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兩字,是不能包括一類人的,好的有,壞的也有

魯迅 | 青年兩字,是不能包括一類人的,好的有,壞的也有

1

近來很通行說青年;開口青年,閉口也是青年。但青年又何能一概而論?有醒著的,有睡著的,有昏著的,有躺著的,有玩著的,此外還多。但是,自然也有要前進的。

要前進的青年們大抵想尋求一個導師。然而我敢說:他們將永遠尋不到。尋不到倒是運氣;自知的謝不敏,自許的果真識路麼?凡自以為識路者,總過了“而立”之年,灰色可掬了,老態可掬了,圓穩而已,自己卻誤以為識路。假如真識路,自己就早進向他的目標,何至於還在做導師。說佛法的和尚,賣仙藥的道士,將來都與白骨是“一丘之貉”,人們現在卻向他聽生西的大法,求上升的真傳,豈不可笑!

但是我並非敢將這些人一切抹殺;和他們隨便談談,是可以的。說話的也不過能說話,弄筆的也不過能弄筆;別人如果希望他打拳,則是自己錯。他如果能打拳,早已打拳了,但那時,別人大概又要希望他翻筋斗。

……

青年又何須尋那掛著金字招牌的導師呢?不如尋朋友,聯合起來,同向著似乎可以生存的方向走。你們所多的是生力,遇見深林,可以闢成平地的,遇見曠野,可以栽種樹木的,遇見沙漠,可以開掘井泉的。問什麼荊棘塞途的老路,尋什麼烏煙瘴氣的鳥導師!

——《華蓋集·導師》


2

古來就這樣,所謂讀書人,對於後起者卻反而專用彰明較著的或改頭換面的禁錮。近來自然客氣些,有誰出來,大抵會遇見學士文人們擋駕:且住,請坐。接著是談道理了:調查,研究,推敲,修養,……結果是老死在原地方。否則,便得到“搗亂”的稱號。我也曾有如現在的青年一樣,向已死和未死的導師們問過應走的路。他們都說:不可向東,或西,或南,或北。但不說應該向東,或西,或南,或北。我終於發見他們心底裡的蘊蓄了:不過是一個“不走”而已。

坐著而等待平安,等待前進,倘能,那自然是很好的,但可慮的是老死而所等待的卻終於不至;不生育,不流產而等待一個英偉的寧馨兒,那自然也很可喜的,但可慮的是終於什麼也沒有。

倘以為與其所得的不是出類拔萃的嬰兒,不如斷種,那就無話可說。但如果我們永遠要聽見人類的足音,則我以為流產究竟比不生產還有望,因為這已經明明白白地證明著能夠生產的了。

——《華蓋集·這個與那個》


3

中國的有志於改革的青年,是知道死屍的沉重的,所以總是“請願”。殊不知別有不覺得死屍的沉重的人們在,而且一併屠殺了“知道死屍的沉重”的心。

死地確乎已在前面。為中國計,覺悟的青年應該不肯輕死了罷。

——《華蓋集續編·“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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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向是相信進化論的,總以為將來必勝於過去,青年必勝於老人,對於青年,我敬重之不暇,往往給我十刀,我只還他一箭。然而後來我明白我倒是錯了。這並非唯物史觀的理論或革命文藝的作品蠱惑我的,我在廣東,就目睹了同是青年,而分成兩大陣營,或則投書告密,或則助官捕人的事實!我的思路因此轟毀,後來便時常用了懷疑的眼光去看青年,不再無條件的敬畏了。然而此後也還為初初上陣的青年們吶喊幾聲,不過也沒有什麼大幫助。

——《三閒集·序言》


5

因為我們說著古代的話,說著大家不明白,不聽見的話,已經弄得像一盤散沙,痛癢不相關了。我們要活過來,首先就須由青年們不再說孔子孟子和韓愈柳宗元們的話。時代不同,情形也兩樣,孔子時代的香港不這樣,孔子口調的“香港論”是無從做起的,“吁嗟闊哉香港也”,不過是笑話。

我們要說現代的,自己的話;用活著的白話,將自己的思想,感情直白地說出來。但是,這也要受前輩先生非笑的。他們說白話文卑鄙,沒有價值;他們說年青人作品幼稚,貽笑大方。我們中國能做文言的有多少呢,其餘的都只能說白話,難道這許多中國人,就都是卑鄙,沒有價值的麼?至於幼稚,尤其沒有什麼可羞,正如孩子對於老人,毫沒有什麼可羞一樣。幼稚是會生長,會成熟的,只不要衰老,腐敗,就好。倘說待到純熟了才可以動手,那是雖是村婦也不至於這樣蠢。她的孩子學走路,即使跌倒了,她決不至於叫孩子從此躺在床上,待到學會了走法再下地面來的。

青年們先可以將中國變成一個有聲的中國。大膽地說話,勇敢地進行,忘掉了一切利害,推開了古人,將自己的真心的話發表出來。——真,自然是不容易的。譬如態度,就不容易真,講演時候就不是我的真態度,因為我對朋友,孩子說話時候的態度是不這樣的。——但總可以說些較真的話,發些較真的聲音。只有真的聲音,才能感動中國的人和世界的人;必須有了真的聲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

——《三閒集·無聲的中國》

6

我現在對於做文章的青年,實在有些失望;我看有希望的青年,恐怕大抵打仗去了,至於弄弄筆墨的,卻還未遇著真有幾分為社會的。他們多是掛新招牌的利己主義者。

——《兩地書·八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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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稚氣的話,說說並不要緊,稚氣能找到真朋友,但也能上人家的當,受害。上海實在不是好地方,固然不必把人們都看成虎狼,但也切不可一下子就推心置腹。

……

青年兩字,是不能包括一類人的,好的有,壞的也有,但我覺得雖是青年,稚氣和不安定的並不多,我所遇見的倒十之七八是少年老成的,城府也深,我大抵不和這種人來往。

——19341112致蕭軍、蕭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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