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闻 不如归去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 宋 柳永《望海潮》


《柳如是别传》也许大家都听说过,如果不是一代史学大家陈寅恪先生耗尽十年心血,眼盲之后仍坚持口述为她著书立说,而且还上升到“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样的高度,估计许多人都不会关注到柳如是这么一个人。

陈老先生写这本书的初衷众说纷纭,有说是借古喻今的,有说是歌以咏志的,本文不做探讨,单拎出书里这个主人公来看一看,还是挺有些意思的。

柳如是之所以出众,除了有“胆”“色”之外,最重要的,她还是个营销高手,把自己的个人IP打造得非常成功。何以见得呢?以下有三。

  • 其一 个人形象定位精准

开篇柳永

的《望海潮》这首词,道尽了宋朝年间江浙一带的富贵繁华景象。经过了两百多年的持续发展,晚明时期南京秦淮一地的繁盛可想而知,作为同样高度发展起来的衍生品娱乐行业,从业人员估计有成千上万,同样是以色侍人,柳如是能够在众多莺莺燕燕里脱颖而出,占据“秦淮八艳”排名之首,凭什么?长得好看吗?

还真不是的。参考下面的这幅画像,据史书记载,她长相“不逾中人”,言下之意是实在长得一般,身材也并不苗条,矮矮胖胖的样子。

如是我闻 不如归去

与“八艳”中的其他七人相比,论美貌,她比不了卞玉京、陈圆圆,论才情,她比不了李香君、顾横波。

那要拿什么来打造个人IP的核心竞争力呢?做了SWOT分析之后,柳女士的解决方案是 -

原名杨爱,丢进人群里也找不出来的普通名字?

改VI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稼轩有词在前,我也“情与貌,略相似”,从此改号如是,改姓为

女装不出彩?

改VI

以男妆相,束发宽袍,风尘中来去无牵挂。

文彩一般般?

改VI

把自己营业场所打造成客厅沙龙,高谈阔论,纵论天下兴亡,“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只要来往的人够牛,那我也可以很牛。

如是我闻 不如归去

改了VI之后的个人形象马上就立体丰满了许多,接下来是价值观输出和事件营销,柳女士也都做得特别好。

比如她著名的言论 - “中原鼎沸,正需大英雄出而戡乱御侮,如我身为男子,必当救亡图存以身报国!”(引自光明网),以及“河东君当明南都倾覆之后三年不言不笑,表现出悲壮的沈湘复楚之志”等等。(引自刘梦溪《以诗证史借传修史史蕴诗心》)

身为下贱,心系苍生。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多么正面又励志的IP人设啊!虽然据史料看来,她的言行与人设并不是完全一致,她后来嫁的钱谦益也被敌对阵营招安做了大官,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人设嘛,先立起来再说,崩不崩的都是后话。

  • 其二 发展策略
    路径清晰

翻一翻她的朋友圈,结交的都是名动天下的大才子、大儒士,结交的目的也很简单直接:登堂入室,争取做大老婆,实在不行退而求次,妾也可以。

如是我闻 不如归去

交往过李待问、宋征舆、陈子龙等名士之后,柳女士发现这些人都不符合她的发展策略,最终她把目光投向了大自己30多岁的原朝廷礼部侍郎、东林领袖,在江南一带文名颇著的

钱谦益,并以男人装扮主动结交,以弟自称,与钱互加好友后言投意合,终被收为侧室。

  • 其三 强执行力,战术可圈可点

该进攻的时候进攻,该防守的时候防守,时机、分寸把握得非常到位。

早期和陈子龙交往之时,陈其实是不太看得起她的,也不太搭理她,这时候就能看出柳女士的胆识和行动力了,她直接就搬家到了松江,在陈的隔壁住下,隔三差五给陈下拜贴求见,自称“女弟”,几番纠缠终于达愿,两人多有诗词唱和流传于世。

后来因为陈的正妻不容,柳观望了一阵觉得机会不大,便决然离去,据说之后很长时间陈对她仍念念不忘。

后来柳女士结识钱谦益之时,钱也家有正妻,柳如是因“河东君”之名坊间流言颇多,两人想要结成正果可谓阻碍重重。

这个关键时刻柳女士再一次主动出击,自己雇条了船直接投奔老钱,经此二人感情突飞猛进烈火烹油,59岁的钱谦益有钱有才又有情,“老房子着火”,为柳女士先盖“我闻室”,后建“绛云楼”,又广邀亲友大礼聘娶,搞得周围吃瓜群众议论纷纷,热搜长期霸屏,柳如是至此也迎来了她一生中的高光时刻。

如是我闻 不如归去

由于个人IP实在太成功,以至于后世对柳评价颇高,

王国维曾题诗赞曰:

幅巾道服自权奇,

兄弟相呼竟不疑。

莫怪女儿太唐突,

蓟门朝士几须眉?

大意是巾帼不让须眉,男人为士为官,言行都还不如这个民间烟花女子。

陈寅恪更是把她上升到“女侠名姝”、“文宗国士”的高度。

除了上面这些夸她敬她的人,也有许多人是骂她贬她的,说她心机深沉行事乖张,生活放荡不安于室,方浚师更是痛斥她“红颜祸水”。

到了这个地步,做为长久以来活在众人评说里的热点人物,还能在历史上留下一笔,柳如是已经算是成功了。而对这个人的是非评判其实也

各在人心

如是我闻 不如归去

柳如是身世凄凉,从小被人贩子当“瘦马”养大,当做玩物辗转于各个买主之间,好一点的金主教她识字读书、弹琴识曲,不好的打骂责罚、棍棒侍候,谁也不会把一个妓女当回事儿,可谓“零落成泥辗作尘”,世人欲辱之毁之者众,她要是不长点心眼儿自我保护一下,早被灭了N遍。

拿到手的是一手烂牌,她的结局也不好,46岁的柳如是最后因家产纠纷被钱谦益的族人逼得上吊

自尽而亡,令人扼腕。

纵观她的一生,从不甘沦落到勇于为自己找寻出路,一系列的自我营销和操作之后,也曾经有过一个比较好的归宿,也算是把烂牌打好的成功案例

“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无论现世安稳或者岁月动荡,如果有得选的话,哪个女人不愿意有一个干净的出身,疼爱她的父母,然后在豆蔻年华最好的时光里,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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