育比高考辅导还费劲，而且甄宝玉“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
和贾宝玉他爸贾政一样，甄宝玉他爸“也曾下死笞楚过几次”，可是这个甄宝玉也不能改，偏偏也有一个类似贾母的甄母，一味溺爱孙子，责怪老师和儿子，逼得贾雨村只好赶紧辞职，幸亏又找到了做林黛玉家庭老师的工作。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同样，没有比较就没有幸福。这里要说一下，贾雨村为什么这么有幸福感？因为他原来教一个类似贾宝玉的甄宝玉，费力不讨好，现在教黛玉，“年又小，身体又极怯弱，工课不限多寡，故十分省力”，而且估计巡盐御史林如海不差钱，给贾雨村的工资一分也不少。
因为教育的缺失，像贾宝玉、贾蓉、贾蔷这些青年子弟，“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基，从师长之规谏”，那么宁荣两府的未来在哪里？
危机三：阴盛阳衰
冷子兴还着重说了说宁荣两府的姐妹们。
贾敏之死，其实标志着宁荣两府那一代优秀女性的华彩落幕，所以冷子兴要叹气，“老姊妹四个，这一个是极小的，又没了。长一辈的姊妹，一个也没了。”
当然，新一代的优秀女性也正在成长。贾政的长女元春，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史去了，她给下面的妹妹们树立了一个标杆。
所以贾赦庶出的二小姐迎春、贾政庶出的三小姐探春、贾珍的亲妹妹四小姐惜春，“都跟在祖母这边一处读书，听得个个不错”，她们立志要努力学习，提升个人素质，争取在幸福指数方面赶超她们的姑妈贾敏和姐姐元春。
冷子兴还隆重介绍了贾府女性的优秀代表王熙凤，说她过了门后，“上下无一人不称颂”，让贾琏“倒退了一射之地”，“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
这样一来，宁荣两府就呈现出一种“阴盛阳衰”的局面。
要说女性很优秀，这本身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女性优秀的同时男性不优秀，这就存在很大问题了。
本来妇女能顶半边天，但是如果男性都不争气，能让她们去顶整片天吗？结果，恐怕就容易塌下半边天来吧。事实证明，荣国府也好，《红楼梦》整部小说也好，在唱响女性赞歌的同时，也为男性奏响了警钟：为了家庭的未来，快承担起责任来吧！
曹雪芹把《红楼梦》第二回的精彩呈现在读者面前，今天读来依然发人深省。至于冷子兴与贾雨村，他们一个卖古董、一个求功名，却像是被耽误了的一对优秀相声演员。
喜欢本文可以点赞、转发，写下您的评论，
还可以关注本头条号“远景读红楼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