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钗头凤》,千载沈氏园,那份穿越历史的柔情依然温热


一曲《钗头凤》,千载沈氏园,那份穿越历史的柔情依然温热

南宋诗人陆游与其妻唐婉的爱情悲剧,让古往今来的多少人扼腕叹息!这场爱情悲剧,陆游自己就用他那那枝饱含深情的传神之笔进行了纪实,后又被改编为越剧、京剧,传唱不衰,至如其他文字评传,更属不胜枚举。大家把悲剧的原因都归结为封建礼教,认为如果没有封建礼教,陆唐二人,花前月下,双宿双飞,白首偕老,子孙绵绵,何等美好!

一曲《钗头凤》,千载沈氏园,那份穿越历史的柔情依然温热

人说江南是雨恨云愁之地,故多缠绵悱恻的爱情,比如说梁山伯与祝英台,比如说白娘子与许仙,都是。当然,那些只是传说,而与传说几乎无二致的,就是陆游与唐婉的故事。这个故事是真的,因为有陆游那些千古传诵的名诗为证。

封建礼教造成了许多悲剧,这是事实,但礼教却并不专为制造爱情悲剧而设,除了礼教,爱情悲剧后面还有许多更深层次的原因,比如天道忌满恶盈、比如慧极则伤、比如情深不寿等。因为并非人力控制,所以这些悲剧对人的触动就更为深刻真切。韶华一瞬,好梦如烟,这是小悲剧;至爱之人生离,却又邂逅相遇,终又无可如何,那是大悲剧。陆游与唐婉,恩爱夫妻,中道分离,本是无缘再见,那也一了百了,孰知还能再见,牵动情缘,缠绵郁结,哀感五内,终为人间留下了一个催人泪下却又美到令人窒息的爱情悲剧故事。重读这个悲剧故事,重新体会那份穿越历史而来的依然温热的柔情,我们的心不由得不为之一荡,一种酸中带苦,苦中泛甜,甜中透酸的感觉又会充满我们的整个内心世界。

一曲《钗头凤》,千载沈氏园,那份穿越历史的柔情依然温热

恩爱夫妻不到头

陆游(1125年11月13日~1210年1月26日) ,字放翁,生于越州山阳一个殷实的书香之家,幼年时期,金人南侵,不免随家人四处逃难。当时,其母舅唐诚一家与陆家交往甚多。唐诚有一女儿,名唤唐婉,字蕙仙,自幼文静灵秀,不善言语却善解人意。与年龄相仿的陆游情意相投,随着年龄的增长,情愫在两人心中暗暗滋生。两家父母和众亲朋好友,也都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于是陆家以一只家传凤钗作信物,订下了这门亲上加亲的婚事。

在陆游十九岁时二人成亲,此后,这对少年夫妻鱼水欢谐、情爱弥深,不知今夕何夕。陆游此时已经荫补登仕郎,还要赴京城临安参加“锁厅试”以及礼部会试才能出仕为官。新婚燕尔的陆游留连于温柔乡里,根本无暇顾及应试功课。

陆母大为不满,几次以姑姑的身份、更从婆婆的立场对唐婉大加训斥,责令她以丈夫的科举前途为重,淡薄儿女之情。但陆、唐二人情意缠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安能尽如姑意?陆母大为反感,可怜唐婉又不能生育,陆母遂令陆游休妻。迫于母命难违,陆游只得答应把唐婉送归娘家。因实难割舍,陆游急中生智,另筑别院安置唐婉,以便鸳梦重续、欢好如初。后为陆母侦知,严令二人断绝来往,并为陆游另娶一位温顺本分的王氏女为妻,彻底斩断了二人的联系。不久,皇族赵士程不顾世人非议,明媒正娶唐婉为妻。

一曲《钗头凤》,千载沈氏园,那份穿越历史的柔情依然温热

沈园重聚意缱绻

陆游在二十六岁那年离开故乡山阴,前往临安参加“锁厅试”。在临安,陆游以他扎实的功底和广博的学识博得了考官陆阜的赏识,被荐为魁首,力压当朝宰相秦桧的孙子秦埙。秦桧深感脸上无光,于是在第二年春天礼部会试时,借故将陆游除名。

陆游下第回乡,为排遣愁绪,时时倘祥在青山绿水之中。在一个繁花竞妍的春日晌午,陆游来到禹迹寺南的沈园。沈园是当地人游春赏花的好去处,园内花木扶疏,石山耸翠,曲径通幽。禹迹寺是纪念大禹的神庙,也是当地名胜。

陆游信步而行,忽然迎面碰到了一位锦衣女子,抬头一看,不由得痴了:原来正是前妻唐婉。唐婉也见到了陆游。四目相对。斯时二人都为他人妇他人夫,礼教所关,如何还能再交谈?唐婉一怔之下,即快步离去。陆游呆立原地,目睹芳踪倩影远去,竟不能再迈出一步。

唐婉这次是与夫君赵士程相偕游赏沈园的,那边赵士程正等她共进午餐。唐婉神不守舍,赵士程关心询问,唐婉也不隐瞒,并请赵让人送黄縢酒一封给陆游,以示旧义不忘。赵是豪爽之人,爱妻所命,无有不遵。

陆游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他和泪研墨,挥豪题《钗头凤》一阙: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到底是谁的错?只能说天地不仁!唐婉美丽温婉,能诗善词,却偏不能生育,致令仳离。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固也,为什么“莫!莫!莫!”因为名教(礼教)所关,爱妻已成他人妇,那是连相思的念头都不能轻起的,又岂能托书?这是何等的伤感!

沈园是赵士程夫妇每年春天例游之处。第二年重来,唐婉有意无意间来到与前夫邂逅之处,一眼瞥见壁间词,正是当年常相唱和的《钗头凤》。唐婉触动情怀,不假思索,也信手写下《钗头凤》一阙: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这首词与陆游原词一样,同样是情意绵绵,但限于礼教之大防,只能“独倚斜栏”、“ 咽泪装欢”,只觉“难”,只能“瞒”,天乎!痛哉!

一个女人,既有对前夫的深情,又有对现任的歉疚,忧能伤人,遂成痼疾,竟因此悒悒而终。炫炫青春,永闭幽壤,只留下一曲《钗头凤》,令后之读者,临文嗟悼,想见其为人,凄然泪下。红颜薄命,永滋浩叹!

一曲《钗头凤》,千载沈氏园,那份穿越历史的柔情依然温热

千载沈园传绝响

秦桧死后,陆游的仕途柳暗花明,历任地方官和京官,极力主张恢复中原。但他对唐婉的柔情,却历久而弥深,尤其是晚年,更加刻骨铭心。

陆唐沈园初会,宋周密《齐东野语》以为在绍兴乙亥(1155年)。《耆旧续闻》未详何氏所为,谓其弱冠客会稽,游许氏园,见壁间有陆放翁题词,谓此词书于沈氏园,款为辛未(1151年)三月题,与放翁此后诗及序相合辙,当以此为是。放翁时年二十又七矣!

淳熙十四年(1187年),放翁六十又三,写有《偶复来菊缝枕囊,凄然有感》一首。

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泌幽香;

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少日曾题菊枕诗,囊编残稿锁蛛丝。

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四十三年前,放翁二十岁,正属与唐婉琴瑟相得之时。陆在十九岁上与唐结缡。惜《菊枕诗》未传。

绍熙壬子(1192年),复有诗及序:“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词一阙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三易主,读之怅然。”

枫叶初丹桷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时放翁六十又八岁矣。据《耆旧续闻》,放翁所题壁,“淳熙间,其壁犹存,好事者以竹木来护之”,放翁重读旧作乃在绍熙年间,较淳熙为稍后,其所题之壁虽经“竹木护持”,然渐成“坏壁”,则岁月之沧桑,又于斯可见。

庆元己未(1199年),放翁七十五岁矣,登寺眺望沈园,不能胜情,为赋二绝。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一曲《钗头凤》,千载沈氏园,那份穿越历史的柔情依然温热

“梦断香消”,谓婉之逝。推婉之逝,乃在1159年前后,旧记以为,唐沈园相会后,“未几,以愁怨死”,或曰:“未几,怏怏卒”,所谓“未几”,仍复八年之久,其枕上眉间,咽泪妆欢,夜阑珊,泪痕残,正复有几?思之令人心酸肠断。

开禧乙丑(1205年)岁暮,放翁夜梦游沈园,又赋二绝云: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时放翁年八十一岁也。

嘉定戊辰(1208年),放翁再游沈园,作《春游》,乃沈园系列绝笔。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放翁时年八十四岁,距与唐泉路重会,不过一年,诗人作此诗,悲乎?盼乎?迷离仿佛,不能自已。

陆之绝命词,除著名的《示儿》外,不为人知者还有“尚余一恨无人会,不见蝉声满寺时”,寺即禹迹寺,沈园在寺南。

陈衍的《宋诗精华录》评陆游《沈园》系列诗,有如下酷评:“无此伤心之事,则无此伤人之诗。百年之内,谁愿有此事?千秋之外,不可无此诗”。

千秋昭传,连城之珍,偏偏肇端于这等伤心之事!我们不愿世上有此事,却又不愿人间无此诗,这本身就是让人无可奈何的悲剧。

最后我们还必须提一下赵士程。士程乃宋朝宗室,唐婉第二任丈夫。宋太宗玄孙赵仲湜之子,宋仁宗第十女秦鲁国大长公主的侄孙。赵士程原本是陆游的好友,在陆游休妻另娶王氏之后,不顾世间的流言蜚语,迎娶唐婉。婚后赵士程对唐婉百般呵护。唐自沈园之会一病不起,士程在家悉心陪护,遍请名医,无奈天不随人愿,抱憾而终。士程强忍悲痛,厚葬唐婉,终身不再续弦。三年后,士程毅然投笔从戎,最终战死沙场,死时只有四十多岁。宋廷追封他为永嘉恭惠王。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