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君与张大千百岁千秋一世情

李秋君与张大千百岁千秋一世情

她是“宁波帮”人士、清廷江苏裕苏官钱局总办李薇庄的女儿。

她的《秋山读易图》,青松苍虬,烟云沉郁,参加在比利时举办的“劳动和美术”国际大奖赛,成为国际上第一个得金奖的女画家。

抗战时期,她参与组织上海灾童教养所,担任所长兼校长,是爱国民主人士、社会活动家。

她一生中最绮丽华彩的部分,是与山水画大师张大千(1899年~1983年)的一段超越男女情爱的传奇感情。

张大千对她“视之若妹,敬之若师”,称她为“生平第一知己”。

他们有一枚共同的印章“百岁千秋”,集二人之名,情深缱绻。

她是宁波小港李家的三小姐李秋君(1899年~1973年)。

李秋君与张大千百岁千秋一世情

张大千与李秋君

李秋君与张大千百岁千秋一世情

张大千《荷花图》

李秋君与张大千百岁千秋一世情

李秋君 赏梅图

李秋君与张大千百岁千秋一世情

张大千《秋水春云图》

与卿初识

李秋君从小习画,初学工笔山水、古装人物仕女,有唐人格局。她宗法董北苑、董其昌,摹古通今,聪慧有灵。

有一次,父亲李薇庄买来一幅石涛的画,拿给李秋君看。

她端详了用笔与风格,说:“这是假画,不过作画者的天分很高,将来成就之大,将是划时代的。”

原来,这幅画是张大千画的。二十几岁的他混迹于上海滩,仿石涛的名作,几可乱真,很多专家都无法识别,却被一个年轻女子识破。

李薇庄人脉颇广,他马上就为女儿找到了这位画界的后起之秀,并邀请他来自己府上小住。

张大千刚一进门,便被一幅悬挂在客厅的《荷花图》所吸引。这幅画落款鸥湘堂主,他不禁感叹:“画界果真是天外有天啊,看此画技法气势是一男子,但字体瑰丽,意境脱俗又有女子之风。实在让我弄不明白。”

张大千一生画过朱荷、粉荷、黄荷、白荷、墨荷、金壁荷,也画过风荷、晴荷、雨荷、秋荷,被誉为“古今画荷第一人”。

也许就是那一刻,在李家客厅看到的这幅清逸脱俗的《荷花图》,使张大千意乱情迷,从此一生都挚爱荷花。这是后话。

李薇庄见张大千如此盛赞这幅画,便问他是否想知道鸥湘堂主是谁。

彼时的张大千刚从宁波天童寺还俗,到上海不久,人生地不熟,靠一支画笔在画界初露头角。

张大千听完李薇庄这番话,自然点头,还意欲拜此人为师。他只是疑心,这鸥湘堂主是否还在人世。

半晌,一个清丽的年轻女子不疾不徐地走来,李薇庄笑着说:“秋儿,这就是你一直崇拜无比的张大千。”

“大千,见过你师父吧。”

张大千霎时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晚辈蜀人张爰见过师父。”

张大千原名张爰,是因为他出生的前一天,其母梦见一位白髯长者拖着一只黑猿,告诉她:“要小心照顾黑猿,它怕荤腥,怕拘束。”猿古字“蝯”,去掉虫字旁,就是爰。长大后的张大千果然一沾荤腥就呕吐,他喜食甜食,却不能多吃,因为他罹患糖尿病。

两个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又恰巧同龄,更是默契投缘。

在张大千眼里,她并不是双瞳剪水的柔弱女子,没有陆小曼的楚楚动人,也没有林徽因的顾盼生辉。

她有旧式宁波女人的做派,说话大声大气,性格豪爽,落落大方,喜欢与男人谈局势。

她又有新式女性的优雅气质,因为家境殷实,她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这样的女子,让张大千眼前一亮,见而忘俗。

与卿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偷印“秋迟”

那次相识以后,张大千便在李秋君所居的“鸥湘堂”开了画室“大风堂”,除了分床而眠,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两人如胶似膝,张大千对李秋君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他偷偷刻下一方“秋迟”印,聊寄相思。

恨不相逢未娶时,遇见你已是太迟。

李秋君对张大千也有好感。她见张大千给四川的妻妾写家书,便旁敲侧击:如果能再收一个大小姐为妾,该是福分无边了。

张大千愣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当时已有太太和两个孩子。他自然知道,李家是名门望族,家大业大,不可能将千金闺女与人做妾,而他也不可能休妻再娶。

第二天,他一个人闷在画室里不出门,李秋君端茶进来时,他再一次跪在她面前:“三妹,我若纳你为妾,将使一代才女受辱,而我也必遭天谴……”

相守不一定拥有,相爱未必要天长地久。

李秋君对张大千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没有人说得清。只是她终身未嫁,并不一定全是因为张大千。

她年轻的时候,患过严重的肺结核,她花重金治疗,好不容易康复。但医生叮嘱她,要避免结婚生育,否则容易引起疾病复发,性命难保。

李秋君与张大千从此以兄妹相称,发乎情止乎礼。

喜吃甜食

上世纪30年代,李秋君跟随张大千来到上海,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任教。

在张大千的悉心指教下,李秋君的画技日益精进,她一改民国女画家风行的仕女、花鸟画,转攻山水,尤其擅长填金青绿山水画。

她的画风仿佛脱胎换骨一般,从清丽婉约到气势磅礴,还沾染了张大千的仙气。

后来,她的《秋山读易图》还在比利时布鲁塞尔举办的“劳动和美术”国际大奖赛中荣获金牌大奖,评语是“画风优美,凸显东方神韵”。

她因此成为了当时民国女子画坛的领军人物,一时风靡海上。

在生活上,李秋君对张大千无微不至,甚至亲手缝制他的衣服。

张大千云游四方的时候,李秋君还帮他代选门徒,张大千说只要秋君认可就行。徒弟们尊称李秋君为“师娘”,她也不拒绝。

张大千患有糖尿病,他吃的菜,必须由李秋君一一鉴定,方可入张大千碗中。

可是张大千偏偏最喜欢吃甜食,也知道一旦被李秋君发现他偷吃甜食一定会嗔怒,他便常与她玩恶作剧。

在一次宴会上,男女分席而坐,李秋君特意嘱咐张大千不许乱吃菜。

席间,上了一碗桂花甜芋,张大千故意大声问李秋君,这道菜能不能吃。

李秋君眼睛近视,以为碗中的桂花末是紫菜屑,是咸下饭,就点头应允。

张大千赶紧吃了一大口,等到李秋君发现这是道甜点时,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李秋君正要埋怨,张大千嬉笑着反击:“我可是问了你才吃的。”

一代大师的俏皮与随性,尽在于此了。

有一次,任性的张大千一口气吃了15只大闸蟹,又跑到街上吃了8个冰激凌,结果一整夜上吐下泻。

李秋君彻夜照顾他,还请医生到家里看病,医生想当然地认为她就是张大千的太太。

这让张大千很不好意思,他怕她吃亏,赶紧跟她道歉。李秋君却很看得开:“我们自己明白,也用不着对外人解释。”

张大千远赴东南亚之前,李秋君把自己给张大千写的食谱交给了他的夫人徐雯波,并对她说:“好妹妹,你能够每天在他的身边照顾他,有多好,我就是不能够啊!他是国宝,一切要以他的身体为上。”

百岁千秋

瓯湘馆内,名流云集,灯烛摇曳。那一年,是1939年。李秋君与张大千一起过50岁大寿。

张大千特意为李秋君创作了《秋水春云图》,题款“写颂秋君三妹亲家五十生日”。

何谓亲家?

原来,张大千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心瑞、心沛过继给了李秋君做养女,这样他们二人的关系更是亲如一家。

生日宴上,篆刻家陈巨来为他们刻了一方“百岁千秋”的印章,把他们的名字融入在内,两人的年纪相加也正好是百岁。

他们如获至宝,生日当天便一起合作了一幅《高山流水图》,并盖上了这枚印章。

他们还约定,以后每人画50幅画,盖上此印,等凑齐100幅,就合开一个画展。

相逢有酒且教斟,高山流水遇知音。

也是在那一年,李秋君在上海静安公墓建寿穴,张大千为她题写了墓碑“画家李秋君生圹”。

张大千也置办了墓穴,就在李秋君墓旁边,由李秋君题写“张大千之墓”。

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

三妹亲展

时局动荡,他们两人一起画100幅画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抗战爆发后,李秋君与何香凝一起创建了灾童教养所,专门收容因战乱无家可归的孤儿,李秋君担任所长兼校长。

此时身在成都的张大千担忧远在沦陷区的李秋君,多次劝她来成都与他相聚,用他的话说,他不愿“战乱纷纷,骨肉分离”。

但是她无法离开上海,一是身上有重担,要为收容的灾童们负责;二是要照顾张大千的两个女儿,三是不想给张大千增加额外的负担。

1949年,张大千去了东南亚,与李秋君中断了联系。

但是张大千从没有一刻忘记过她。他每到一个国家,一处地方,就收集那里的泥土,装在信封里,写上“三妹亲展”。

与你共享这一抔热土,就好像你站在我身边,从未离开。

然而,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只留下十几个未开的信封,等着三妹亲展。

这期间,他还写了一封信给李秋君:“三妹,听说你最近缠绵病榻,我心如刀割。人生最大憾事为生不能同衾,而死不能同穴。你我虽合写了墓志铭,但究竟死后能否同穴,实在令我心忧。蜀山秦树一生曾蒙无数红颜厚爱,然与三妹相比,六宫粉黛无不黯然失色。八哥今日犹记初逢时你一副可爱娇憨模样,铭心刻骨,似在昨日……恨海峡相隔,正是家在西南常作东南别,尘蜡苔痕梦里情啊……”

苍莽幽翠图

1945年8月,远在成都的张大千听到抗战胜利的消息后,激动万分,挥毫泼墨,画下巨幅山水画《苍莽幽翠图》,盖上了“秋迟”的印章。

这方“秋迟”印章遥寄着他对李秋君的思念。他将这幅画交给了好友谢稚柳,希望谢稚柳将这幅作品拿到上海展览,李秋君能看到,感受到他浓浓的情思。

然而,谢稚柳还未来得及把这幅画拿给李秋君,《苍莽幽翠图》便被没收了。

一直到1984年,张大千作古后一年,这幅画才归还给谢稚柳。

一切都晚了。

李秋君终其一生都没有看到这幅画。

1971年,李秋君因病逝世。张大千正在香港举办画展。

他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怔怔的,神思恍惚,几日几夜没有进食,一下子苍老憔悴了许多。

他面向李秋君居住的方向长跪不起,喃喃地说:“三妹一个人啊……”

他悲痛万分地写下《悼秋词》:“古无与友朋服丧者,兄将心丧报吾秋君也!呜呼痛矣!”

后来,他又写了一封长信给李秋君的弟弟:“君家兄妹天边远,从此应无劝诫人。”

那个在耳边温暖叮咛的人走远了,一段传奇就此画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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