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兵”快遞員


“大兵”快遞員

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特別遲,聖誕將至,仍沒有半點見冰的跡象。早晨是最冷的時候,騎車時,一副薄薄的紡紗手套就足以抵擋僅有的一絲妄圖有機可乘的寒冷。至於圍巾之類禦寒的織物,已經被人們置於蠢蠢欲動的地方許久,卻總找不到恰當的天氣。大街上鮮有衝動者,試探性地將這些現在只能稱作“飾物”的東西圍在臉上,也免不了別人詫異的目光。

就在這樣一個下午,偏偏又是陽光明媚,沒有風的。陽光肆無忌憚地照進辦公室,窗臺上那盆花吝嗇地留下了最溫暖的一縷,紅葉更加地炫目,枯敗的葉子也黃得有幾分燦爛。窗戶留出手掌寬的縫隙,門敞開著,不仔細去感覺,很容易忽略透進的一絲寒意。外套掛在椅背上,我仍然保留著年輕人虐待自己般逞能的喜好,況且天氣確實不冷。

辦公桌整齊地擺放著少許的資料,當天的工作不是很多。發完一封去孟加拉的郵件,我就閒了下來。翻開一本閒書,陶冶一下快要麻木的情操,老闆該也不會反對,如果他沒有看到的話。辦公桌在屋子的最角落,當我靜下心來做事的時候(包括看書),幾乎是與世隔絕的。無論是串門的同事,還是快遞公司的夥計都無法影響到我,電話也不例外。鄰桌是電話分機和一位業務繁忙的同事,此時的電話跟大學宿舍裡的電話沒有兩樣——都與我無關。在這個和煦的下午,我完全放下心來看那本半無聊半深刻的閒書,倘若有人將我桌上的名片盒拿開,我也會渾然不覺,它已經在我的餘光之外了。

世界上的事情真的讓人猜不透,如同你無法預料下一秒房價又會停留在怎樣的位置一樣。總以為快遞員不是女人,就是“溫柔”的男人,也就是所謂的“快遞員氣質”。在我看書剛剛入神之時,一個粗獷而上揚的聲音突然在辦公室的正中央升起並迅速擴散開來:“金xx在嗎?”他的話打斷了我停留在書上的目光,我抬起頭,明白了心裡的一絲疑惑:若是我有他這樣的體型,也一定會視敲門之類的小節於不顧——好一個“美國大兵”,他壯碩的身軀把特大號的牛仔服撐得鼓鼓的,鋼盔似的帽子下是自然露出的無意梳理的頭髮和一張成熟而有力量的臉。

“我,我就是啊!”同事小金似乎被嚇了一跳,很快鎮定下來,“送快遞的吧。”事實是最有說服力的,無論他的言行舉止如何地讓人費解,手裡的黑色包裹給了我們明確的答案。

“身份證給我看看!”“大兵”又說出了一句讓人無比驚奇的話,還是那樣的語調,聽不出半點玩笑。往往在侷限的小空間裡,大家都隱約遵守這樣一個原則:最強大的人所說的話就是法律。小金開始掏他的皮夾,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但此時大家都沒有任何反對的跡象,包括我。小金的動作有點不那麼流利,在過去了比預計的時間略長一些的時間之後,“大兵”就耐不住性子了:“不要拿了!”小金不知所措,轉頭又問到:“要不要了?”“不要拿了。”“大兵”把郵件湊到眼前,又迅速反扣在自己的胸前,說道:“把電話號碼報一下!”小金停頓了片刻,既而流利地報出辦公室的電話,面露輕鬆的表情。

“錯了!”“大兵”說。

經理也在我們辦公室,終究是見過世面的成熟男人,他走上前去,抓住快件的一角,撥開看了看說:“這是我那邊的電話。”“大兵”本來就是一個送快遞的,他自然沒有刁難誰的意思,將快遞給小金簽名。也許他以上的種種為難只不過是一種幽默,我也覺得他肯定是個樂觀的人。經理為了緩和這個意外的小惡作劇帶來的小小尷尬,打趣地說:“你的樣子不像是送快遞的。”

“大兵”頭也不回,邊看小金簽名,邊說:“我坐過牢!”不知道他不屑一顧的回答是懺悔還是驕傲。大家立刻表現出了興趣,“大兵”也開始正視我們,津津地說開了,讓人覺得他先前的總總表現就是為了贏得這樣幾個忠實的聽眾。

“我的手上有一條人命……多虧了這條傷疤。”他邊說邊取下“頭盔”,凌亂的頭髮掩飾不住額上那條蜈蚣般的傷痕。他的話顯然把我們這些生活在“和平與發展”中的人都震懾住了。“大兵”又開始講述他一輩子都會牢記的情景:“六個人打我一個——其實是我打他們……我拿著一塊板磚追過去,對著逃得最慢的傢伙做了一個假動作(說到這裡,他做了一個揚起磚塊的動作),那傢伙立即蹲下去,手抱著頭,然後我真的狠狠得砸了下去……”他戴上帽子,繼續說:“那年我19歲,判了四年零九個月。出來後,很多單位都不敢要……”

小金將回折交給他,畢竟這裡不是他久留的地方,他向門口走過去。突然,他又停下來,轉過身對我們說:“我看上去老,30歲還不到呢。”走到門口,他再一次停下來,說道:“沒有哪個小姑娘敢跟我……要找個老婆,年紀大點也無所謂,寡婦也無所謂,有小孩也無所謂。”

我勉強露出善意的笑容。

他走了,走了許久,肯定他已經進電梯了,我們才敢議論到: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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