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 天柱山

尋夢 天柱山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現在再用神仙來炒作應該是到哪兒都不靈了。但詩人的話要聽,他們是大地之子,在我們被世塵矇蔽雙眼的時候,他們依然清澈如一泓泉水。這也許就是人們所謂的第三隻眼吧,它源於心,是詩人淬厲出來的鋒利的直覺。也許你會反駁范仲淹沒有登上岳陽樓,卻作了《岳陽樓記》,但你不覺得他目穿時空所見,遠比上去再下來的遊客看見的更多嗎?

西方的詩歌起於宗教,中國的詩歌興于山水。“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的李白走到了天柱山,他只遙遙地看了一眼,便把它選為了自己的歸宿地:“待吾還丹成,投跡歸此地。”錢鍾書與楊絳文革中下放,走到一條河邊,看到一幢房子,楊絳說,假如我們有這樣一幢房子,就住下吧。錢鍾書囁嚅了許久,說,沒有書。試問天柱山吸引了李白的地方在哪裡?後來他果然躲到天柱山讀了一段時間的書,其實讀書是假,讀天柱山是真。只是詩人諱言,沒有告訴後人罷了。也許他在學“悠然見南山,”的陶潛,怕別人踏碎了他的腳印,躡蹤而至?

到了宋代,另一位擲地有聲的大文豪蘇東坡也談到了天柱山,蘇東坡生就一副鐵齒銅牙,人生的起起落落到了他的嘴裡都能咀嚼出一點鏗鏘的詩意。但是說到天柱山,他的語氣變了,“年來四十發蒼蒼,始欲求方救憔悴。他所若訪潛山居,慎勿逃人改名字。”儼然已把天柱山看成了家。這應該不是巧合吧?

尋夢 天柱山

白居易形容天柱山,“天柱一峰擎日月,洞門千仞鎖雲雷。”氣勢恢宏,聞言之人總要躍躍欲試。曾有記者問一位登山家:你為什麼要爬山?登山家回答說:“因為山在哪裡。”多麼富有禪機的答案!有多少人都把爬山視為:“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小山。”這樣杜甫式的慾望,但對於一個真正的登山家而言,爬山就像一株植物迎著陽光生長一樣,那是來自於內心的不可抗力。你只有服從,無法拒絕。沒有山會向我們走來,所以我們要想領略山的魅力,就只能走向山。

天柱山以石稱奇,我馬上感覺到了。坐了一段索道,拾階而上,經過白色砂地的“六月雪”。之所以起這個名字是因為岩石表面風化成沙,疑似瓊脂碎玉,自然就想到了飛雪,又近而在炎炎盛夏迎來撲鼻涼意。抬頭就是飛來峰了,顧名思義,峰頂有石,渾圓如蓋,猶如天外飛來。這就是大自然的巧奪天工了,讓人歎為觀止。若說形象,“象鼻石”首當其衝,在粗圓的象形身上高翹起細長的鼻子,稚拙中透著調皮的憨態。“皖公神像”惟妙惟肖,似在閉目瞑神,倏爾即把一粒智慧的種子植在了你的心間。相看不厭,因是神交已久,於是新交變成了舊雨,嗒然入心。神秘谷外觀亂石重疊,或立或臥;入則章法在焉,洞連洞,洞套洞。寬可旋馬,作羽衣霓裳之舞;陡峭處則要手腳並用做猿爬。有時又要下到洞底,暗無天日,“無底洞”是也,讓心兒揪得緊緊的。出則陽光璀璨,換了世界。

尋夢 天柱山

看過天柱松就是天池峰頂了,峰頂陡壁裂為三塊,中間是渡仙橋,橋下萬丈深淵,橋上涼風習習。我突然有了吟詩的衝動,但我是個不會做詩的詩人,有詩情,但不能轉化為文字。而這也正是詩歌得以流傳的原因。眼前一根石柱直指蒼穹,那傲然的姿態正是造化向我們展示的錚錚鐵骨和雄健的肌肉。你看那黑色的罅隙不正是暴露的青筋嗎?繚繞的雲霧輕撫著它,“高處不勝寒”的天柱峰似乎也放下了決絕的姿態垂下了雙目。英雄柔情,古今幾人能懂?

繼續前行,雙乳石、拜岳臺、鸚哥石、蓬萊峰諸景一一在目。折路返回,走青龍背,這是一條狹窄的石脊,扶著鐵鏈一人得過。又下到煉丹湖,碧波盪漾,吹皺一池湖水。我的心也跟著清澈起來。

當晚住在山上,睡眠像一塊石頭。

尋夢 天柱山

翌日走東關。東關以險著稱。迎真峰又是其中的佼佼者,過了山頂以後下山道就是一個亂石堆,猶如迷宮,路在哪裡?時而兩座巨石間架橋,時而石上鑿階攀爬,時而又要下到洞裡,時而路徑貼著石壁,則而又要攀著鐵鏈獨走山脊的懸崖。山重水複,柳暗花明,吊足了人的胃口。雙股戰慄,挑戰又燃燒起勇氣。霧靄氤氳,空氣也能夠攥出水來。過迴音臺,下千丈崖,那無數的臺階不是琴鍵上嘈切可聽的音符,而是寂寞寺僧吟出的一句句經文。我在走,我又不在走。因為意識常常飄然身外。同時我又最深切地感知身體作為動物的存在。這些應該就是佛教中說的“情”與“色”吧,但我由此悟到的不是“空”,而是“有”。或許我還沒有抵達“空”的境界。人們說爬山就是一場修行,對於天柱山來說更是如此。路在腳下,由我丈量。假如我們在世塵中變得慵懶了,爬一爬天柱山吧,這是一個壓縮版,或者說舞臺版的人生,此中真意,非親歷者不能體會。

從疊翠亭遠眺,天獅峰與覆蓋峰之間是連綿的石級,被人形象地稱為“大天門”。一鼓作氣,登“門”而入,走過一段下坡路,眼前突現一座弧形石橋,上大下小,從山頂掛到山腰,人們命之為“鵲橋”。緊接著就是“奇谷天梯”了,狹長的石縫裡每個臺階都窄而高,沒有抓手,坡度大約在七八十度光景,頭頂巨石搖搖欲墜,讓人膽寒。據說這裡是東關最為險要之處。行經於此,我已是強弩之末,腿如灌鉛了……

此次天柱山之行,我信馬由韁。但也或許正因如此,我捕捉到了最細節的天柱山。餘秋雨說天柱山是寂寞的,其實不然。也許它沒有象泰山一樣頂著五嶽之首的桂冠變得熱鬧起來,但這正是天柱山之幸,聲音常常衝散了智慧的濃度。當你徜徉在天柱山之間的時候,尤其是那闃無人跡的所在,不是冥冥中感覺到一絲異樣嗎?咀嚼過天柱山的一石一花一草一木,得到一份成長的歡欣。“山高人為峰”,不是這樣的,相反,那是對大自然深深折服的敬畏。(文丨孔金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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