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白虎集

白虎集外五里處,殘垣斷壁,亂墳崗,入目的盡是無邊蒼涼。

白馬將軍白如軒一個人面對著慘淡的空曠,吃力地喘息。

他已足足狂奔了一整宿,體內的真氣早已用盡,往日神采飛揚、雷打不動的氣質消失地無影無蹤。他像是拼命逃避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懼,對許留仙的恐懼。

無論投身西北將軍府還是爭奪鬼哭神刀,他都是為了尋求庇護。因為他實在怕極了許留仙,只要許留仙將他的秘密公諸於世。雖然天大地大,卻不會再有他的容身之處。

白馬將軍的稱號能夠如雷貫耳,源於邊陲守軍與西夏党項人一場殺得天昏地暗的鏖戰。那一次白如軒身披白袍、騎著白馬,衝入敵陣,如入無人之境。他不僅割下了西夏元帥的首級,而且生擒了党項第一勇士。從那以後他白如軒成為邊陲守軍中的英雄,官職扶搖直上,做到僅次於黑將軍的位置。

在這之前,沒有人曉得白如軒的出身及門派,更沒有人清楚他從何而來。但看他身法瀟灑、風度翩翩,幾乎無人例外地認為他定是名門之後。

除了許留仙!

許留仙掌握著他的秘密,並藉此威脅他。所以當許留仙出現時,白如軒只能望風而逃。

他確定許留仙沒有追上來,於是如釋重負地呼進一口氣,又慢慢吐出。這次神刀大會他一無所獲,回到將軍府等待自己會是如何痛不欲生的處置?

白如軒清楚黑將軍這個人,黑將軍武功蓋世,眼高於頂,對部下苛刻,更容不得失敗者。

他驀地抬起頭來,用目光搜索著,想找到一個可以去往的方向,企圖尋求一絲心理上的安慰。

冷風呼嘯著從頭頂捲來,直吹得他頭皮發涼、牙根打戰。就像有冤魂翻開地層朝他爬來,向他索命。

視野的遠方現出一個黑點,黑點幾下起落,將與他的距離拉近了十多丈,變為了一團黑雲。

白如軒盯視著飛速逼近的黑雲,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傳入耳中,像是從四面八方一齊聚至:“小白,你跑得這麼快,讓老孃找得好辛苦啊!”

白如軒那張俊美的臉龐登時褪去了血色,他的眸子更加暗淡,英雄末路般的長嘆了一口氣:“原來是兔後鞠貝駕到,區區在下有失遠迎。”

那團黑雲裡發出一聲惡狠狠的嘲笑:“小白,死到臨頭了還咬文嚼字的,你不覺得可笑嗎?”

白如軒垂下頭去,目光又是一黯,道:“要殺在下需得兔後親自動手,不枉自己在人間走一回了。”他說罷便闔起眼簾,似乎對人世再無任何留戀,決心奔赴黃泉。

那團黑雲裡透出一對枯瘦如柴卻冷若鐵鑄的手掌,凌空向著白如軒的胸口抓去,且帶著一股腥臭,刺鼻非常。

白如軒本來是閉著眼睛一派等死的模樣,待到那雙利爪逼近胸膛,他突然閃電似的一個轉身,輕輕飄閃,便到了兩丈之外。

利爪落空,那團黑雲裡射出兩道異芒,閃動著投向白如軒:“小白,你膽敢耍老孃!”

白如軒嘆了口氣,並不搭話。

那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小白,如果放在平時,你還能跟老孃過上二三十招,不過今天,被許留仙嚇破了膽的你,連老孃全力出手的一招也擋不了!”

白如軒霍然把頭抬起,目光迎上黑雲裡咄咄逼人的異芒,沉聲道:“兔後好像忽略了一個問題。”

“哦?”

“在下初來乍到風鈴時身邊跟著六個幫手以及仙君季老師。為什麼前番參加神刀大會,僅僅是我一個人到了?”

黑雲裡的鞠貝反覆思量白如軒的言外之意,猛然間大吃一驚,正要施展絕世輕功,往後飛退。

可是她已來不及改變身形。

說時遲,那時快,空中響起一聲震耳欲聾、仿如雷轟般的巨響,鞠貝周圍六個方位的地面同時破開,六條人影矢石般射出。這六個人圍繞鞠貝而站,隔著丈八之距源源不斷地催發勁氣,意圖從氣勢上給鞠貝以心理打擊和壓力。

鞠貝忙收攏心神,運功與這六道真氣相抗。

她現在有些後悔,她能感覺出這六個人非是易與之輩。若是與他們僵持下去,必然喪失了殺白如軒的最好時機。可是他們的站位與出手均配合得天衣無縫,自己強行突破難上加難。

在這六道真氣之外,還有另一種氣壓從遠處遙罩著她鞠貝。那種氣壓若有若無、神秘莫測,偏偏又無聲無息地侵入自己的經脈,讓自己的抵抗力大打折扣。

到底是誰有這般能耐?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挫傷她堂堂兔後?

一個道袍白襪的高瘦老者形象在她腦海裡扶起,一閃即逝。

鞠貝忍著壓力猛提一口真氣,將聲音遠遠送出:“既然是仙君季遙季老師駕臨,為何不現身一見?”

事實上她並未看到季遙,只是隱隱約約能夠感覺出他的存在。

那六人背後好整以暇的白如軒施施然揮了揮手,又恢復到了往日風度翩翩、瀟灑從容的姿態,長笑一聲,道:“季老師怎會見你這種為虎作倀的江湖敗類?若區區在下猜得不錯,你早就投靠了金風玉露樓的樓主,而且,是他授意你來追殺我的。”

鞠貝心頭一震,待要反駁,便望見白如軒灼灼的目光直視著她,眼神裡充滿了成竹在胸的自信。

白如軒繼續道:“在下之所以從神刀大會中抽身而出,一是確實不想與自恃過高的許留仙正面衝突,二是看破了你們金風玉露樓的陰謀。”

鞠貝不解地問道:“你難道對神刀沒有一丁點兒興趣嗎?”

白如軒灑然一笑,笑聲中滿是譏諷:“鄧君澤要把好不容易得到的寶貝讓給別人,他會有那麼好心?你當我白如軒是第一次出來混嗎?”說到這裡,白如軒面色一沉,眼中殺機大盛,聲音亦是低沉了許多,“你能追到這裡,就意味著包括許留仙在內參加神刀大會的那些人都已經死了,所以你要清理漏網之魚。不過,你要讓我死,我先要你死!”

“死”字剛剛脫口而出,白如軒就像一匹姿態優美的曠世名駿,腳步一滑,穿過那六人的縫隙往鞠貝衝去。鞠貝早料得白如軒會猝然出手,已擬定好對付措施。怎奈自己一連拍出七七四十九掌,均被那六人以真氣凝成的無形牆壁阻擋。

白如軒仗著妙到毫巔的“白駒身法”遊走於鞠貝身旁,令鞠貝無從出手。他瞅準了破綻,一指點出,銳風破空,直鑽鞠貝的面門。鞠貝也是了得,在那六人真氣的壓制之下,還能聽聲辯位,側身避開那道足以令人腦漿迸裂的指風。

但白如軒怎容她從容進退,身形一改,衣袂飄飛,右手真力推到指尖,又是一指破空點去。鞠貝被六人氣勢鎖定,處於重壓之下,不得不使個“鐵板橋”,讓開了白如軒的指力。白如軒化指為掌,掌緣切向那團黑雲當中,鞠貝拼著重壓下經脈收縮,還了一掌。

白如軒嘴角綻開一絲詭異的笑容,只見他的右掌在接近鞠貝掌心的那一刻驟然回收,帶的全力出擊的鞠貝身子往前一傾。這一傾不要緊,白如軒的左手突然從肋下穿出,三指齊彈,看似是彈指神通的手法實則指尖泛著黑氣,顯然是一門邪異而歹毒的功夫。鞠貝難以止住進勢,被白如軒射出的三道指風剎那間貫胸而過。

“三指絕音!”

鞠貝用盡最後的氣力吐出四個字,從那團黑雲裡摔出,滾地葫蘆一般落入了滿地的白骨裡面,這場景甚是駭人。

白如軒驕傲地凝視著自己左手的三根手指,目光瞬也不瞬,道:“”鬼哭神刀總有一天會被帶到將軍府,由區區在下。“”

背後的六個人中不知是誰應了一聲:“”白將軍神機妙算,智計無雙,豈是他們那些酒囊飯袋所能比擬?“”

白如軒負手在後,沉吟道:“”倘若在下沒有猜錯,金風玉露樓的目的肯定是殺掉所有的競爭對手,然後獨霸風鈴。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們下一步要對付自然是傳說中的絕世高手不死冥王又或者人神共憤的獸老怪。“”

“”我們要不要通知不死冥王和獸行門主,要他們有個準備?“”

白如軒柔和的眼神裡現出少有的狡黠,他搖搖頭,回覆道:“不必了,不死冥王跟獸行門主死不足惜。你們要時刻牢記,將軍給在下下達的指令,只是不擇手段地謀取鬼哭神刀。因此你們現在要做的,是靜觀其變。與金風玉露樓周旋的事,由在下單獨行動。”

東方的魚肚白從天幕破出,照亮了四方。丁謹的心湖蕩起了一絲漣漪,若是把臂同行的會是崔玉蘭,那將是何等的愜意?只可惜……想到這裡,心情的波動轉為難以平復的傷痛。

凌素飛似乎注意到了丁謹的變化,冷冷道:“”以你現在這個樣子,遇上不死冥王只有死路一條。“”丁謹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他沉思了好一回兒,方問凌素飛道:“”凌兄可知不死冥王這個人的來歷?“”

凌素飛的眸子閃閃生輝,道:“”我不知道他是何方神聖,但我清楚的是,若他遇上我,死得一定會是他。因為……因為我一定會殺了他。“”

丁謹看著他興奮的樣子,清晰得感受到一陣逼人的寒意。

會不會有一天,他與這倔強的少年不再並肩作戰,而是拔劍相向?

經歷了一夜的奔走,兩人雖是絲毫沒有停歇,但體內真氣迴轉,又加上他們深悉內功療養的心法,現在內傷幾乎痊癒,外傷也早已用獨門手法止住了流血的趨勢。

然而晨曦映照的,都是流水濁浪般隨意飄滾翻湧的叢叢黃沙,舉目四顧之下,並不曾見半條人影,要到哪裡去找彷彿只存在於傳說裡面的不死冥王?要往何處去尋崔玉蘭的芳蹤?

每想到她毫無瑕疵的絕世玉容,每憶起她依依不捨的秋水眼波,他便心如火焚、難以抑制住衝擊著神經的傷痛。

儘管只過了一個晚上,可是丁謹卻像瞬間蒼老了好幾歲。他終於明白,春秋時期伍子胥一夜白頭,並不是以訛傳訛,皆因心力交瘁使然。

崔玉蘭,崔玉蘭!究竟還能不能救回崔玉蘭?

兩人一路前行,丁謹的心始終被崔玉蘭佔據著。黃沙上的風含著海洋上茫茫大浪的力量一個照面一個照面地迎頭打來,紛飛迅疾的沙子碰在臉上又是火辣辣的疼痛,兩人凝聚真力與狂風相抗,猶然站立不穩、舉步維艱。待跋涉了四五個時辰,及日照中天,他們方走出黃沙漫野、觸目生痛的沙丘。

沙丘之外,竟是另一片綿延無絕的沙丘,只是眼前的黃沙竟似自遠古時期便留步於此地,在這裡安居,從未想過去異鄉遷徙。烈日的光芒盡情地撲將下來,使得整片沙丘都充溢著一種使人瞧上一眼便會失明的無形殺傷力。沙裡深埋著亂七八糟的建築,均已荒廢了不知多少年月。時不時地還從廢墟里傳來幾聲夜梟般尖銳的鳴叫,任誰聽來都不寒而慄。

丁謹強忍著瞳孔的刺痛,掃視著這片詭異之地。凌素飛卻像完全不被影響,一步一步地邁了過去,丁謹見他彎下腰去,探手往左前方邊挖。他用雙手挖東西的速度全然不亞於出劍,只見他轉身從黃沙裡取出一個殘破不全的墓碑,待他擦了幾下,墓碑上面的字跡有一小部分呈現於兩人眼前——“玄武嶺,不死冥王立,擅入者永墮無間”!後面應該還有別的字,因為這位墓碑上尚有梵文,仔細觀察無法連字成句,顯然是其他的字在缺失的那部分中。

凌素飛沒有考慮那麼多,他把關注點放在了“擅入者永墮無間”七個字上。

但觀凌素飛面冷如霜,銳利如刀的眸子裡閃爍著令人遍體生寒的殺氣,他自言自語道:“”依我看來,永墮無間的將會是不死冥王這裝神弄鬼的獨夫。“”

丁謹雖覺凌素飛戾氣太重,可自己一聯想到被不死冥王屬下銀舞擄走的崔玉蘭,不免心生恨意,口中亦是念念有詞:“”衝他縱容手下為非做歹而言,他這人便是罪不容誅。”

話音剛落,眼前深埋黃沙裡的一些廢墟驟然拔地而起,像被人施了法似的懸空飛轉不停。

丁謹與凌素飛交換個眼色,都發覺蹊蹺十分,便強提真氣,一齊往後疾飛。

那些廢墟裂成千萬碎石,暴雨般朝著二人飛退的方向射來。

丁謹見碎石鋪天蓋地地灑來,曉得在當前的情形下兩人稍有不慎就會有性命之微。便不由分說地扯起凌素飛,以自己獨門輕功就二人內力不斷來回輸送,邊避石而飄邊互相支持。凌素飛雖對人頗有戒心,此刻卻毫無保留地把信任交予丁謹,與對方進行真力上的共同支援。

半柱香的工夫過了,兩人才輕煙似的穿過碎石群,立足實處,長吁了一口氣。

想來這不死冥王當真了得,能在人煙罕至的黃沙裡以假亂真,設計出鬼神莫測的機關。

憎恨之餘,丁謹不免增添了幾分佩服之意。

凌素飛倒不會對不死冥王產生敬意,他恨這個人,恨得無以復加。

其實他跟不死冥王從未見過面,簡直可以說是素昧平生。

這是一種無緣無故的恨,若非要刨根問底,那這種恨就等同於身處江湖底層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仇視。

事實上,凌素飛要殺的很多人和他殺過的很多人都是他唾棄的一類人。無論是手握大權還是富甲一方,無論名滿江湖還是武功蓋世,都被他所唾棄。

他認為他們不配,不配發號施令,不配活得風光。

只有等劍鋒劃破他們咽喉的一刻,他才真正感到滿足。

不死冥王,獸老怪,金風玉露樓主,方鐵禪,沈虎翼,這些人於凌素飛看來都是一樣地罪該萬死,他要一個一個地向他們挑戰在對招時領悟到他 們地武功,然後用他們拿手的武功送他們下地獄。

他相信丁謹永遠不會懂,現在的丁謹能懂的只有自己的所作所為是為了把崔玉蘭帶回身邊。

如果這次不能成功挽留崔玉蘭,將不再有下次。

他必須孤注一擲,即使對方是無法戰勝的不死冥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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