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秋陽正好。
翻過高橋，車子順坡往下衝。頭頂著深秋的湛藍，鼻尖纏繞著清甜的桂子香，和剛才憋著勁兒猛踩相比，頓覺身輕似燕，神清氣爽。
正優哉遊哉之際，猛然發現小綠差點兒和前面的電瓶車貼面了。嚇出了一身冷汗，趕緊剎車。朝前看去，非機動車道上並無其他車輛。心中納悶，便多踩了幾下躥了上前。
開車的是個微胖的男人，五六十歲的樣子，微微側著頭輕聲說著什麼。車前坐著的似乎是一個瘦瘦的孩子，套著厚厚的衝鋒衣，戴著一頂薄棉帽。瞧這娃一身的裝備，爺爺不知道有多寶貝呢。可憐天下父母心。天底下，又有幾個父母不是恨不得將心都掏給兒女，更何況是父母的父母心？
正想著，紅燈亮了。剎住車，我撐在他的車旁，這才細細打量起來。男人方方的國字臉，兩鬢有幾綹花白的頭髮，在秋陽下顯得很是惹眼。他並沒有意識到我再看他，只瞟瞟紅綠燈信號，依然側著頭一邊笑著一邊輕聲說著什麼。
車前的孩子突然笑了起來。
我猛然一驚。這哪裡是孩子啊？那聲音黯啞短促，分明是一個老太太！再仔細一看，可不是麼？男人微胖的身軀略向前傾，緊緊將老人護在胸前，就像一隻老母雞護著雛兒。老人正咧著沒了牙的嘴孩子氣地笑，用手指著右前方的一排欒樹。
男人正要說什麼，綠燈亮了。我慢慢踏著車，默默跟在他車後。過了綠燈，男人果然朝右拐了過去。我沒有跟上，在路邊泊了車，假裝拿出手機拍天空。
那一排欒樹已經成年，挺拔著樹幹，擎起如傘的綠蔭。那一蓬蓬紅燈籠一樣的果實飄浮在綠蓋之上，與頭頂的藍天白雲相互映襯著，美成了一幅絢麗的油畫。
欒樹下，男人也泊了車。“媽，下來走走？”他輕輕將老人抱下車，然後幫她理了理衣服，便牽著她的手慢慢走著。男人的腰應該有點小毛病，不時用另一隻手捶捶後背。蹣跚著的老人便固執地停下來，在男人後背拍拍。
看著這一對母子，我的鼻子竟然微微發酸。突然想起小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場景，只不過走在前面的是爸爸，跟在他身後的是我，那雙小手一直被他緊緊地牽著。如今，這一幕何其相似？曾幾何時，那牽著我的手，是多麼粗糙而溫暖。如今，人至中年，我已經忘記了那雙牽過我的手是什麼樣子，已經忘記了什麼時候牽過那雙手。
不遠處有一張長椅，供行人休憩的。老人應該是累了，撿起掉落在地的紅紅的欒樹果泡坐下了。男人先是立在老人身邊看她玩小燈籠一樣的欒樹果，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退後幾步蹲下，打開了手機給老人拍起了照。看著手機中的照片，老人興奮得手舞足蹈，又擺出幾個造型讓男人拍。
見我一直停在路邊拍天空，男人跑了過來：“姑娘，可以給我和老孃拍個合照嗎？”
拍完照，老人急著看，不住地念叨：“嗯，好看呢。唉，可惜我不中用，不知道還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呢？”
男人笑：“您就安心吧，我還等著每個週末推你出來曬太陽哩。”
“呵呵，要是下雨下雪呢？”老人孩子氣地笑了。
“那我就陪你躲在房間看電視啊。”男人竟然做了個鬼臉，“再過一年我退休了，就可以天天陪你呢。”
“可不能！我的重孫兒可要批評怪我霸著他爺爺啦……”
看著娘倆有一言沒一搭地鬧著，不知怎地，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句話，小時候，你養我長大；現在，我陪你變老！我終於沒能忍住，舉起手機相機擋住臉，連續按下。
那一刻，我已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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